丁清哈哈大笑起来:“也就只有你能这般做到!”
咦?记忆中似乎有谁就曾被挂在过高楼的檐角上,丁清还未来得及想起来那是谁,何时听人说过的,便被周笙白牵住手:“走,带你买花灯。”
“嗯!”
琳琅满目的花灯放满三个置物架,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有简有复,简单的如金鱼灯、莲花灯、兔子灯。
复杂的便是八面美人图,或是百鸟朝凤绘,又或是仙鹤灯。
有个摆置在诸多花灯中的老鹰一眼就被丁清看见了,那老鹰昂首展翅,画得栩栩如生,竹丝做的灯架也很有形。只是为了贴合形象,那老鹰的羽翼皆被画成了墨色,灯光几乎透不出来,唯有一双未着色的眼睛晶亮。
做老鹰的是学徒,见那些美轮美奂的灯五花八门,他非要做个威武霸气的。
结果着色过多,灯光于诸多形色不一的花灯中显得尤其暗淡,学徒正被师父指骂呢。
丁清倒是很喜欢,她让卖花灯的老头儿将老鹰灯拿下来,问了价钱,那老头儿心知这灯实在不够出彩,无法照明,便报了个成本价。
丁清大大方方给了钱,又问那学徒:“鸟有许多,这是什么?”
“隼。”学徒道:“高空飞翔,居于悬崖峭壁的隼。”
丁清提着灯,很是欢喜,一回头,周笙白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五步的巷角。她连忙跑过去,对他扬了扬手中的花灯问:“老大,喜不喜欢?”
周笙白垂眸瞥了一眼丁清提上眼前的花灯,瞧出这灯是什么鸟,他便知道丁清的用意了。
唇角挂着笑,周笙白弯腰凑过去:“来。”
丁清疑惑:“?”
周笙白半蹲下来,哄她道:“清清来抱我,亲一下。”
丁清脸上微红,顾盼左右,见周围人少,巷角实在昏暗,她手上提着的灯也照不出多少亮光来,于是凑到周笙白的怀里,对着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被亲的男人发出了压抑的低沉呼吸,声音沙哑道:“抱紧点儿。”
丁清颇为为难:“我手上还提着灯呢!”
略微一顿,她抬眸笑盈盈问:“不如我们回去?”
周笙白很是享用她这副表情,只是有些遗憾地展开手中的东西道:“暂且还回不去,清清先欠着我,有机会了我一并要回来。”
丁清这才看见周笙白手上拿着一片金叶子,那叶子做成了竹叶的形状,精巧通透,每一处叶片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她问,金灿灿的叶子,还挺别致好看的。
周笙白没回答,只是将那金叶子往空中一抛,金叶子瞬间化成了两片,成了如蜻蜓一般的不知名小鸟,颤巍巍地朝漆黑的深巷飞去。
丁清立刻认出来,这是化形符。
周笙白牵着丁清的手,拉她一同进入了黑巷中。丁清手里的花灯正好能照亮眼前两步路,那只化形符化作的鸟雀就在灯光所能照到的范围内,领着二人于云川城中穿走,专盯着窄角前行,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二人已经出了云川城。
一路安静,丁清无言地跟在周笙白身后。
城内的灯火通明半分未达城外,一旦远离城门后,唯有头顶一轮圆月照明。
中秋的月亮如璧玉圆盘,比丁清手里的花灯还要亮。月光倾洒在山间,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照在了草丛中,二人入林,惊起一丛的萤火虫。
明绿色的小虫闪烁飞去,一只引着一只,成群结伴地四散开来,分出了一条道路,直通林间小溪边。
这里甚至不在闭苍山庄的范围内,一路往里走,满是荆棘。
暑后山间的野草尤其多,且杂乱割人,丁清买的花灯被野草割破了一角,周笙白脚下一顿,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巨大的双翼慢慢展开,扫过野草时又惊了一大片萤火虫,整片森林都被幽绿的光芒照亮,周笙白于林中低飞,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小溪边。
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了。
看着身形是个男人,男人身上披着月白色的斗篷,而他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树荫之下,身旁是潺潺溪水。
周笙白将丁清放下,他把人放在哪儿,丁清就站在哪儿没再跟上去了。
林间的味道很复杂,有花,有树,有清澈的水,还有夹杂在这些气味里的……药香。
是上官家的人。
周笙白走到了对方面前,身量比对方高出些许,男人抬起头看向他,幽深的目光打量。
二人谈话压得很低,许是小溪水流过急掩盖得当,即便是丁清这般听觉敏锐之人也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但那随风徐徐吹来的药香味儿倒是时不时略过她的鼻息。
萤火虫都静了下来,重新躲藏在及腰高的野草丛中。
林中唯有一盏将要熄灭的昏暗隼灯烛火忽明忽灭,丁清也不知自己站了多长时间,久到她手中的花灯灭了好一会儿,圆月也隐藏于阴云之中,小溪那头的两个人才分开。
周笙白转身朝她走来,另一个人也如同一面镜子里的他的倒影,离去时没有回头。
出林子也是周笙白将丁清抱起离开的,等到了林外,他便收了双翼,只是没把丁清放下来。
丁清想从他身上下来,周笙白搂得更紧,反而不让她动,手指于她腰上捏了一下,无需言语,丁清便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云川城外,阴云散去,中秋圆月露了出来,月色犹如白色的纱衣罩在二人身上,城门前打瞌睡的人瞧见周笙白与丁清,愣了愣。
因世道渐乱,守城的周家人从一个变成了四个,几人面面相觑认出了周笙白的身份,连忙将一旁的小门打开,放二人进去。
四个健壮的男人惺忪着眼,嘀嘀咕咕给二人开门,丁清已经羞赧到将脸埋在周笙白的怀中,假装自己看不见旁人旁人也就看不见她。
入了城,热闹散去,街道上残余繁华过后的烟火气。
丁清手上提着的花灯早就灭了,随着一步一晃撞在了她的小腿上,赤金足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片漆黑中,前往周家的路也显得尤其漫长。
“你不问问我?”周笙白终于开口,似是有些不满道:“你是不是不在意我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丁清哎了一声,抬头正好能看见对方坚毅的下颚线,月光将他的五官都渡上了一层亮白,他肤色很淡,如玉一般。
“老大不是去见上官堂主了吗?”丁清眨了眨眼:“那人应当是上官堂主吧?”
周笙白有些意外:“你以前见过他?”
丁清摇头:“没见过,但我向来五感敏锐,身上总带着一股药味儿的,应当只有上官家的人了,若非上官堂主亲临,我想老大你应当不会特地去见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碰面的地点特殊——出城、入林、避月。
周笙白之前还说务必要见上官堂主一眼,后来上官晴瑛回去后传来的信是拒绝的,那上官家的人来能引起他注意的,也只有上官堂主了。
“我的清清真聪明。”周笙白将她抱得高了点儿,丁清配合地往上一蹭,柔软的唇正好贴上了他的下巴,惹得周笙白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桃花眼警告地瞥了丁清一眼,丁清颇为得意地问:“我重不重?”
“瘦得都快没了。”周笙白有些心疼地摸着丁清的肋骨,指腹能摸到她的骨节。再往上,捏得丁清哎叫一声,整个人都在他怀中跳了一下,方才还一本正经心疼人的人,顿时露出了颇为狡黠的笑。
“上官堂主是个很聪明的人。”周笙白突然开口:“他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有些特别。”
丁清疑惑地问:“老大不讨厌上官家的人了?”
“得知他的目的后,我大约理解他为何会那么做了,东堂如今的立场很特殊,上官堂主主动将自己的命交给翎云,生死命脉就在对方的手上,所以翎云信任他。”周笙白道:“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想把世人的命,交到我的手上,希望我能信任他。”
“可我还是讨厌上官家的人。”丁清抿嘴:“我心眼小,始终记得他害得老大躲在山洞里多日,方才是见你们在谈话,下回被我撞见,我要给他下个五泄咒!”
“小心眼。”周笙白道:“但是我喜欢,清清也和别人不一样,很特别。”
“清清若真要给上官堂主下五泄咒,那要记得看我眼色,若我点头了你便可以下,免得时机不对坏了事。”周笙白附和她的话。
丁清觉得好笑:“怕坏事,为何还要允许我给他下咒?只要老大摇头,我就不会去做。”
“只要你高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丁清护短,周笙白也护短,旁人痛快与否,与他们无关。
“但不能坏事。”周笙白把人抱紧了点儿,轻声说道:“我与他达成了一个协议,我很想告诉你,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回到周家后,周家门前的灯还点亮着,今日留在周家的人很少,只有身着一席红裙的周椿还靠在门边的椅子上,瞌睡连连,强撑着困意等人归来。
她安排了一桌好菜,本以为丁清与周笙白只是岀去闲转,谁知这么久了也没回来。
丁清瞧见周椿便从周笙白的身上跳下来,周椿听见动静立刻就醒了,她起身揉了揉眼,对丁清与周笙白挤出了一抹笑:“舅舅,舅母回来了。”
周笙白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丁清静了会儿,突然露出笑脸道:“一玩儿就忘了时间,回来得太晚了,周堂主,还有没有吃的?我好饿呀!”
周椿怔愣,她还以为这么晚了,周笙白与丁清一定是在外面吃饱了才回来的,今日城中酒楼出了许多新菜色,美味佳肴满街都是……
“有的,饭厅有一桌呢。”周椿道。
她见丁清手中提着一盏灯,黑漆漆的,里头的灯芯灭了就看不出这是什么花灯了。
丁清扬着花灯:“好看吗?”
“好、好看。”周椿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倒是跟在二人身后的周笙白低低地哼笑了一声,周家的两个人,在某些方面都有些纵容丁清。
丁清的花灯得了夸奖,她心情很好,与周椿滔滔不绝今日在街上所见的,周椿也顺着她的话附和着,那张疲惫的脸上渐渐提了些兴趣,困顿的眼眸也亮了些。
饭厅的菜都冷了,现下入了深夜,厨娘都已经歇下了,丁清与周椿在桌上挑了几样想吃的菜,自己端入厨房去热,而后下了一锅清汤面,简单地吃起来。
周笙白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替丁清提着她买的花灯,见小疯子像是饿狠了般吃了一大碗面,临走前还从桌上拿了两块荷花酥饼。
酥饼做得很圆,里面是荷花花瓣做成的酱,表面点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周椿见丁清拿了荷花酥饼,又是一笑,这一次笑容达到眼底,眉眼都是弯的。
等丁清与周笙白回去,人影消失在饭厅的小院时,她才拿起一块酥饼自己咬了一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跟着厨娘学了许久,味道勉强,也不知丁清和周笙白会不会喜欢吃。
周椿没有亲人了,爹娘都在她还年幼时离去,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周笙白对她又很冷淡,往年的中秋她给周笙白写过信,就是去年也写过的。
只是年年都没人应她。
今年有丁清陪她一起吃饭,她已经很满足了。
丁清吃得很撑,回到屋内便扶着墙深喘一口气,一旁周笙白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你可以不用吃。”
丁清道:“周堂主在门外等了我们半夜呢,她肯定没吃晚饭,我若不陪着,她多半也不会吃了。”
她说完,又啃了一口手中的荷花酥饼。
周笙白哎了声:“都吃成这样了,还吃?”
丁清道:“这糕点做得这么丑,按周堂主的审美,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不会允许这种卖相的糕点上桌的,唯有一种解释,这是她亲手做的。你没瞧见我拿走这块糕点时,她朝我笑了吗?”
周笙白倒是没发现这些,只是听丁清说出这些话后,那些零碎的小细节才于记忆中呈现,叫他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
“我就吃一口,明日还可去周堂主面前提两句,至少得知道这是什么味道才行的。”丁清真的只吃了一口,刚吞下去便噎着了。
周笙白见她拍着心口打嗝,目光柔得像是能滴水般。
“清清。”他问:“你为何对周椿这么好?”
丁清理所应当:“自然因为她是老大的外甥女呀。”
否则她何必这样在意旁人的心情。
周笙白胸腔里的那股酸胀感膨胀到要裂开,他对亲情感很薄弱,亲人在他的眼里不存在多好的印象。他对周椿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小时候带着一帮年龄相当的小孩儿玩儿,却从不会在他住着的小院门前路过。
周笙白觉得丁清很好,那样讨人厌的周椿,她都能照顾她的心情。
可……
“抱我,清清。”周笙白张开双臂。
丁清哎呀一声,扶着胃走过去。她是站着的,周笙白坐在圆凳上,抱上丁清时脸正好贴在她的心口位置,鼻尖蹭上的柔软叫他沉迷其中。
“抱紧点。”他道。
丁清唔了声:“不行,老大,再紧点儿就压着我的胃了。”
“那下次别在意周椿了,你只要在意我就好。”周笙白说不出此刻心里是感动柔软多,还是吃醋酸涩多:“你只要对我好。”
脸上蹭了蹭,周笙白深吸一口气,鼻息间闻到了小疯子身上的馨香,勾人得很。
“想要你。”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心口。
丁清仔细想了想,犹犹豫豫道:“还是不了吧,我今天太撑了。”
周笙白每回那力度,像是要将人戳穿般,丁清觉得自己的胃受不了这般负荷。
“欠我的要累加,一次还清。”周笙白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她,他眼眸中跳跃的烛火像是要把人烧着,烧成灰烬。
被他蹭开的衣襟上,精致的绣花贴着他的下巴,丁清觉得,反正她身体特殊,大不了事后多休息会儿,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