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当年永夜之主当着丁澈的面拉紧丁清的发,将她拖进了满是野狗的黑屋里,要了她的命,而今丁澈却扎根在南堂,成了他手下听从吩咐的诸鬼之一。
  丁清将手从丁澈的手中抽出,她往后退了几步道:“我该走了。”
  “姐姐!”丁澈猛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我了吗?!”
  此话从丁澈的口中说出,简直是会心一击,打得丁清呼吸不顺,丁澈攥紧她的手腕,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你真的不要我吗?姐姐,你说我们是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了,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这世间我除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如今就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丁清不敢看他,她怕看到丁澈的脸,怕听到他说的话。
  她怕自己此举是为抛弃,她曾经就连灰飞烟灭也没想过要丢下丁澈,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违背过去的自己。
  阿澈是希望她好的吧?
  “丁澈。”丁清的声音哑在喉咙里,她道:“我看过这片花海,在西堂,风端城……司家小姐比武招亲那日,谢嵐站在台上念过一段咒,可使人堕入幻境。”
  丁澈抓着她手的手瞬间僵硬。
  丁清嘴角连个苦涩的笑都勾不出来了:“其实那时我就有怀疑过你了,我去找过谢嵐,确定他是永夜之主的人,那时我打消了怀疑,我心想……阿澈不论如何也不会和永夜之主扯上关系,因为你曾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对待我的。”
  丁澈的手指颤抖,他不再强迫丁清看他,此时他甚至害怕丁清看向他。
  “那是我们流亡时的畅想,你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座山,在山间种满花,花要又红又艳,山间盖一间小屋,就只有我们。待到日后我成家,你送我出嫁,你成家,我替你张罗娶亲。”丁清的余光瞥向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花海:“这里没有小屋,也没有我们的家。”
  “丁澈,我不怪你,我只是有点……有点舍不得。”丁清道:“你可以放开我了。”
  丁澈还在犹豫,他想放开丁清,可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一般,那些剧烈的疼痛、殴打、折磨、残忍的剥皮抽筋的痛楚,皆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怕,他怕只要自己一松手,将要面对的是噩梦般的惩罚。
  可他也恨,他恨他此生终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仍然是丁清的累赘,拖累着她,不想她回到黑暗,又见不得她一个人走向光明。
  他将永远被留在腐臭的角落里,无法挣脱。
  艳阳高照的天里忽而刮起了大风,不知从何而来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天色逐渐昏暗,飓风吹散了片片花瓣,那些红艳的花瓣像是化成了一只只狂舞的蝗虫,迅速吞噬着花丛草丛,美好的假象褪去,是凌乱不堪的现实。
  “姐姐……”丁澈抬头,晴空万里的碧蓝天空上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漆黑旋涡,旋涡中翻滚的红光犹如波涛的血浪,随时将人吞没。
  幻境之外有人摧毁着它。
  丁清沉默着,心痛难当,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缓慢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已经从幻境外找到了谢嵐的身影。
  与此同时,小城最高的酒楼顶层,半开的窗户离丁清窜入的小巷并不远,从这扇窗户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什么人进出了小巷,自丁清进去后,便再没出来过。
  谢嵐穿着朴素,几乎与房中的木色融为一体,方才他还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巷前后看探,现下却僵直了后背,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不敢动,一把短刃正贴着他的腰后。
  拿短刃的女子是客栈里的婢女,这座小城早就被南堂统治,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臣服于永夜之主,他们认得谢嵐是谢家未来的堂主,那婢女在谢嵐进门前还暗送秋波。
  就在方才,她敲门进入,放下了茶水,将茶拖下的匕首拿出,尖利的寒刃刺破了冬季的外衣,谢嵐能察觉到疼痛,他的背后伤口不深,可对方还在缓慢推进。
  惊诧、恐慌、猜忌使他的咒语立停,那小巷中布下的幻境也逐渐扭曲。
  “你究竟是何人?”谢嵐问。
  女子沉默着,目光也朝小巷方向瞥去,她神色淡淡,道:“我知道我杀不死你这具身体,你的伤口会慢慢恢复,只要不是将你碾碎成肉泥,你还是会很快愈合。”
  此言一出,谢嵐呼吸一窒:“你是……丁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条窄巷,丁清分明就躺在那里,如何会出现在他身后?
  就在下一瞬,谢嵐想明白了。
  他曾说他不懂永夜之主为何会器重丁清,甚至在后来改造他的身体时,一遍遍以丁清来羞辱他。
  谢嵐对永夜之主很敬重,他敬仰苍穹之上万物之首的力量,他也感谢对方能恩赐自己血液,让他一个谢家庶出的小儿子成了未来南堂的堂主,他不负所望地拥有了能迅速治愈堪称不死的身体。
  可他总得不到对方的赏识,永夜之主总以他与丁清比较。
  他说他是他手下第二个能融合血液之人,可他远不比第一个优秀,谢嵐记恨丁清,嫉妒丁清,他想丁清不过是个死人,一道符便可摧毁的死人罢了。
  这个死人,却能分裂出一千多块魂魄碎片,她不光身体异于常人,魂魄也彻底被打碎且还能重新融合,她是真正的可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却又能活过来一千次,一万次的人。
  “没想到你居然还防了一手。”谢嵐道:“我以为你见到自己的亲弟弟,至少会坦诚相待。”
  “我坦诚相待了。”附身于婢女的丁清道:“我只分了一半的魂魄碎片出来,堪堪达到能控制一个人行动的力量,如此便够了。”
  “你以为这把匕首能杀死我?还是能威胁我?”谢嵐嗤地一声笑出来,可那匕首缓慢进入他身体的速度,恰好阻止了他伤口的愈合。
  丁清刺入的地方很准,正是他的脊骨,一旦匕首抽出,他便会瘫痪倒地不起,至少得一两个时辰才能恢复,即便如此,也足够她为所欲为了。
  但丁清没有,她像是熟知永夜之主折磨人的手段,让谢嵐疼,也不让他动。
  谢嵐还想说话,一根筷子却从下方抵住了他的喉咙,木制的筷子很脆弱,但人的喉咙更不堪一击。
  “我还想留着你的舌头,听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所以……别说让我生气话。”丁清低声道:“你知道的,你的主人能让你单独行动,可我老大不会,他吃过的恶鬼,比你听过的还要多。”
 
 
第112章 [VIP]
  “第一个问题, 丁澈附身于你多久?”
  谢嵐额角冷汗直冒道:“五年。”
  那便是他刚死后没多久的事儿,从鄞都城出来后,丁清被迫回到了永夜之主的身边, 在那连续七日的折磨里,丁澈的鬼魂就已经被永夜之主掌控了。
  “第二个问题,你可知永夜之主现如今身在何处?”
  谢嵐感受到那根筷子戳穿了自己下巴上的皮肤,疼痛尚且能忍,他的声音沙哑了几丝:“我不知道,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骗人丁清是好手, 谢嵐有无说谎,从他的心跳声便能猜出大概来。这么说, 孟思思所言永夜之主正在日益衰退,‘林’的身体即将死去大约也不是胡编的了。
  “第三个问题……”丁清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瞬有些发哑, 虽已经知道答案,可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他有没有折磨过丁澈?”
  “折磨?”谢嵐笃定地摇头:“没有折磨。”
  丁清不信, 她手中的筷子已经戳到了谢嵐的舌根, 谢嵐几乎说不出话来, 可他仍旧坚定道:“他才没有折磨我们,他只是想锻炼我们, 如果、如果没有他……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儿?他、他不过是……想要我们变得更好、罢了!”
  他这话,仿佛就在说丁清是忘恩负义。
  丁清觉得分外可笑, 却丝毫笑不出声,谢嵐彻底沦为了永夜之主的奴隶,连带着附身在他身上的丁澈,也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算哪门子的变得更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丁清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毫不犹豫将筷子一捅到底, 筷尖直接穿过了谢嵐的喉咙,谢嵐甚至来不及痛呼一声便有大汩鲜血从嘴角溢出,丁清捏着他后颈位置往前用力一推,木筷子断在了他的喉咙里,疼得谢嵐面容扭曲。
  腰后的短刃抽出,谢嵐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没有嘴,他无法吐出咒语,那在巷子中即将破裂的幻境里的一切,就全都由她掌握。
  她看向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抽搐的男人,丁清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愈合。短刃于她手中转了几圈,刀柄利落地掉在手心,丁清慢慢弯下腰,俯看着对方道:“我折磨人的手段,也是跟他学的,你且感受感受,是否要谢谢我让你变得更好。”
  谢嵐的瞳孔中倒映着丁清逐渐凑近的匕首,寒刃落下那刻,刹那猩红。
  幻境内,虚假的世界正在一片片剥离。
  丁清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日子,她那时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背着丁澈虽走过许多地方,但那些地方都不算富饶。她总觉得,这世上的花唯有艳红色才是最好看的,这世上的富人都是穿金戴银才能彰显身份。
  丁澈说,等他日后有钱了,就为丁清种最红的花,买最华丽花哨的衣裳。
  结果他们都等不到那日。
  而往日畅想的美好画面,随着飓风侵袭变得丑陋难堪,漫天飞舞的蝗虫不光要吞噬这里的每一株花草,还像是要将人的血肉悉数吃尽。
  丁澈很害怕,他怕得弓着背,整个人不堪重负般弯下腰,可双手仍抓着丁清,不算用力,却也不想放手。
  就像是抓着能解救自己的最后一块浮木,他颤抖得厉害,嘴里一直喊着姐姐。
  他的姐姐还是记忆中很瘦弱的模样,但他知道,她自幼就比他要坚强勇敢得多。他不知道丁清是如何能从永夜之主手中受了那么多折磨还能生出对抗之心的,他只知道,如果他现在放丁清离开,等待他的,将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嵐那般把折磨当做恩赐,丁澈被打怕了。
  那非皮·肉之痛,而是雷霆霹雳于灵魂,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姐姐,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你就当是救救我吧……这世上没有比我们俩更亲的人了,我一直都是你带大的,姐姐……”丁澈不敢看向丁清的脸,他怕他看见的满是失望、绝情。
  可若他抬头便能看见,丁清早已泪流满面了。
  她知道丁澈在永夜之主那里受过怎样的折磨,她也知道如何能真正地解救丁澈,他们姐弟俩何其可怜,落在同一个人的手中,经受过同样的磨难。
  丁清的手反抓住丁澈的手腕,在那一瞬,她能感受到丁澈身体的颤抖,他所有强装出来的自在与快乐统统土崩瓦解,他还像年幼见到母亲自缢时般撼动大哭,跪扑在丁清的怀中。
  “姐姐,你不报仇了好不好?不要做这一切,我们不要为敌,你劝劝那个男人……放下吧,只要你放下了,其实旁人的生死都与我们无关,我们救不了所有人的,对不对?”丁澈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不去加害旁人,也算不得恶人啊……”
  丁清始终沉默着,像是再也无法被他劝动,丁澈最后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他已经用尽办法也没能将丁清的心意扭转。
  矛盾的心里痛苦又欣慰,惧怕且痛快。
  就像是丁清对永夜之主的反抗,也在他的身体里生了一根反骨,可他终是胆怯更多,那反骨戳着心肺,长不出来,却能叫他时时疼痛。
  “阿澈,别怕。”丁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抓着他手腕的手却越来越烫。
  丁澈刹那脊背发寒,他像是突然知道丁清要做什么了。他惊诧地抬起头,视线撞入了一双滚滚落泪的鹿眼中,丁澈猛然离开了丁清的怀里,不可置信,却在察觉手腕被对方抓着的那瞬没有用力挣脱。
  “别怕。”丁清尽力露出一副安慰的笑脸来。
  丁澈并未被她安抚,仍旧害怕得泣不成声,可他没有挣扎,他只看着丁清那双眼,口中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话。
  丁清会的阵法有不少,都是当年丁毅书教她护人用的,杀人的阵法她并不熟练,可她也曾对周笙白骄傲地说过,她有一个必杀技。
  幻境中的一切都被飓风侵蚀,如灰烟从他们身边消散,那一朵朵盛开的灿烂鲜红的繁花,记载着丁清与丁澈的过往,也被一并被抹去。
  这由一句咒语,一场幻境拼凑而成的重逢充满了欺骗,再次分离的痛苦却丝毫不减。
  只见小巷中白光乍现,大白天里刺目得厉害,轰隆一声,两栋房屋随之震了震,瓦片掉了一地,就连墙面也裂开了数道缝隙,看上去还□□的屋子,在一阵轻风下轰然倒塌,几乎拼凑不出一块完整的石块来。
  地面残余震颤,空气里飘浮的焦灼味随着灰烟渐渐散去。
  不远处的酒楼房内,谢嵐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分离,分别被不同的阵法困在其中,身子被削成了人棍,就连一对耳朵都不留。
  他的心口被挖出了一个洞,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心脏正在跳动,他的心脏旁还有十多根木筷穿体而过,钉在了周围,阻止伤口愈合生长。
  谢嵐艰难地喘息着,从他大张的嘴里能看见断裂的半截木筷刺在了舌根处。他浑身上下唯有一双滴血的眼可以转动,血腥弥漫,疼却无法痉挛,无法叫喊,将一切苦楚憋屈在身体里,可他还无法死去。
  丁清深知他的极限在哪儿,如她所言,她折磨人的手段是从那个人手里学来的。
  她离开前,满手鲜血,眼神冰冷地看向谢嵐,吐出一句:“若你还能见到他,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天道好还。”
  天道好还,恶有恶报。
  就在丁清离开后的一刻钟不到,客栈外传来了轰炸声,谢嵐所在的酒楼也受牵连,屋外的人尖叫着逃离,唯有他颤抖着双肩,用力呼吸,也无法引半个人入屋,带他离开。
  屋外的惊叫声不断,百姓越跑越远。
  有人叫喊着怪物,甚至有人吓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一抹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入了斑斓的废墟中,巨大的双翼扫过屋瓦,噼里啪啦地拨开石砖,拥有这对双翼的男人发丝凌乱地爬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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