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画展的时候,柏妮丝被那些色彩鲜明又想象瑰丽的画面吸引过去。她并不懂所谓画的内核与隐喻,只觉得那些在纸面上激烈碰撞又凝固的色彩看起来很美,很有生命力,就像活着一样,所以她喜欢看。
尤其是其中一副足足够有七八米长的水彩画,一片星云从初生到扩大直至最后的成型,全都被绘记下来。整个画面恢弘大气,黑暗的底色上有万千繁星,涡动旋聚的星云如同宇宙睁开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望着她,好像空洞无物却又深邃遥远。
“人类很擅长用外物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比如音乐,舞蹈,或者文字,还有画,等等。”蒂亚戈站在她旁边轻言温语地解释到,“这幅画是以天体诞生为主题,记录的是被他们称之为‘心脏星云’的天体的形成过程。不过你要是换一个角度看的话,这其实也是画的两个人。”
“人?”柏妮丝惊讶地重复,视线仍然没舍得离开那幅画。
“对。你过来,站我这里,头偏一下再看。”蒂亚戈说着,后退一步,引导她现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看到了吗?”
柏妮丝照着他的话做,果然看到那片有着艳丽玫瑰色的星云在视角的变化下,逐渐变为了一对正在亲吻的男女侧脸轮廓。
柏妮丝来回试了好几次,最终憋出一句:“你确定这个世界的人类真的不会魔法吗?”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这不是魔法,柏妮丝。”蒂亚戈浅浅笑着回答,“不过他们确实能做到很多类似的事。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别的种族难以达到的。也正是因为这种能力,他们即使没有魔法也能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那,这个星云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啊。”他点头,进而补充到,“按照人类的命名习惯,这片星云的编号原本应该是IC1805,属于发射星云,就在银河系英仙座的旋臂上,用普通手段观测的话,难度会比较大。又因为它的形状和颜色基本和心形一致,所以别称又叫做心脏星云。”
紧接着,蒂亚戈又将整个画面里所涉及到的星云形成过程,以及画者在进行绘作时所使用了哪些非常巧妙的艺术处理方式,所以整个画面看起来和真实情况到底有多少出入都简练地解释了一遍。
丰富详尽的讲解以及过于出挑惊艳的外貌,让周围的人开始纷纷朝蒂亚戈张望过来,有些甚至开始用手机在不停拍照。
该说人鱼的美貌果然是不分种族的乱杀利器吗?
可是那几个跟着拍照还挂着诡异微笑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啊?
带着半是感慨又半是疑惑的心情,柏妮丝听到他忽然问:“你很喜欢这幅画吗?”
她思考片刻,摇摇头:“也不算吧,我就是喜欢漂亮又亮闪闪的东西而已。”说着,她抬头环视一圈周围的画,“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蒂亚戈抬手指向靠里的那一排,柏妮丝顺势看去,发现比起画展的其他地方,那边简直冷清得可怜,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观赏。
一开始柏妮丝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然而等走近后她才意识到,人少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的画实在太过……怎么说,灰暗且压抑。
没有浓墨重彩的奢华,也没有瑰丽热烈的画面感。这里所有的画用色都是深且暗的,仿佛用墨汁铺就。
柏妮丝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慢慢走着,仔细打量眼前的每一幅画。
第一张是深青的雨天。
紧接着是漆黑到有些诡谲的夜空。
再往前,灰霾浓浊的森林与雾、杂乱到汹涌的墨蓝大海、被浪花侵蚀到裂纹遍布的礁石、枯萎在墙外的玫瑰,零落一地的残败深红是画面里唯一的暖色,却因为整体风格的压抑反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怪诞。
柏妮丝看到一半,停下来,望向一旁的蒂亚戈:“你为什么喜欢这些画?”
他没正面回答,反而问:“你看着它们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
“挺压抑的,好像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笼子里,有种……”柏妮丝皱起眉尖,似乎难以找到一个精确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正犹豫的时候,听到蒂亚戈接过她的话,面不改色,语速平缓地继续往下说到:“有种完全挣脱不了的逼仄绝望感,麻木,窒息,却又能看到一线光。”
他低头看着她,蓝瞳里映照出柏妮丝的脸孔,清晰到深刻:“是这样吗?”
“啊……”柏妮丝其实没有这么丰富的感受,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沉重,但依旧习惯性地顺着对方的话点头,“是这样。”
他微微一笑:“好的作品都是作者浓烈情感的具象化载体,它们能轻易让其他人共情,所以我挺喜欢这些画。”
该怎么理解这句喜欢。
究竟是指喜欢这种拥有深厚情感底蕴的画作,还是因为能和这些画感受到共情所以才喜欢。
柏妮丝盯着那张波澜狂乱的深海,没来由想起魔镜曾经说过的话,试探着问:“你很难过吗?”
蒂亚戈沉默一会儿,没有反驳,只依旧温柔笑着:“你觉得我难过吗?”
柏妮丝抿抿唇,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毕竟她实在想象不到,一个至高神祇究竟能有什么不顺心的。江河湖海,山川日月,甚至万事万物都无法影响他们分毫,也不受任何束缚,掌管一切且高于一切。
那些消极沉郁的情绪怎么看都不应该和现在的他沾边。
可是,
当她仔细看着他的时候,又确实感觉到他是难过的。
那种情绪很细微,并不高亢,从来都只丝丝缕缕地牵绊在他的视线里,低头间,淡却柔和地笑起来的时候,却因为绵绵不绝而显得格外扣动人心。
所以能让他这么产生这么深刻感受的原因,难道是因为童年阴影?
可他最大的阴影不该是自己吗?
这就尴尬了。
柏妮丝心虚地拨弄下刘海,侧身站开两步,忽然看到外面有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冷饮餐车路过,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不开心就得吃点甜的东西来开心一下才对,你等着,这次我请客!”
说完,她完全不给蒂亚戈开口的机会,立刻钻进人群,动作轻快地来到餐车前,抬头扫两眼菜单:“两个香草甜筒。”
售卖员显然也是这场文化节里的参与者,头上一顶绅士帽,脸上还戴着副打有铆钉的鸟嘴面具,从台面后伸出头来瓮声瓮气地说了价格。
柏妮丝伸手一摸口袋,顿时感觉倍感尴尬。
她忘记带人类世界的货币了。
口袋里全是前几天在海里捡来的漂亮红珊瑚。
“嗯……那个,不好意思,我能……”
她本想说不要了,却没想到这时另一个人走过来,将一张绿色纸/钞递过去:“给这位小姐来两个香草甜筒。”
“稍等,马上就好。”
柏妮丝诧异地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身后,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带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极致欣喜与战栗感。
就像瘾/君/子见到了毒/品的病态兴奋,即使努力掩饰着,可那些克制不住的微小反应依旧暴露在他过于紧绷的站姿里,闪烁在他不安分的眼底,挂在他略带颤抖的指尖上。
“谢谢你,先生。不过,你其实不需要这么做的。”柏妮丝说着,下意识地站得离他远了些。他的神情让人很不舒服,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紧迫感。
“不……我是说,应该的,这是我的荣幸。”他专注地看着对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于是越发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的眼睛反而透出一种空洞感,“如果让你感到不高兴,我很抱歉。但是,请允许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非常漂亮。”
柏妮丝愣一下。
所以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跑过来,看似热心地替她付了两个甜筒的钱,又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她半天,就是为了说一句“你眼睛真漂亮”?
这是什么让魔呆滞的操作?
没打算跟对方有更多的交流,柏妮丝在再次道谢以后,摸出口袋里的两枚红珊瑚珠递给他:“我今天忘了带钱出来,所以暂时没法还给你。不过这些红珊瑚在人……在珠宝种类里也算是很珍贵的品种,就当我感谢你帮我付钱吧。”
男人看了看她手里那两颗鲜红莹润的珠子,却并没有要接的意思:“没关系,就当我请你了。你还有其他同伴吗?”
不然也不用买两个甜筒。
“啊,是啊。”柏妮丝见他不收,便紧跟着解释,“你放心,这些都是很好的红珊瑚。何况我不喜欢欠人情,你还是收着吧。”
“看得出来。”他意味不明地轻声念叨一句,旋即笑起来,“那就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比起这些珍贵的红珊瑚,我更愿意了解你的名字。”
这人真的不太正常,柏妮丝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值钱的红珊瑚不要,非要名字。
于是,本着尽快结束交流的想法,柏妮丝随口胡编到:“妮蒂亚·哈代。”
“兰伯特·格里尔。”
柏妮丝略一点头,拿着店员递过来的两只甜筒朝他迅速道别离开了。
兰伯特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停留了许久,最终转身走出了人群。
他习惯性地伸手放进上衣口袋里,指尖触摸到冷硬类似石头的东西。
是两颗红珊瑚珠。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回复下,收藏家不是冲柏妮丝来的,他之前根本不认识柏妮丝。
顺便,虽然根本没几个人看,不过还是说一下吧,
下个月底有重大考试,所以从今天起这篇文就暂时进入不定期更新状态。
考完回归,正好也让我调整下心态,别太把写文当回事,天天盯着自己这点垃圾数据简直要把我逼疯,我都快忘了我一开始写这个故事是为了啥。自娱自乐就行了呗,想那么多要求那么多干嘛,又不是吃这口饭的人。
不过因为我个人还挺喜欢这对男女主,所以不会弃坑的,放心。
最后一个小祈求,其实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这篇文并不值得大家等那么久,所以弃文的小伙伴我们有缘再见,就不用特意留言告诉我啦。
希望我考试顺利,大家在三次元也能顺利。
第29章 、Part twenty five
对牛奶会有醉酒反应的后果就是, 即使吃冰淇淋也会有种略微上头的感觉。
柏妮丝将最后一口甜筒吃完的时候,恰好是漫天烟花全部盛开在头顶的时刻,极致的喧嚣灿烂后是一地的尘灰凋零。
她看着那些光焰在深黑夜空里不断拉长, 消失,空气里有清晰的浅淡硫磺味, 闻久了会有种难以忍受的刺鼻。
“还好吗?”蒂亚戈着意注视着她, 调整位置站在柏妮丝面前,将身后过于刺眼的闪烁光线和混乱人群都挡住, “要不要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去。”
“啊, 好的。”
她握下因为沾过奶油而有些黏腻的手指,正打算就这么揣回衣兜里, 却见对方很适时地抽出自己上衣胸口处的深蓝方巾递过来。
“擦一下吧。我们往那边走。”说着, 也不等柏妮丝开口道谢,蒂亚戈率先朝人群稀少的方向走去。
这里靠近河流入海口,比起广场中心要凉快不少。柏妮丝走在一股卷夹着熟悉海洋苦腥和咸涩味道的夜风里,感觉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那样的惬意。
“还以为只是一支甜筒就没什么问题呢。”她自言自语着, 像是有些困惑, “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牛奶会和酒差不多。”
“因为时空不同,所以这里的有些东西即使看起来一样也会和原世界存在着许多差异。”蒂亚戈回答,同时思索几秒后补充, “就像你会对牛奶有醉酒反应一样,有些精灵吃了这里的普通巧克力也会醉。”
“巧克力?”柏妮丝惊讶地重复, 旋即略带同情地叹口气, “我还以为这种事只有我才会遇到。”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啊。”
并不是她话的内容, 而是那种过于轻松甚至是调侃的态度让蒂亚戈有些触动。他能感受到柏妮丝对于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尤其是不好的事已经十分习以为常,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一切的糟糕与坏运气都该让她承受一样。
“所以你觉得你不会遇到任何值得被称为好的事?”
她大概是想点别的什么,却在即将开口时,临时改成了:“毕竟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好水母,遇不到也正常,可能就是人类说的报应吧。”
蒂亚戈眉尖微皱,听到她接着用一种颇为轻快的语调继续说:“不过既然我现在已经改好了,说不定将来会有好事发生呢。”
假话。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将来,只是为了暗示她现在完全是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上的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蒂亚戈的眉眼间的神色越发沉淡,连带着声音里的温度也有些下降:“那对你来说,什么才算是好的事?”
帮我解开身上的海巫血源诅咒,再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就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事。柏妮丝腹诽着,只回答:“现在就挺好的,再好我暂时也想不出来了。”
“你没想过改变什么吗?比如其他生灵对你的误解。”
柏妮丝不太确定他所说的“其他生灵”这个词是否是口误,不然怎么听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在误会自己,但唯独他没有似的。
考虑几秒后,她尽管并不认同蒂亚戈的问题,但还是选了一个听起来非常积极向上的回答:“有啊。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改过自新嘛,相信慢慢的就会好起来了吧。”
蒂亚戈听懂了,她其实是想说“不,一点也不想,你们爱怎么看我怎么看我”。
就像……
当初即使被整个潘德拉肯镇的人类误解与唾骂,被渊海神域的人鱼还有天使包围着审判,她都没有为自己否认或是辩解过,更没有想要等他回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