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管员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房间,转身放好手里的档案袋,回到桌前坐下。
一瞬间,宛如冰泉浇灌而下。
他被一种莫名的冷意刺激得清醒过来,却发现办公室一切正常,时钟仍然在墙壁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从这里去到日落大厦路有多远,柏妮丝没有任何概念,只能跟着蒂亚戈朝前走。
此时的天空已经开始隐约飘起细密轻柔的雨丝,大团厚重乌云滞留在城市上空徘徊不前,天光灰霾黯淡,连空气里都蔓延着一种接近黏腻的潮热。
他们从剧院出发,大概用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到了日落大厦路。然而柏妮丝很快发现,越是接近目的地,周围的景象却在逐渐变得越萧条。
和城市中心的宽阔道路不同,这里的路面因为年久失修而坑坑洼洼,宽度仅能勉强容纳两辆车擦肩而过,周围还挤满了各种凋敝的商铺与老旧楼层。
错综复杂的电缆在各个楼房与街区之间穿梭交织着,有些还挂满了从楼上扔下来的许多塑料垃圾。
在这种环境里,想要辨认楼牌号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看起来我们得找个人问下路。”柏妮丝皱着眉尖看向周围那些看起了都一样的楼房,发现有周围街边正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女人,而且都在朝他们这边笑着张望着,似乎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蒂亚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街角环视了一圈后,他主动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女人走去,态度礼貌地询问:“抱歉打扰各位。请问,你们知道561号是在哪里吗?”
听完他的问题,周围几个女人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继而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还笑着低声说:“我说吧,只是来问路的。”
“说不定是已经有约了呢,实在太遗憾了。”另一个人同样笑着回答,手法娴熟地对着手里的小巧化妆镜添补妆面,勾勒着浓郁黑色眼线的褐色眼睛同样回望着面前的金发少年,视线轻挑而诱惑。
“怎么,你是第一次来这儿?”为首的女人毫不含蓄地将蒂亚戈上下打量一遍,还着重看了看他白色衣袖上的蓝宝石袖扣,以及别在胸口处的领带夹细节设计,能确定对方应该是身价不菲。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便调侃似地开口,目光朝他身后不远处的柏妮丝瞄了瞄:“那为什么要和你的小露珠约在那种地方?难道说阔少爷和贵小姐之间的寻常花样已经玩腻了,想试试别的地方吗?”
小露珠是这片红/灯/区的通用代称,因为来到这里的男女基本都只会有一晚上的情缘,就像天一亮就会蒸发得无影无踪的露珠。
蒂亚戈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也不生气,还依旧态度温和地回答:“不是。不过我们目前比较赶时间,所以,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吗?”
“知道。”她爽快地承认,同时凑近对方,语气暧/昧,“不过我们可不提供免费服务,漂亮娃娃。所以,一个吻怎么样?”
“或者更有用的。”他波澜不惊地说着,同时抽出几张纸币递给对方,嗓音温凉疏离,“地址。”
女人接过纸币粗略验了验真假,旋即抬起头,满是遗憾地看着他:“跟我来吧。当然,要是你半路后悔了的话,我随时期待。”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那栋位于山麓森林边缘的灰白旅馆门口。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个已经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听到门铃响起也懒得费劲抬头看,只略微扬了扬脖子,朝门口投来象征性地一瞥,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用一种沙哑到吊诡的声音机械地朝他们说:“只收现金,当日结算。常住三个月起租,押金算十天房费,所有房间一律不提供避/孕/套,需要就自备,也绝对不要让我抓到随便往窗外乱扔的行为。”
听完她的话后,柏妮丝默默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些挂在电缆上迎风飘扬的垃圾,忽然感觉自己将它们全部归类为塑料的行为实在是太草率了。
考虑到一部分人类,尤其是老人的精神承受力比较弱,如果对他们进行催眠问话并抹除记忆,很可能造成他们精神崩溃或者疯癫。柏妮丝在和蒂亚戈对视一眼后,非常专业地接话问到:“那请问要长住的话,在哪儿登记呢?”
老太太扶了扶滑到鼻梁中央的老花镜,深陷在眼窝里的两只眼珠有些浑浊,眼神却是精明而阴郁的:“长住?你们两位看起来不像是我们这块地方的人吧?为什么不去城市里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呢?”
“常住并不代表我们就得自己住在这里,还可以处理点别的事。”柏妮丝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到,“有些事情在那边不好弄干净,这边比较合适。你直接开价吧。”
“哈。”老太太古怪地笑一下,像是明白了,旋即从抽屉里颤巍巍地翻找出一本破旧发黄的登记册,“填吧。”
柏妮丝接过来,翻开,拿起笔作势要写。蒂亚戈则非常适时地走到老太太身侧,主动提出先将押金和房租一次性付清。
趁着对方认真数钱的空当,柏妮丝飞快翻了翻前面的登记名单,很快看到了兰伯特·格里尔的名字以及登记的房间号,然后再翻回到空白页,随手写了两个假名上去。
拿着钥匙,他们来到三楼,那间紧闭的303号房间门口。
在确认里面没有人后,柏妮丝动作利落地撬开了门。
和她设想中的阴森压抑不同,除了本身设施老旧以外,这间房间里的一切都非常整洁干净,连地面也是一尘不染的,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透过面前的窗户,柏妮丝能直接望进旅馆背后的大片苍翠森林里。连绵起伏的树冠轮廓在阴云映衬下宛如一丛丛凌厉塔尖,在缺乏阳光照射的情况下,整个窗外到处都是那种浓腻到有些病恹恹的惨绿色。
她收回视线,忽然瞥见那堆被麻布遮掩着搁置在角落的东西,正想走过去掀开看看,却被身后的一阵窸窣动静给吸引得回了头:“怎么了?”
蒂亚戈用手里的纤薄冰刃轻轻刮了刮那些斑驳的氧化痕迹,认真辨认后回答:“这面墙是假的。”
下一秒,他用冰刃刺进墙面,挥手极为轻巧地一划,整面墙就像是被猛然拉开了一道口子那样的迅速崩塌消融开,露出背后的真实模样。
金色的全视之眼,庞大到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被无数鲜红丝线分割束缚着,光是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那只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只是极为空洞又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生灵,仿佛所有星辰全都已经归寂后的垂死宇宙,只剩漫无边际的虚无与混沌。可当柏妮丝看着它的时候,却又极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确是被注视着的。
仿佛被无数双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眼睛紧紧盯住的战栗感,尖锐到接近恶心。
这不像是由神族和恶魔天性上的本源对抗造成的。柏妮丝抿紧嘴唇,脸色极差地看着那幅全视之眼的巨型图腾,很难理解那种极为不适的感觉到底来源于哪里。
这时,蒂亚戈忽然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捂住她的眼睛。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后,柏妮丝略带抗拒地后退一步,紧接着便听到他说:“这样会好受一些。”
温凉细腻的掌心覆盖住她的眼睛,短暂的失明后,柏妮丝再次睁开眼,发现刚刚那种异样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
她重新看向那幅全视之眼的图腾:“这个标识有些怪怪的。”
“确实。”蒂亚戈认真观察着面前的全视之眼,神色不明地轻声说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
“浸染?”
柏妮丝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格里尔能影响到光明神的图腾?”
那他岂不是可以轻松吊打大部分恶魔?
可柴郡猫不是说他只是人类和巫女的混血后代吗?
这样的力量完全说不通啊。
“不是他,是别的东西……”蒂亚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全视之眼,面色沉静,眼神中萦绕着一种清晰的困惑。
他将手放上去,掌心贴在全视之眼的瞳孔中央,淡淡的银蓝色光圈层层扩散开,一些扭曲的暗红色开始逐渐从图腾边缘渗透出来,看起来很像那些寄生体,却又要无害得多。
柏妮丝戒备地催动魔力做以防备,眼角余光瞥见蒂亚戈的表情再度微妙地变化一下。
“怎么了吗?”她有些不安地问,却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
在屋内阴影的笼罩下,柏妮丝发现对方脸上的淡然正在被一种近乎凝重的神色所侵占,白净的脸孔看起来有种如同面具般不近人情的冰冷精美,苍蓝双眼如同冰川下的深海,凝固住所有鲜活的感受。
“奇怪。”蒂亚戈轻声呢喃着,收回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有发现其他力量所带来的对抗反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被浸染,这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啊?”柏妮丝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蒂亚戈思考一会儿,最终眉尖轻皱着摇头:“我现在只是以分体的状态存在,没办法感知清楚这个图腾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连你都没办法弄清楚?
柏妮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看着他在沉默几秒后,试着用指尖轻轻拨弄一下那些红线。
随着一根红线的逐渐颤动,其他的丝线竟然也在沿着图腾缓慢地颤抖甚至是游走,像是有生命那样。与此同时,全视之眼中心的眼珠也开始有了变化,一些混乱的色彩在逐渐波澜扭曲又趋于稳定。
柏妮丝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发现呈现在眼珠里的是一幅像照片那样的自然景观图像。而且每拨动一根红线,眼睛里的图像就会跟着改变一次,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却又隐隐有种熟悉感。
“这些是……”柏妮丝喃喃着,终于在看到那片波涛汹涌的海浪后反应过来,“这些是他处理受害者尸体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后,她再度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纷繁复杂的红线上。
如果一根红线代表一个受害者,那这面墙上这么多……
“有一个地方不是。”蒂亚戈说着,牵起那条还没有被固定另一端的红线拨弄一下,看着全视之眼里的场景由森林再度发生变化,最后定格成一座被浓雾掩盖的红色庄园。
“我认得这里,这是福斯彭镇上的那个红色庄园,是他以前的家。我之前还……”
柏妮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个话题会牵扯到她曾经逃跑又被蒂亚戈抓回去的噩梦经历,于是迅速跳过,只说:“看起来这是他做的纪念墙,方便他随时重温过往的。”
就像乌苏拉每次去收债时,都会将那个被她找上的倒霉鬼的一样东西留下来当做战绩证明一样,这个兰伯特显然也有一样的囤积癖。
“同时也会加重他的精神病态程度。”蒂亚戈补充评价到,“他每看一次这些东西,就会再次给自己一种已经失去最爱的痛苦心理暗示。这样的反复刺激会让他不断去寻找新的猎物。”
说完,他侧身环视一下周围,很快被房间里唯一上锁的壁柜吸引住,于是走过去将它打开。
是画。
准确的说,是人物肖像。
一张张,一幅幅,整齐的叠放在柜子里,都是记录的同一个有着黑发绿眸的年轻美丽少女。
“达科塔·科森还是科里森。”柏妮丝基本肯定地说出了画像上少女的名字。
“这些画是有顺序的。”蒂亚戈边翻看着那些画像边总结,“跟加百列他们收集来的受害者出现顺序一致,而且衣服也是……”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停住了,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滞下来。
柏妮丝顺着他的话看了看前几张画像,发现果然是那些穿在受害者身上的衣服。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正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蒂亚戈:“怎么了?”
最后一张画被抽出来,牵带出零星碳粉与灰尘抖落如蝶。
柏妮丝在画面上看到了一个正拿着甜筒冰淇淋,表情神态活灵活现的少女。
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啦!!后面就能逐渐恢复稳定更新,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每一个还在看这篇文的你们。
第33章 、part twenty nine
自己的画像竟然会出现在兰伯特的房间里, 这是柏妮丝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她歪着头好奇地看了那张画一会儿,顺着蒂亚戈刚才没说完的话,了然地接下去:“这是他给那些受害者穿的衣服的顺序, 看起来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
平心而论,这只是她根据现有情况所进行的合推测而已。
可蒂亚戈却很快反驳到:“不会。”
柏妮丝愣下, 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推测得不对, 正想开口询问时,却听见他继续用一种冷静自然到像是在宣判那样的语气说:“他不可能伤害到你。”
“因为我看起来跟这位达科塔·K小姐的外貌特征挺相似, 所以即使他抓到我, 那他也可能不会直接杀了我,而是会暂时留着我一段时间?”柏妮丝自顾自地思考着, 觉得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 “不过也是,他之前找上的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类。要是换做我的话,我至少会还手。谁伤害谁还不一定呢。”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蒂亚戈冷淡地说着,仍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幅画像, 眼中有种隐晦的锋利。流璨的冰蓝鳞光若隐若现地波澜在他的眼角眉梢处, 那是力波动或情绪愤怒的表现,仿佛他正在遭受某种看不见的威胁。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希望你遇到这种事。”
他说完,收回视线, 在柏妮丝略带茫然和诧异的眼中,将壁柜底层的抽屉打开, 看到里面有一叠厚厚的手稿。新的发现很快将柏妮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她辨认了一下手稿首页上的花体字, 发现这里当地的人类语言, 标题写着,“三日之后?”
再往下,还有三句话:
“我是幽灵。
穿过悲惨之城, 我落荒而逃。
穿过永世凄苦,我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