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妮丝眨眨感觉已经快要转圈的眼睛,忍不住问:“可是你怎么知道对方就一定是你要找的人?”
“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会感觉得到。”
又是这种玄妙至极的回答,柏妮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没有感觉了,同时也非常后悔干嘛要接话,把话题推进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落。
“在他面前,你永远是特别的,有着无条件优先权的。”
他说,“他会信任你,全然的信任,即使周围的人都在怀疑或者排斥你,可他不会。”
听到这里,柏妮丝略微愣了愣。
“他会记得你的一切喜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的全部感受,也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需要理由地偏向你。
他会保护你,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困难或者来自其他人的刁难恶意。”
不知道是冰淇淋开始逐渐上头造成的,还是他的话实在太过有指向性。柏妮丝在听着他缓慢列举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人竟然是蒂亚戈。
想到他在鄂霍次克海里,对自己微笑着说“我从来没有信不过你”的时候;想到他许多次在其他人面前,态度淡然地维护自己的时候;想到他会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却主动为她考虑得更多也更周到的时候。
似乎……兰伯特说的这些事……都是蒂亚戈曾经做过的。
为她做的。
她呆愣地望着勺子里已经开始略微融化的冰淇淋,看起来十分茫然。直到将冰淇淋送入口中,冰冷甜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猛然回神。
明明她才是来挖掘信息的,怎么反而被对方牵着注意力走。
柏妮丝有些懊恼地抿抿唇,继续塞入一大勺冰淇淋,将自己彻底冷冻得清醒,果断抛弃了刚刚卡住的诡异思维节点,专心思考着该怎么多问点关于那只夜鸦的信息。
兰伯特注意到她对夜鸦的兴趣,问:“你很喜欢这个角色吗?”
“喜欢?”柏妮丝摇头,同时暗自检讨自己刚刚的急切,“不是,我只是很好奇。因为你的故事非常好,非常动人,简直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真实发生的事。只不过,如果没有那只夜鸦,故事的后半段也许都不会发生。而且说实话,那只夜鸦看起来很神秘,你知道的,观众都对神秘的东西感兴趣。所以,我很好奇它的结局是什么。”
“它的结局……”兰伯特沉默片刻,望着窗外已经不再下雨的城市,轻轻说,“它也许会像当初那样,再次留在那里,等着下一个愿意以生命和他做交易的人吧。”
过于模棱两可的话,让柏妮丝很难在第一时间就猜透对方的意思。甚至直到他们聊完,离开了咖啡馆,回到剧院服装组将早已烘干的衣服取回,再相互道别约定下次再见面时,柏妮丝仍然不能确定这句话究竟只是他随口说的,还是另有所指。
告别吉特里奇和兰伯特以后,柏妮丝端着还没吃完的冰淇淋一路游荡到海边。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系绿丝带的纱裙,头上的发饰也没取下来。
那是吉特里奇的赠礼,说是与其让它们就这样被堆放在柜子里发霉变旧,还不如让它们穿戴在合适的人身上,至少不枉费当初她仔细制作的心血。
渐渐地,那碗大号冰淇淋终于见了底,柏妮丝将它扔进垃圾桶,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逐渐感觉到一阵熟悉的,醉酒一样的轻盈与眩晕感。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干净得像是她最深的梦那样,还带着海水的清新冰润,从街道另一头走过来,将快要因为踩到裙摆而摔倒的她抱进怀里。
“柏妮丝?”蒂亚戈略微皱着眉尖,闻到她身上的香草奶油味道,立刻明白过来,“你怎么吃这么多冰淇淋……好了好了,我带你回去。”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声音。柏妮丝闻着对方身上的熟悉味道,感觉像是一头扎进了最温暖的洋流里,被海水无处不在地包裹着。
混乱的思维乱七八糟地所有的记忆都抛洒出来,她试图站稳,敬业地汇报着自己刚刚的成果:“我刚刚遇……遇到他了,好不容易……啊,说那么多我都快睡着的话。”
“你在说什么?”蒂亚戈扶着她的后背,发现她实在很难站稳,于是干脆将她横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问,“你遇见谁了?”
“那个人……就是,夏尔维……不是。”都怪刚才讨论了太多夏尔维德这个角色,柏妮丝感觉自己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根本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意思。
然而蒂亚戈还是听懂了。
他抱着柏妮丝的手僵硬一瞬,目光从她精致漂亮的发髻来到那件陌生的米白色长裙上,嗓音磁冷:“你遇到了格里尔,然后他还送了你这身衣服,帮你梳了头发,是吗?”
“啊?”柏妮丝恍惚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是……我问到了那个,乌鸦那个……很奇怪的。他说……”
“他说什么。”蒂亚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件衣服在她身上是如此刺眼,一种想要将它撕碎开的冲动反复徘徊在他的思绪里。
“他说……”
说什么啊?
柏妮丝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近在迟尺的漂亮脸孔,清隽如画般不掺半点凡尘烟火,一团浆糊般的脑海里正在努力回想那句话。
那句一直让她没明白的话,是什么来着?
“他说……”
“你爱……爱一个人会让她知道。”
迷糊的思维已经无法自查这是否是她真正想要说的话,只管抓住一个句子就东拼西凑地说出口,更无法处理对方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变化间所代表的各种含义。
“是吗?”柏妮丝听到他这么问。
紧接着,她被抱放在石头做的护栏上,正对上蒂亚戈的眼睛。
那样纯粹而宁静的蓝,却因为积淀着太多深刻入骨的情绪而显得过分压抑不安。像是冰川崩裂后,冲破而出的无数海水,嘶鸣着旋涌在他的眼底。
柏妮丝都有些分不清耳边那些不断轰鸣的海浪声,到底是来自身后的大海还是面前人鱼的眼睛。
“那你知道吗?”他问。
即使知道柏妮丝现在神志不清,等到清醒过来时根本不会记得这场对话,他还是认真地询问对方。
“你知道吗?”
柏妮丝晕沉沉地看着他,感觉还有很多和格里尔的对话得告诉他才行,可头却越来越沉,也越来越朝面前的人凑近过去,像是要亲吻对方。
却又在即将触碰上那张浅红的嘴唇时,头一歪就倒在他肩膀上。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蒂亚戈还只是一只未成年的小人鱼,每次见到她都会特别开心地乱甩尾巴,一副极为乖巧可爱的样子。
可那天,他却格外安静,甚至有点忧郁地躺在那片柔软海草甸上,似乎是在苦恼着什么事。
柏妮丝注意到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光明神说,如果我将来成为了海神,那很多我现在所珍惜的东西就都会变得没有意义。到那时候,我也不用再一直困扰分辨不出周围生灵的各种情绪和情感,因为都没有必要了。”他低声回答。
柏妮丝愣一下:“这样吗?”
她清晰记得,那时候她的沉默是因为想到了她自己的处境。
如果蒂亚戈真的成为海神,那一旦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骗他的,她会被怎么样?
只是,这种沉默在蒂亚戈的感受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他看到柏妮丝脸上的表情,却无法读懂那是什么,只认真无比地朝她说:“你不要难过。我向你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在乎的那一个……”
“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第38章 、part thirty four
再一次的, 柏妮丝被那些过往回忆所编织成的噩梦直接吓醒。
大概是奶制品过多摄入所造成的后遗症,让她的思绪比正常情况下要更加混乱且不受控制的同时,也让那些梦境变得格外真实, 就像再次经历了一遍那样。
她还记得那是自己刚被乌苏拉带回海巫巢穴的头几天,和其他同样被抓回来的各类海族一起, 被分别关在许多阴暗冷硬的岩浆石笼子里。
过度的饥饿让她无法保持清醒, 低弱近无的魔力更是让她没有丝毫能力反抗。为了得到一口几乎已经腐烂的食物,她不得不朝以卑微的姿态去祈求那些驻守在牢笼外的海族恶魔。
全是飞鱼。
夹杂着黏腻海草与湿腥海沙的飞鱼尸体, 这就是她一开始能得到的唯一食物。
从难以下咽得一直吐出来, 再到能完全吃下去,柏妮丝自己都惊讶于她的适应能力。就是从此以后, 她都再也不想闻到飞鱼的味道了。
任何一点都会让她回想起曾经被囚/困在笼子里的日子, 回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恐慌与折磨羞辱。
从床上毫无形象地摔趴在地上,柏妮丝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胸腔里的激烈心跳逐渐缓和下来。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通常过个几分钟就能恢复,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试着动手摸了摸地面, 入手触及的不再是熟悉的礁石粗粝质感, 而是类似磨砂玻璃一样冰滑细腻的异样感受。
朦胧间,柏妮丝有些茫然又不情愿地略微抬起眼睫,迷糊地扫了一眼周围, 被刺进眼里的陌生纯白与浅淡海蓝色彻底惊吓到清醒过来。
她慌乱直起身体,将被水流卷托到眼前的茂密黑发拨弄开, 看到自己正坐在地上, 一个宽敞而陌生的房间里。
这不像是梦。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那面透明墙壁外, 正在悠闲游弋的斑斓鱼群与肆意生长的彩色珊瑚群。还有那些被水层揉碎的片片金色光斑,随着水波涌动而宛如活物一般烙印游走在每一寸的瑰丽光痕,全都悄无声息地漂浮在视线里, 将海水映照得温柔又静谧。
紧接着,她发现不仅是墙壁,几乎整个房间都是由那种宛如寒冰一般的晶体构建起来的。只是由于厚度不同,所能透视的程度也不同,比如地面与其他墙体看起来就是白雪那样的非透明形态。
还有其他装点在各处的,比如鱼骨做的水摇窗铃,串联起来的宝石珠帘,还有许多珍罕的荧光珊瑚。
柏妮丝再一次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至少,以她的想象力是绝对梦不到这么漂亮奢贵的地方的,连见都……
“这里是……”她迟钝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发现唯一和这里看起来有点像,自己又曾经见过的,就只有渊海神域的海神宫。
蒂亚戈曾经用来困住她的那个房间。
所以,自己这是还在梦里?
柏妮丝呆愣几秒,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试图醒过来,却只能感受到头皮传来的清晰疼痛,眼前的一切依旧没变。
她松开发丝,戒备地缩在地上,指甲因为受到魔力催动而迅速变化为尖利深青的狩猎姿态,脊背紧绷着,同时也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短暂且毫无收获的回忆后,柏妮丝很快放弃了继续尝试的打算,而是起身滑到门口,将骨刃反握在手,试着推了推面前的大门。
房间没有上锁,透过门缝可以看出这里是二楼,一层则是像会客厅一样的结构,看起来比这个房间还要宽广得多,光照似乎也更好。
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生灵在。
于是柏妮丝迅速推开门,准备朝一楼的门口游去,却在刚碰到那扇刻着反复花纹的沉重霜白色大门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吃完早饭再走吧,反正现在时间也还早。”
过于突兀的刺激,让柏妮丝本就紧张的神经几乎是掐着她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然而紧接着,她就意识到那是蒂亚戈的声音。可在那一瞬间,骨刃已经从她手里脱离出去,只被一团幽绿光丝勉强遏停在半空中。
柏妮丝用后背紧贴着大门,长发如泼墨般浮散在水中,有些发愣地和刚抬起头的人鱼少年隔空对视上。紧接着,她的目光在对方苍蓝如冰的眼睛与蓄势待发的骨刃之间看了一个来回,顿时有种心肺骤停的感觉。
光丝凋零下去,连带着骨刃也落入水中缓缓下沉,被柏妮丝迅速收回去。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她握紧手藏在身后,脸色有些难看,那种从噩梦中背带出来的轻微颤抖与僵涩感,还清晰残留在她的语调里:“对……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总之,对不起。”
蒂亚戈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背着双手站在门口,一副格外紧张的模样,却只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脸上笑容温柔依旧:“没事,是我没想到你会醒这么早。刚才吓到你了,抱歉。”
说着,他朝柏妮丝扬头示意:“先吃点东西吧,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她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顺从地坐在蒂亚戈对面,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装满纯净海息珠的贝壳。刚处理好的鲜嫩螺肉被放置在顶端,像一捧新落山头的雪。
柏妮丝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东西,发现都是自己以往捕猎时最为偏好的那几样,不由得有些诧异地偷偷看向对方。
而面前的人鱼则只是动作娴熟地处理着那些青蟹,将剥出来的晶莹蟹肉全都装在一旁的盘子里,连柏妮丝朝他再三道谢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浮动金发下的脸孔沉静一片,看不出任何真实情绪。
于是,早餐就这样在颇为尴尬的缄默中推进着,直到柏妮丝实在忍不住,主动开口问到:“这里是您的住所吗?”
“是的。”蒂亚戈倒也承认得干脆,还无比自然地顺手将那些已经处理好的青蟹肉递到她面前,态度平淡地解释,“你昨天回来的时候醉得太厉害,我不放心把你独自留在你住的地方,所以就把你带到我这儿来了。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醉得有那么严重吗?”柏妮丝停住拿着叉子的动作,回想片刻后却发现对于自己昨天对离开剧院后的事情简直毫无印象,同时也不由得暗自认可了那位服务生在甜点推荐时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