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醒后,乌柳扶着她坐起身,询问道:“主子可要用些干粮?”
常慧坐起身,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睡得口有些干,先帮我倒杯水吧。”
乌絮机灵地递上刚倒上的水,“主子请用。”
常慧放下水杯,说:“都先歇歇吧,不必紧绷着,这路程还远着呢。”
她躺着都觉得浑身不舒坦,更别谈乌柳与乌絮顾忌着规矩,一路上坐着都不得完全松懈。
常慧用毛巾沾着水擦了擦脸,从暗格中翻找出携带的书籍看,这一路上免不了无趣,她带了几册用于打发时间。
虽说路途遥远,但康熙身为享尽无数荣华富贵的皇帝,自然不会刻意去为难亏待自己,这南巡一是为治理黄河和济运之事,二则是体察民情,也算作是游玩,所以不急着赶路。
队伍路上走走停停,从京城到山东泰山,中途休养几日又转到江苏,至此,距离出发时日已过于一月有余。
队伍停在当地知府准备的宅邸中,常慧坐了这么久的马车,都有种屁股被坐扁平了的错觉。
舟车劳顿,当夜众人沐浴完便早早歇下,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康熙带着队伍去查勘宿迁一带黄河北堤岸,妃嫔们则是留在府中自行休养。
说是休养,但刚过了辰初时,知府夫人便递了帖子前来请安,妃嫔中属常慧等级最高,最先来拜访的便是她。
应付这些个官员太太,向来是常慧的短板,往日宫中每逢春节,碰见前来请安的宗室福晋都能避则避,特别是那些带着厚礼来的福晋更为麻烦。
自然,她也不能把知府夫人晾在门外,思来想去让乌柳去请了通嫔来,好歹不至于让她独自应付。
那知府夫人也十分会察言观色,应该的规矩礼数到位后,留下礼便起身辞退了。
方才大多是通嫔在搭话,那知府夫人走后,常慧猛地松口气,端坐的姿势也松垮了些。
通嫔见她这架势,笑着侃侃道:“和贵妃娘娘还是这般喜静。”
常慧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道:“幸好有你在。”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只是这些个夫人福晋的交好,可不是简简单单聊天喝下午茶,许多都是想讨个人情,有些时候,人情这个东西可以多赠,但不能欠。
常慧让乌柳拿了点心瓜果来,通嫔随口捡了话题闲聊,“坐了这些个天的马车,这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回去还得折腾,像臣妾这种上了年岁的,就更是难熬了。”
常慧笑笑:“你啊,今年也才逾三十,如何就是上了年岁。”
她上辈子同这辈子生活的年头加起来,可是比康熙都还年长,她自己都不觉得年纪大,这通嫔虽然生育过几个孩子,但她保养得当,瞧着似二十五六。
不过在古代,三十岁的,大多数连孩子都该成婚了。
通嫔唉声叹气道:“瞧瞧那些新入宫的,个个娇嫩欲滴,年轻的脸上都能掐出水儿来,这若是换作臣妾,准掐一手脂粉。”
常慧原来印象中,通嫔是个温柔知性的,这也得是接触了才知晓,通嫔聊起天来十分逗趣,连自我调侃都是一套一套的。
纯禧醒后来请了安,又请示过常慧后,带着宫女逛府邸去了,简直是一刻也不得歇停。
待人走远后,通嫔收回视线啧啧称奇,“大公主这眉宇间极肖贵妃娘娘,有时候恍然瞧着,臣妾还真以为大公主乃是娘娘所出。”
常慧戏谑道:“我可生不出这皮猴子。”
通知笑笑,又作叹息道:“此番南巡皇子中皇上只允太子随同,这才一月不见,倒是有些想禶儿了。”
“皇上从小便将太子养在身边,那情分自然是不轻,太子于皇上而言是不同的。”常慧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通嫔,没从对方脸上读到不满等情绪,才将视线收了回去。
她同通嫔虽然常有联系,多少有几分交情,但是通嫔膝下有皇子,常慧少说也得留几分。
夺嫡之争非小儿游戏,也永远不要低估“权力”二字的诱惑力,她不敢保证通嫔的孩子不参与其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连四阿哥她都极少会主动接触。
通嫔语气倒是豁达:“皇上待太子自然是极好,臣妾也不奢求什么,只求禶儿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常慧笑着点点头,随手拿了只橘子剥来吃。
她们在此地停了些时日,不过没有康熙的手令,也不许随意出府。
常慧无聊了些时日,连那宅邸池塘中鱼儿有几条都快数出来了,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康熙忙完公务,歇息两日后命对于继续启程向南,抵达扬州后,风尘仆仆的队伍停留几日休养。
在扬州没什么时,康熙似乎这时才想起随行妃嫔,便准了她们去街上走走,不过划定了范围,都是在他布置的耳目之下。
常慧尚能冷静,倒是把纯禧给激动坏了,先前那表情瞧着头顶上都跟快长草了似的,这下一听说能出去逛逛扬州城,欢喜地蹦跳起来,急急忙忙拽着常慧说出去逛逛。
“行了行了,待会儿出去了得好生跟着,可不许独自乱跑。”常慧说着,无情地把来回转悠的纯禧给摁下去。
一行人换了便装,常慧把身上值钱的名贵首饰都摘了下去,让乌柳简单地给自己绾了妇人鬓,带着纯禧和通嫔以及康熙安排的侍卫出门逛街去,其余妃嫔不与她们同道,都随着康熙一块儿闲逛去了。
通嫔也绾了妇人鬓,头上只簪了银步摇,随着走路晃动,步摇轻晃煞是好看。
走路钗晃人不晃是宫中妃嫔的必备技能,反正常慧是做不到,她就算是穿着花盆底也能走出豪爽劲,若是簪着步摇,脖子都想跟着一块儿晃。
现在是秋末时节,但扬州不如京里天气寒冷,也不比京里秋冬干燥,待着还算舒适。
街上人多,交谈声中混杂着叫卖声,真是用热闹二字来行形容最为合适不过。
常慧见到这街道和闹市,忆起上辈子的时日,再想想皇宫的日子,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种忙碌热闹中的平凡生活,才真正称得上是过日子。
走了段路程,纯禧眼神瞥见边上做糖人的,瞬间就移不开脚了,抱着常慧手臂撒娇,“娘,女儿想要那个!”
她们在外头叫什么额吉额默都不合适,就入乡随俗跟着这里的居民叫。
“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呢。”常慧说着走到做糖人的摊位前,询问价格后拿了铜币给摊主,纯禧边形容边比划,让摊主给她画一只大狗。
那摊主连连点头,擦擦手拿扇子搅着糖浆,问道:“夫人是外地人吧,听这官话口音不似咱们本地人。”
常慧笑着点点头:“陪相公来经商,路过扬州城,便想着随处走走。”
“夫人真有眼光,咱们这扬州城的风景和美食可都是一绝!”摊主说着手腕一扭,将多余的糖收回去,拿起晾干成型的成品递给纯禧,“小姐瞧瞧这糖人像不像!”
“嗯!”纯禧点点头,接过糖人端详着,又宝贝似地递到常慧面前,兴高采烈道:“娘您瞧这糖人,是不是画得很像奶糕。”
“是挺像的。”
常慧丝毫没有作为家长的自觉,直接张嘴咬掉了糖人狗的头,吃完后还不忘笑眯眯地点评:“味道也甜。”
纯禧早就习惯了她的性子,缠着让常慧又赔了只新的糖人,至于那只无头糖人,被她自己三下五除二吃掉了,咬得嘣嘣只响。
摊主技术巧,很快就原模原样又画了只小狗糖人。
通嫔在旁边摊位边挑选东西边等,常慧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玩太久,让纯禧拿好糖人后,准备去别处摊位继续逛逛,出来一趟也不能空着手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玩意儿带回去给新柔和两个孩子。
路上行人不少,这刚走没几步,常慧便撞上位七八岁男童,那男童走得挺快,只擦着她身侧轻撞了一下就顺着人群走了,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挂在腰间拿来装钱的小袋子竟不翼而飞了。
拥有多年影视经验的常慧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遇到了小偷,周围人来人往,那孩童动作灵敏,动作幅度也不大。
因着规矩,即使有侍卫跟着也不能靠妃嫔太近,路上行人晃眼,等跟随的侍卫反应过来时人早就跑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抓个孩子也不是难事,其中一名侍卫直接追了上去。
常慧本人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那袋中没装银钱,只放了半袋子糖。”
至于银钱都放在了乌柳身上。
说着,她让乌柳看看装银钱的袋子,乌柳得令伸手到腰间一摸,摊手悻悻道“主子,奴婢这里的钱袋子……好像也不见了。”
第七十三章 更~
常慧出来没带大面额银票, 只装了袋碎银子,毕竟离府邸不远,钱不够派人回去取就行。
不过这袋碎银, 放在平民百姓家, 也足以花销好些时日了。
乌柳满脸懊恼道:“奴婢当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常慧怎么说还被撞了下,到她这儿连撞都没撞, 那钱袋子也不是被拽下去的, 是用了利器割断绳子,绳子还留下半截挂在乌柳腰侧。
常慧领着人往人少的地方去,通嫔皱着眉吐槽:“这扬州城瞧着繁华,怎么还有当街行这抢劫偷窃之事的。”
闲聊间,侍卫已经拎着人回来了,那人估计着也是还没跑远,扑腾着想要挣开。
常慧仔细瞧了瞧,这男孩个头似七八岁, 但长得十分瘦弱, 衣服料子算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差,穿在孩童身上松松垮垮的,大小极为不合身。
侍卫把他放下来,用手禁锢着他, 呵斥道:“站好。”
“放开我!”男孩拼命掰着侍卫的手,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到不像是这个年龄孩子能发出的声音。
常慧说:“我们不做什么,你把拿走的两只荷包还来就行。”
她身上带的那个荷包是纯禧做的, 虽说绣纹丑是丑了点,但胜在有意义。
男孩梗着脖子硬声道:“什么荷包,我没拿过…。”
这话说出去都有些打脸, 只因为这话音刚落,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歪歪扭扭绣着竹子的荷包便顺着他袖口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想狡辩也没招了。
乌柳捡起荷包拍拍上面的灰尘,哼声道:“还有一只荷包呢?快些拿出来!”
男孩偏头将视线移开,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地方人少,但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人,见着身强力壮地男人拎着个孩子,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两眼。
常慧看着他肤色偏蜡黄的脸,走近轻声道:“那银钱我可以算作是赠与你,我也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孩眼神微烁,将视线重新移回来落她身上,嘴唇蠕动道:“你问。”
常慧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愣了下,回道:“虚岁十五。”
“十五?!”纯禧手中糖人都险些惊掉了,视线在男孩身上扫视一圈,不可置信道:“竟比我都年长一岁。”
身材矮小可能是侏儒症,但是常慧观他肤色和嘴唇干燥程度,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瘦弱,这孩子更像是营养不良。
繁华如扬州城,也不能保证城每家每户都能吃饱饭,毕竟古代粮食产量一直都是大问题。
常慧轻叹口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脸上神色瞬时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我叫二牛。”
民间信奉贱名好养活,不过那都是小字,这拿大名叫二牛,还真是有些草率。
通嫔在一旁止不住摇头,语重心长道:“偷窃终归不是出路,不能一辈子都靠这个,再者说每个人的钱财都来之不易,若是不小心拿了别人救命钱,那是损阴德的。”
二牛埋下头,闷声道:“你们虽然身上没戴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看着就是不像是会缺钱的人。”
她们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再怎么朴素,那通身气势也藏不住,这孩子倒是眼尖。
常慧又问:“看你应该也不头一回做这事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拿着这些银钱是想要去做什么呢?”
二牛摇摇头,咬紧牙关不愿再回答。
常慧也不强求,抬抬手对侍卫说:“放他走吧。”
吩咐完,她又对二牛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好脾气,偷窃之事终是不可取。”
话音落下,侍卫松开了他的手,二牛还有些轻飘飘,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常慧让侍卫帮着回去取些银钱来,这出来也没多时,还得继续逛会儿。
那荷包中都是碎银,对她来讲其实也没多少,就算作是丢了吧,难得当一回散财童子。
见她真是要放自己走,二牛扑通跪下去,磕头道:“谢谢夫人。”
还不等人扶他,又自己一溜烟爬起来,捂着袖口急匆匆跑了。
跑得挺快,也难怪能借着人流,悄无声息地偷了乌柳的东西。
待人走后,纯禧实在是忍不住问:“娘,他为何长得比我矮小那么多?”
常慧回道:“因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吃穿不愁,也不是人人日子都好过。”
二牛的小插曲过后,再次逛起街来的几人没再遇到此类世间,还挑了些新鲜玩意儿准备带回去。
逛到最后,几人都有些筋疲力竭,想着找个酒楼歇歇,顺便填饱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
常慧找人询问了附近的酒楼,确定位置后直接就带着几人过去。这酒楼门前人来人往还算热闹,边上一家小酒馆,那酒香几乎溢满了整条街道,闻着就让人如痴如醉。
小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位伙计,正拽着孩子往外脱,嘴上念叨着,“去去去,没钱来打什么酒?我这店又不是做亏本生意的,小小年纪净捣乱,一边儿玩去!”
常慧视线投过去后,乌柳视线也跟了过来,皱着眉说:“主子,那好像是拿我们荷包的小偷,不是刚刚拿了那些银钱,应该不至于连酒都打不起吧。”
二牛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伸进衣襟中摸索,好半晌才摸出一枚铜钱,对着伙计恳求道:“一枚铜钱行不行,我只打这这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