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看着铜币有些生气,满脸不耐烦道:“嘿!不是,我说你这小子,是诚了心来捣乱吧?啊?一文钱想打酒水,我上哪儿给你弄东西装去?这酒喝一口都不只这一文钱的,去去去,别在这门口挡着我们招揽生意。”
“大哥,算我求求你了,帮我打些酒吧,用这个装也行。”二牛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带破口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伙计面前。
那伙计瞧见碗下意识皱了皱眉,还是坚持着帮人往外撵。
常慧立在不远处,正想着上去问问,忽然小酒馆旁边的铺子中走出一位男子,只见那人身穿月白色秋装,虽身量消瘦,但走路时脚步却又十分有劲力。
男人匀步走到小酒馆门口,骨节分明的手灵巧解下腰间荷包,对着小酒馆的伙计,温声但:“麻烦帮他打二斤酒,钱我来付就是。”
有生意做,伙计自然是翻篇不再计较,“好嘞!”
二牛见到男人下意识唤了声,不过声音有些小,常慧没听清内容,但是看神情,两人似乎很熟络。
乌柳震声道:“主子,那……那不是刘御医吗?”
刘殊行似乎有所察觉,敏锐地侧头看过来,这一瞧,瞬时顿足在原地⑨时光整理,良久才反应过来,把银钱交给伙计后,缓步上前拱手行礼,恭声道:“夫人。”
对常慧行过礼后,又对通嫔和纯禧拱了拱手,算作是行礼。
二牛提着酒跟了上来,常慧让刘殊行收起礼节,摆手道:“这是扬州城,不是家中,不必如此拘束多礼。”
二牛见同刘殊行交谈的人是常慧,便老老实实地喊了声:“夫人。”
今日这些事还真是巧了,能在扬州城遇见刘殊行,常慧自己都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感觉莫过于他乡遇故知时的心情了。
她笑笑说:“在门口立着也不想话,咱们都进去说吧。”
刘殊行瞥了眼身后的便衣侍卫,压下心中思绪绪,淡笑道:“多谢夫人,不过在下尚有急事,恐是要扫夫人兴致了。”
刘殊行是大夫,他既说是急事,想来也应该是看诊治病这方面的事。
常慧也不多挽留,点点头说:“既是急事,那我也不多叨扰你了。”
说完后,她礼貌地宫同刘殊行道别,带着纯禧和通嫔进了酒楼,询问酒楼小二过后定了间雅间。
酒楼之外,刘殊行回过神折身踏入熙攘的街道,轻唤道:“走罢。”
二牛把视线从菜香四溢酒楼之中拽回来,提着一坛子白酒小跑着跟上他,“先生,原来您同那位好心夫人认识啊。”
刘殊行倏地停住脚步,蹙着眉头转过身问:“你又去摸东西了?”
二牛心虚地低下头,一双脚局促地并拢:“我、我只是……想帮您买些药材。”
刘殊行问:“我可曾教过你识药草?”
二牛低声悻悻道:“教过。”
刘殊行也不厉声训斥他,只叹息道:“城中数家药铺每日都要收取大量草药,若是采些去换,管你们温饱不成问题,他们每日用的药草山上也能采集到,我也曾说过,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便是。”
二牛耸了耸鼻子,闷声闷气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刘殊行又看了眼二牛手中提着的药包,“你拿了方才那位夫人多少银钱?”
二牛连忙放下酒坛子,从衣兜里摸出只绣工缜密的荷包递给他,“就这荷包装的碎银子,我拿去买了些粮食粗面,剩下的都买药材了。”
刘殊行接过荷包,瞧上两眼又递还给他,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酒坛子,一言不发地朝着人流稀少的巷子走去。
二牛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他知道先生这是生气了。
人潮涌动,很快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慧坐在酒楼二楼雅间,饭桌靠着窗户摆放,木窗用一根木叉支撑着,倚着窗沿微微低头就能瞧见底下街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①。
她来时在府邸中,或是走到街道上,只瞧见城中繁花似锦和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恬淡,这会儿坐在高楼之上,倒是品出了这座古城的几分独特韵味。
常慧点了壶酒,酒楼招牌淮扬菜还没上来,倒是这酒先上了桌,酒是扬州名酒琼花露,古来也有许多文人墨客为其所倾倒过。
常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入口醇香甘冽,细细品尝只感觉口齿留香。
她放下酒杯由心赞扬道:“确实是好酒。”
见她如此,通嫔也跟着尝了点,品了两口便放下酒杯推开,嚷嚷着说这酒有些醉人。
纯禧看得直犯馋,眼巴巴地望着酒壶,“娘,纯禧也想……”
常慧无情地捂住她嘴,“不,你不想。”
纯禧把她手扒下来,瘪瘪嘴说:“我就尝一小口,真的不打紧的。”
常慧哼声道:“就你这酒量,平日里喝少许果酒也就罢了,若是允你尝了琼花露,等会儿回去都得扛着你走。”
说着她让乌柳替纯禧斟了杯茶水,扬州城中除去佳酿,这茶也是不错。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跟前伺候的和侍卫几人都重新搭了桌子,常慧她们三人一桌,想着人少也没点多少菜,就是几道招牌菜。
说到这招牌菜,就莫过于狮子头,轻轻咬一口下去,鲜香软糯,丝毫不会有腻人之感。
惦念着吃食,纯禧对琼花露的执念也就没有那么强了。
等几人慢悠悠吃完,常慧连那壶琼花露都喝光了,虽说自己酒量不差,一时间但喝那么多,怎么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这种只能算的上是微醺,晕也没太大体感,不影响走路思考什么的。
歇息够了,乌柳唤来小二结账,几人稍作整顿打算随便逛逛打道回府。
常慧喝酒不上脸,若不是身上沾染的酒气,还真看不出来她喝了酒,走到楼梯口,乌柳小碎步上前托住她手,说:“主子,这还是由奴婢扶着您走吧。”
“不必。”常慧轻推开她手,稳稳当当地踩着台阶走下楼去。
为了不影响客人,这楼梯设得靠边缘,她一路下去,走路似乎都带着股劲风。
乌柳越着大步追赶,“主子,这人多,您慢些走!”
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不假。
常慧明明只是微醺,却恍然间生出一种逃离皇宫的心思,这思绪转瞬即逝,又被理智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不是独身一身,也早过了无畏的年纪。
想着,她慢慢放下脚步,等着纯禧她们跟上来。
几人陆陆续续走出酒楼,先前说着再出去走走,等真吃饱喝足,其实也不太想动弹了,几人一合计决定慢慢走路回府邸去。
刚走出酒楼没几步,刘殊行便忽然从左侧走出来,对着常慧拱手一礼道:“夫人请留步。”
“嗯?”常慧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里,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殊行摇摇头,侧肩反手脱下身后用来装草药的小背篓,递给了一旁等候的侍卫,解释道:“二牛拿了您的银钱,在下知晓那些银钱夫人您也不会记挂在心上,便让他去摘了些野山楂来,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背篓不算大大,里面的山楂都是刚从树下摘下来,个头虽然称不上大,但胜在色泽鲜艳,看着就令人口中生津。
常慧看着山楂牙根就有些发酸,脑海中构想到那个味道,便下意识磨磨牙齿,吞咽了下口水。
刘殊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说:“这个生吃着酸牙,夫人可以让人做些糕点来吃,也算作是替那孩子向夫人赔罪。”
山楂不多,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常慧也没有多推辞便让人收下,又不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孩子原来同你认识?”
刘殊行轻颔首道:“他是在下初到扬州城时随手救下的,几年前因着水患一家逃难到扬州城外,不过不久后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也患了重病,家中又有年幼弟妹要照顾,走投无路才行了盗窃之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纯禧听得面露悯色,“那他买那些白酒又是做什么?”
刘殊行说:“冬日时用。”
纯禧表情有些懵懂,常慧一思索着明白过来,家中没碳火棉衣,天冷时以酒止寒,或许,冬天也就这么硬撑着过去了。
第七十四章 更~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①。
这句话放在古代,不包含半点夸张成分,历史上因为饥荒和天灾而去世的人不计其数。
常慧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她穿越来时若是生在穷苦人家, 别说大展宏图富甲一方了,估摸着光是让自己吃饱饭和家人不饿死, 都是门巨大难题。
她心里轻声叹息, 转头问道:“乌柳,银钱还有吗?”
还没等乌柳回答,刘殊行便出声婉拒:“夫人,银钱就不必了,在下教了他一些生存之法,他如今生存不是问题,只是这习性还没全然纠正过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常慧也明白, 但真见了这些事, 道理也有被抛之脑后的时候。
她拿过乌柳手中的荷包,递给刘殊行说:“这是今日余下的银子,算算也没有多少,拿着让他去买些棉衣棉被换洗用吧, 我也不差这些钱,一年到头难得出次门, 那么多银钱总不能等百年以后抱着入土去。”
说完她直接把荷包塞进刘殊行手心,“瞧着时辰也不早, 咱们暂且先回去了。”
刘殊行道过谢后,扬唇淡笑着拱手一礼,说:“夫人慢行。”
常慧笑笑, 顾忌着后方侍卫,便只在心里默念了声有缘再见。
两人在酒楼前再次分道扬镳,常慧带着人先行一步,等身影在人潮中渐行渐远时,刘殊行才缓缓抬起攥着荷包的手,摩挲着收入袖兜中,尔后捋直袖转身离去。
待常慧几人回到府邸时,康熙都还没回去,听人说是游湖去了,估摸着日落后才回。
随行的妃嫔本就没多少,还有两人跟着康熙去了,这会儿府邸中正是安静的时候。常慧让乌柳打了温水沐浴,虽说现在天气不炎热,但在外面走这么久多少也出了些汗。
洗完澡后头发擦成半干,常慧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常服,又在肩上搭了块干净汗巾吸取头发浸落的水珠,拾掇完这才有空让乌柳拿了器皿来盛装山楂果。
这些野山楂果的大小,正好适合拿来做挂霜山楂,现在气温凉爽,也不会轻易放变质。
乌柳拿了只菜篮子来,在小背篓中一颗一颗地挑拣着,主子要食用的东西,里面自然不能混入烂果。
常慧见她连长得丑的山楂果都扔了回去,无奈上前接过篮子,找借口把她支出去,“去小厨房找个能去山楂核的东西来。”
等乌柳走后,她又将那些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果肉完好无损的山楂统统拾起放回篮子中。眼看小背篓中山楂挑选去大半,常慧又将袖子向上挽一截,伸手往背篓中抓了一大把。
不过这回,她不只是摸到手感熟悉的果子,还有触感冰凉的瓷器。
常慧连忙将小背笼拉到身前,伸手拨开成堆的山楂野果,露出里面庐山真面目。
原来山楂果下埋着一只密封的瓷罐子,瓷罐子上面也没有写明里面装着什么,但到了常慧手中,瓷罐中装着什么东西便瞬间似弹幕浮在眼前,绿色的小字,是蜂蜜。
她利索地扯掉上面包着的油布,一解开盖子,里面香甜的香气扑散而来,这蜂蜜还结了晶块,常慧再旋转着瓷罐子晃动,粘稠度也高,天然纯蜂蜜。
这种蜂蜜后世比较少见了,常慧之前被亲戚坑着买过她家的蜂蜜,闻着味儿都能把人甜齁过去,就像是白砂糖的味道。
白砂糖确实能养蜜蜂,但养出来的蜂蜜只能算中下等,口感也不如野生的纯蜂蜜,总而言之,这蜂蜜品质还算不错。
许是觉得山楂太酸牙,刘殊行便送了她一罐蜂蜜。
乌柳没在厨房找到去果核的,最后想着找了把小巧的刀,又拿了案板放在园子的石桌上。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常慧自己提着篮子出去,还不忘吩咐:“乌柳,把桌上那罐蜂蜜收起来。”
乌柳走近屋,抱起桌上的瓷罐子不由得咦了声,心里暗自嘀咕:“主子这是何时得来的蜂蜜?”
她转瞬将疑惑抛之脑后,放置好蜂蜜,出去帮着自家主子清理山楂。
小刀清理山楂核特别麻烦,稍不注意就会划伤手,这在宫外,常慧也不方便让人帮她做个去核的工具来。
她思来想去,干脆直接对半切然后去核,反正都是自家人吃,外观好看不好看也不要紧。
挂霜山楂的灵魂在于糖浆和淀粉,常慧自己掌握不好糖浆的火候,也不逞强,直接送去了厨房让厨师弄,厨师能干这行自然是专业的,反正做甜点的手法比她专业。
日落之后,康熙即将回府邸的消息便从前院递进来,常慧让乌絮去前院候着,等康熙到府邸便将人请过来,她有事相商。
这个面子康熙定然是会给的,这人到府邸刚落脚,就转头去了常慧的院子。
殿中已经摆好饭菜,康熙刚进去,常慧破天荒主动上前倒水备好胰子让他洗手。
康熙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拿起胰子抹了抹,“说吧,这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常慧把今日二牛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番,康熙听完,边清洗着手边问:“你是想让朕出面帮助那孩童?”
常慧摇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来:“臣妾今日听得有人讨论那番薯,种植起来比粮食产量高出数倍,江苏虽多有种植,但未得以全面推广,若是能由官府扶持并加以推广至,再召集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来种植番薯,按劳分配奖励工钱或食物,如此每地都推行,每年因灾荒饥饿死亡的百姓人数必会随之递减。”
这番薯自明万厉年间便有了,但都只在部分地区传播推广,真正全国盛兴时还是在乾隆时期,对于穷苦人家来讲,番薯真的能救命。
康熙接过棉布擦手,沉思道:“这确实是个法子,但是推广后如何种植到最好,又如何保证那些百姓会按着规定完成任务,以及如何推广出去,都并非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