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慧随手把红琉璃茶壶中的水倒在痰盂中,问道:“刘保去太医院请的?”
乌柳说:“是永和宫,刘保说他刚到门口,听见风声的敬嫔就已经推了几位太医出来,说是什么三格格情况好些,现在用不上这么多太医。”
常慧一噎,打心里为敬嫔这犯蠢的行为感到无语,她还以为敬嫔手段心机多厉害呢,结果她派的人还没到就急哄哄把太医送走,这一来一往的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虚似的。
乌柳也觉得这敬嫔可能不大聪明,要是这事敬嫔咬死了不知情,再主动去康熙和皇后面前请个罪,也就轻飘飘揭过了,照现在这么一出简直就是自己亮出把柄让人去拿捏。
常慧觉得这些东西听着没意思,琢磨这些还不如多看点书,起身便说:“算了,敬嫔如何和本宫也没什么关系,只管治好张庶妃就行,乌柳你去把樱桃洗了,我想吃樱桃,至于这红琉璃茶具……就留着私底下用吧!”
乌柳福身应下:“是,主子。”
她出去后,常慧坐在镜子前,解开马尾把头发分成两股编了两条长马尾辫,马尾辫垂在胸前有些单调,她又从琳琅满目的首饰盒中挑出两朵茉莉缠丝绒花别在发辫上,最后再在头上簪着珍珠嵌银排簪。
原身的五官虽然深邃,但配上这个发型丝毫有不和谐之感,反而明艳中带着点俏皮大方,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好吧,常慧吹不下去了,主要还是原身五官长得好,跟她编的发型没多大关系。
不是后世常言:长得好看的人,披着麻布口袋也能上国际时装秀。
她前世长相是偏可爱那类,还有对梨涡,个头也只能算普通女生身高,原身这种长相和身材比例,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类型。
想到这,常慧又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
虽然占了死去原身的身体并不是她本意,但终究是承了这份因果,她本不信佛,但经历过这种超自然事件,也无能为力做些什么,就只能每日在佛前拜拜念叨几句,希望能让博尔济吉特常慧投个好胎吧!
也当是给自己求两分心安罢了。
蒙古人信奉的就是萨满教和佛教,原身平日里也有烧香拜佛的习惯,所以常慧每日去佛堂待会儿乌柳也不会觉得奇怪。
第九章 心思
常慧从小佛堂出去时,乌柳正提着洗净的樱桃进来,嗅到她满身佛香,笑着夸赞道:“主子,您日日这么拜,佛祖怕是夸您心诚呢!”
常慧笑笑:“但愿吧。”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求佛拜观音,只不过是另一种欺骗自己的方式而已,但这种祈望总归是向着好的。
常慧又去洗了遍手,接过乌柳递过来的棉制帕子擦手:“外面怎么动静这么大?”
乌柳说:“是锦刺嬷嬷让人押着西偏殿的奴才打板子呢,让刘保在院子里摆了长凳,还命咸福宫上下的奴才们去观看。”
锦刺这是在杀鸡儆猴,趁机整顿宫人。
常慧问:“打多少板子?”
乌柳一脸佩服地比了个手势:“整整五十大板,还特别嘱咐伤皮不伤骨。”
常慧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网络说法,宫里专门打板子的人也掌握着一门学问,这一类是伤骨不伤皮,就是打完板子看表面不严重,但实际上伤的是筋骨,躺半个月都是轻的。
还有一类就是乌柳说的这类伤皮不伤骨,几十板子下去看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吓人,但实际上筋骨都是小伤,就挨点皮肉之苦,身体好的七八来天就能下床了。
虽然总得来说只伤皮肉肯定比伤筋骨要好些,但是听外面那一声声哀嚎,怕是也不好过。
常慧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头的声音又很快消失不见,隐隐约约只有板子落下的声音,想来是锦刺见以儆效尤的目的达到,就让人直接赌了那些人的嘴。
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人有善心固然是好的,但在这深宫里善心也不能滥用。
若是这事她今天轻拿轻放了,就会让那些奴才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心养大了,要是再不小心惹到其他主子,被人拖到慎刑司叫人活活打死,在这宫里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常慧随手在盘中拿了颗樱桃,这送过来的樱桃虽数量不多,但成色确实不错,每一颗连大小都差不多。
樱桃皮肉薄,用牙尖轻轻一磕,汁水就从牙齿溢到舌尖、味蕾,甜滋滋的香甜感在口腔爆开,这甜中还带着丁点儿的酸,让樱桃口感不会太甜腻。
常慧很快吃完一颗,把樱桃籽吐进空碟中,又拿了一颗,说:“按惯例,明天好像是要去慈宁宫请安?”
乌柳点点头:“是。”
“那等会儿,你去把我嫁妆箱子里的羊毛毡和奶酒拿出来,等明儿我顺路带过去。”说完,常慧还是对她解释了句:“明日请安我还是带锦刺去,她既然一来就挑明是慈宁宫的人,那我也该带去让慈宁宫过过目。”
这样一来,在两位太后来看,就是她对她们的信任和亲近。
乌柳心里百感交集,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完全没必要向她解释,主子还会考虑她的感受……主子真是个好人!
她恭恭敬敬道:“奴婢晓得!”
常慧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要是让她知道了乌柳的心里想法,只会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这不就是后世电视剧中的惯用手段嘛!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从细节入手。
这一斤樱桃听着不多,但确实也不少,常慧本就不怎么饿,吃了四分之一就撑着了。
她摸摸肚皮起身道:“这樱桃你分一半拿去和锦刺嬷嬷分了吃,另一半留到中午让御膳房做成冰碗吧!”
乌柳福身下拜:“奴婢谢过主子赏赐!”
常慧让人起来,因为外面日头毒辣,她就在殿里走了几圈消消食,吃饱喝足就有些想睡觉。
她懒得去拔步床上折腾,就让乌柳理了理罗汉床,然后直接在上面躺着休息了。
这罗汉床也不小,并排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常慧拿了帕子盖着眼睛遮挡光线,很快就睡着了。
外面日头愈发盛,宫里上上下下都找着地方躲凉,树上蝉鸣此起彼伏,常慧是睡得安稳,但是这永和宫主子就有些焦躁了。
敬嫔最受重用的宫女青云见她坐立难安,便出声宽慰道:“主子您别担心,那和妃虽然来头不小,可到底资历不足,这后宫再厉害的背景也得看皇上行事,她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庶妃跟您结仇。”
敬嫔皱着眉道:“她是不会,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早上咸福宫还得了慈宁宫厚赏呢!”
青云又说:“这个主子您不用担心,和妃虽然和两位太后同样出自科尔沁,可终归不是同族同宗,赏赐都是赏面子,主子您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先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怎么探?”敬嫔表情有些泄气,“上头有佟佳贵妃,中间有安嫔宜嫔僖嫔,再不济还有通贵人和怀着身孕的荣嫔,怎么也轮不到本宫去。”
“主子,您不是——”
青云说着,冲着偏殿的方向递了个眼神,那里住的是三格格。
敬嫔也想到了,眼神光瞬间亮起。
对啊!她还有三格格!
未时三刻,乾清宫。
广东的尚之信虽然已经降了,陕、闽、粤以及江西也已经先后平定,可是这平西王吴三桂到如今还逍遥法外,这颗刺不尽快拔出,康熙终日寝食难安。
可偏偏这么久了,没有丁点好消息传来,这些折子又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的人心烦意乱。
特别是这闽浙总督,上月合着奏折献上来一筐台湾土特产芒果,这月又送,奏折还和上个月的奏折一模一样,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差。
康熙憋着郁气写批语:“知道了,朕已知晓芒果此物,尚可,但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以后不必再进献。”
批完这本奏折,他觉得时日也差不多了,便放下毛笔道:“梁九功,去派人传膳。”
梁九功连忙应下,指使徒弟去传膳,他自己走到御案前提康熙收拢奏折,收拾完后殷勤地拿着扇子跟在康熙身后扇风,“皇上,敬事房总管太监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康熙大步流星地朝着乾清宫后殿走去,嗯了声道:“让他进来。”
敬事房的太监快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大木制托盘,盘中整整齐齐地摆着印着后宫妃嫔名字的玉牌,一眼扫过去,贵妃用和田玉,妃位是羊脂玉,嫔位是汉白玉,再往下就是木制牌子了。
康熙想也不想就翻了佟佳贵妃的牌子,正要说不用传人他摆驾去承乾宫时,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跪下磕头行礼后语气不徐不疾道:
“皇上,永和宫托人来说,三格格突然咳嗽,啼哭不止,请您过去瞧瞧。”
康熙子嗣不丰,后宫生下来的孩子大多都夭折了,对于这个三格格他也是十分怜爱的。
他眼神晦暗不明,手指轻轻摸索着手指上的扳指:“那今日便去永和宫摆膳吧。”
这就是要在永和宫留宿的意思了,敬事房的太监也不多问,捧着托盘退下,佟佳贵妃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暗中又被截了次胡。
她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饮茶,气的当场摔了青花瓷茶盏,咬牙切齿道:“和妃初入宫,安嫔向来又受宠,她们两人压本宫一头也就罢了,她敬嫔是个什么东西?整日拿那三格格作筏子,也不知道夜里睡觉会不会良心不安!”
大宫女面不改色再次递给她一杯茶水,说:“主子,那敬嫔使这种手段迟早会阴沟里翻船,您又何必同她置气?平白使自己不快罢了,您这个身份只管寻了她错处惩罚她就是了。”
“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孩子,孩子,若是本宫也有一个……”佟佳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小腹,表情有些闷闷不乐。
她已经进宫快两年了,这肚子却一直不见气色,佟家给她搜罗了不少方子,可不管怎么喝药,她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大宫女出声安慰道:“娘娘,这事急不来。”
这个道理佟佳贵妃也明白,但是如何能让她不急?上次她母亲佟夫人递牌子进宫时,悄悄给她递了消息,因着她在这后宫一直没什么动静,家里已经有意让她庶妹进宫了。
佟家的意思是让她庶妹进宫,若是能生个一男半女,就记到她膝下养着,两姐妹也能互相帮衬着。
可佟佳贵妃哪里不知道,她那个庶妹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若是再等她进宫为皇上生儿育女,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由着她掌控!
佟佳贵妃攥紧手心,因为牙根紧咬,连带着下颚骨都抽了抽:“上次本宫让你去挑选的人,你挑的怎么样了?”
宫女满脸担忧地回道:“主子,人都已经挑选好了,那位宫女是包衣乌雅氏一族的,身体健康各方面都没问题,这些日子观察下来性子也丝毫不见娇纵,可是主子您当真要……”
佟佳贵妃挥挥手打断她,眉宇间带着颓废之感:“不必再说了,就按照本宫之前说的去办。”
宫女嘴唇蠕动,最终不再说什么只颔首低眉道:“是。”
第十章 涌动
常慧睡醒时,正是午时四刻,也就是中午一点钟,这会儿都还没到宫里的晚膳时间。
不过她不是满人,没有满人这一天只用两顿膳的习惯,所以宫里的晚膳时间,在她这儿就是吃午膳的时间。
她睡了这么长时间,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今天天气热,还是不要炖菜,嗯……要碟红油凉粉、凉拌素三丝、黄羊肉鲜脆、炒韭黄、嗯…再来两斤西瓜汁,我昨天没喝上呢!其它你就让人看着做吧。”洗完脸后常慧又开始掰着手指琢磨中午的吃食。
乌柳应声退下,出门时顺道把剩下的樱桃给提走了。
常慧大热天不会出门去招晒,反正康熙今日是十成十不会传召她,索性懒得换衣裳,直接穿着寝衣在殿内晃。
这长头发虽然好看,打理起来却也是十分麻烦。
原身发量不少,拇指和食指勾成圈也才堪堪握住,常慧足足盘了好几圈才全给盘上去,最后用一只青玉镶金嵌玛瑙的簪子绾着。
距离乌柳回来还有段时间,她就到小书房去坐了会儿,书房的书都是由宫里人摆置,大多是些女子读的佛经和诗经之类。
常慧随手翻了本诗经,世间风雅之人都爱好诗经,女子多是崇尚里面唯美浪漫的爱情,但她不是个风雅之人,捧着书只觉得这书上的词语虽美,却又没有传颂的那么惊艳。
她并不是觉得诗经写的不好,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
比起文绉诗意的诗经,她更喜欢直白抒意的现实故事,浪漫故事虽美好,但现实里平庸不与完美,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就好比这皇宫,瞧着富丽堂皇,云集天下之奇珍异宝,这宫里妃嫔面上是贵不可言,但实际上步步行的都是如履薄冰。
表面风光无限好,内里各种心酸唯有自己才知道,妃嫔们年轻时和人争宠爱,老了又是儿女相争,像无儿无女还无宠的人,身边只有贴身宫女能倾诉。
过这种生活,常慧更稀罕平常人家的茶米油盐,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但不至于连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斟酌再斟酌。
常慧放下诗经,抽了本佛经出来摆在案上,自己动手研了墨拿毛笔蘸着墨水抄佛经。
这墨是上好的墨,毛笔也是上好的笔,但她写的字只能算是平庸,充其量只能算工整。
她是学过毛笔字,但那都是些皮毛,写写简单的字也就罢了,写这复杂的繁体字可真就是为难她了。
想要学好毛笔字,没个几年刻苦是不可能的,还得从锻炼腕力开始,常慧看着自己写出来笔锋有些颤抖歪斜的字体,又开始琢磨起后世的笔来。
各种笔类在她脑海中飘过,大多的材质在这个时代都做不出来,到最后似乎就只有蘸水笔比较简单。
但这个想法只闪过几秒就被打消了,蘸水笔这种笔在古代早就有了,只是因为书写起来太硬不比毛笔受人欢迎。
思索片刻,常慧还是拿出自己的画眉墨在宣纸上快速画了个图形,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些小细节,画完后她拿着图纸叫来锦刺。
张庶妃那边脱离性命危险后,锦刺就回来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