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宋国真就有那么厉害。
宋国官家真就有那般英武。
就是有一点很麻烦,什么时候宋人才肯退兵回东京去?
在线等,特别急!
李乾顺在御座之上枯坐了一夜,眼下青黑,双目像是干涸的水井,膝下文武大臣分列两侧,激烈的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向宋国称臣,厚赠金银乞降;有人主张死守不出,等待金国来援;还有人神情晦暗,目光在御座之上的西夏皇帝脸色扫过,盘算着这时候开城迎接宋军,是否会在新朝得到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各怀鬼胎,不一而足。
李乾顺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嘴唇也有些干裂,他抬起头来,木然的环视一周,满心苦涩。
向宋称臣?
此前钦徽二帝蒙难时,他几次三番落井下石,与金国瓜分宋国土地,现下若是称臣乞降,大臣们或许还能得以保全,他与其余的西夏皇族又当如何?
至于等待金国来援,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年前宋军便已经收复山西,西夏与金国接壤的部分也只留下些微几分罢了,穿过荒漠前去求援,谈何容易。
再说,现下金国已经分裂成了两部分,他该向哪一部分求援?
就算是千辛万苦派遣使臣过去,金人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割让土地给宋国以求平安,又凭什么砸锅卖铁来帮助他?
至于死守不出——打得过也就算了,打不过还守什么守?
拖延的越久,宋人便越恼火,来日城破,不仅皇族蒙难,满城百姓只怕也有性命之忧。
李乾顺满心绝望,不禁回想起自己听闻靖康之变时取笑钦徽二帝的那些话,现下的他,不正如当年靖康之变时被围困在东京里的钦徽二帝?
“派人出城,去向宋人乞降,”沉默太久,他声音喑哑,停顿了片刻,声音方才艰难的从喉咙里流泻出来:“西夏愿向宋称臣,进献金银、马匹,只求保全国祚,绵延李氏皇族血脉。”
侍从应声而去,很快便将国书送至岳飞军中。
事关重大,他不敢擅作主张,令人飞马传讯报于尚未往兴庆府城外来的官家,询问该当如何处置才好。
传讯的人走到一半,正遇上李世民军帐中往岳飞处送信的禁军,道是带来了官家手书,一行人一道折返回岳飞营中,将手书递交上去。
岳飞展开一看,便见手书并非长篇累牍,只简略数语而已,可以接受西夏乞降,但是必须就此终结西夏国祚,李乾顺肉袒面缚,衔璧牵羊,责令西夏交出此前犯边武将军民,如此诸多要求。
李世民不打算再继续保留西夏,明明能一拳打死,凭什么还留着他上蹿下跳恶心自己?
且他既有意打通西域,必得途径西夏,没道理将这条通往西域的道路掌控在西夏手中,叫大宋臣民冒着被截杀的风险居中借道。
岳飞既受了皇命,自无不从之理,面东京而行礼,礼毕之后又问送信的禁军:“官家可有别的吩咐?他打算何时往这边来?”
那禁军眸光躲避,闪烁其词。
岳飞心里边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便是此人有鬼,转念一想他并非孤身前来,而是与十数名禁军一道上路,没理由出问题,且岳飞在官家身边待得久了,识得他字迹,与手书中所呈现的并无二般。
若是此人没鬼,那就是官家有鬼了。
岳飞剑眉皱起,思忖几瞬,忽的脸色大变:“官家不会是去打金国了吧?”
禁军:“……”
禁军满脸无辜的看着他。
岳飞:“……”
又是被主战派官家气死的一天!
李世民既有手书传来,岳飞自然不能违逆,令西夏来使将己方要求带回,又率领宋军在城下严阵以待,等候西夏国内的最终答复。
李乾顺看过宋人回复之后,久久无言,朝臣们却是目光闪烁,暗地里心照不宣的交换着眼色。
李乾顺毕竟不是庸人,局势糜烂至此,再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他苦笑一声,衣袖颓唐落下:“开城门,向宋人投降吧。”
辽国灭亡不过五年而已,那时候他心觉头顶少了一座大山,暗松口气,靖康之变也不过两年而已,那时候他觉得金人起于东北,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支势力,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没道理做不到。
现在……
算了,躺平认输好了,这些事情越想越叫人难过。
李世民既北上出军金国,便由岳飞来主持受降仪式,兴庆府城门大开,李乾顺肉袒面缚、衔璧牵羊而出,身后是西夏朝臣随从,更远一些的地方,西夏士兵押解此前犯边将领在后。
西夏起源于唐,崛起于五代,仁宗皇帝赵祯在时,李元昊正式建国西夏,此后几次三番在宋国边境上兴风作浪,原以为可能要几代之后才能将其拔出,没想到事情进展的竟有这般顺遂。
岳飞心中半是激昂,半是感慨,令人封存西夏玺印,收容西夏君臣,同时率军入城,把控都城要道,清点西夏国库,又下令宋军不得扰民,严守军纪。
李乾顺出城乞降之时,李世民业已率军北上,征讨宗弼。
年前宋金几次大战,金国早就伤了元气,若是万众一心,或许还能有救,只是完颜皇族内部几次分裂,现下又有了东西二国,再想对抗由李世民率领的一干精兵强将,谈何容易。
四月底,李世民北上,五月上旬,便连克数城,再有沈州宋军协同征讨,宗弼麾下将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仓皇逃窜北上。
李世民宛如盯住了猎物的雄狮,丝毫不肯松懈,一口咬住,便决计不肯松开,一路北上追击,刀锋直指宗弼所在的隆州,又令人传书宗磐,令其与自己两面夹击,攻克隆州,覆灭西金政权。
与此同时,宗弼的部下也在劝宗弼传书宗磐,希望双方联合抗宋。
宗弼唯有冷笑:“联合抗宋?若非宗磐将沈州以南的土地尽数割让给宋国,我又怎么会这样狼狈?他不浑水摸鱼、趁乱打劫就偷着笑吧,还敢奢望他与我联手抗宋?”
并不曾派遣使臣往宗磐处求援。
李世民送去的国书宗磐收到了,后者嘴上应和,也的确派遣人往二金国分界线处处巡视,却是一连几日逡巡不定,只是小打小闹,却不肯投入大批兵力参与其中。
宗磐毕竟不傻,恨宗弼是真的,但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凉了,唇亡齿寒,西金朝廷要是完了,宋国便将对东金实现西、南两方包抄,又因为东部临海,若如此,局势未免太过不利。
李世民接到边境细作传讯,道是宗磐部如此,不怒反笑。
亲信奇道:“官家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朕打一开始就知道宗磐不会出军助我,”李世民不以为然的将宗磐书信一丢,说:“之所以传递国书过去,就是想打完宗弼之后再以此为由兴师问罪罢了。”
亲信:“……”
默默为宗磐点三炷香,然后在心里大喊官家牛批!
五月底,宋军攻克隆州,李世民身先士卒,杀入城中,宗弼仓皇逃窜,却被宋军擒下,捆绑收押,届时带回宋国游街祭庙。
与此同时,李世民连发三道国书,严厉斥责宗磐枉顾上下、轻慢宗主国天子的行为,又怒骂宗磐约束国民不善,以至于金国境内时有反抗宋国的言论发生,同时挥军东进,誓要一举覆灭金国政权。
隆州城破,宗弼被擒的消息传入上京,宗磐便知不好,再见宋国官家接连传了三封国书前来,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怎能不怕?
宗磐强撑着下令组织将士反抗,鼓舞士气,同时,又遣使往宋国军中,极陈己方过失,表示愿意割让土地,进献金银,以求上国宽宥。
李世民置之不理。
能一口吞下去的肉,为什么非得吃两口?
三日之内,宗磐瘦了十斤,万不得已之下,召集几名文学通达之士入宫,一起憋了大半日,终于书就降表一封,令人带去宋军营中,亲手交付到宋国官家手中。
李世民展开看了一眼,眉头不禁为之一跳,饶有兴味的勾起了嘴角。
“臣宗磐言,窃以休兵息民,帝王之大德;体方述职,邦国之永图……”
“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所有岁贡银绢二十五万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东京交纳……”
“今后上国捕亡之人,无敢容隐。寸土匹夫,无敢侵掠……既盟之后,必务遵承,有渝此盟,神明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李世民:“啧啧。”
皇帝们:“啧啧。”
以一己之力,生生将“臣构言”逼成了“臣宗磐言”,这是何等的了不起?
不过对于天可汗来说,都是正常操作。
宗磐这降表写得分外谦卑,对于领土和主权的要求也低到了尘埃里,李世民看得唏嘘不已,泪湿衣襟,旋即下令全军停驻,不再近前。
有臣下进言,称上京就在眼前,金帝宗磐及金国宗室更是唾手可得,官家怎可因一时宽仁,而纵虎归山?
据在场人氏透露,当时官家分外感慨,连声叹息:“宗磐如此低头,以示谦卑,又早已向我大宋称臣,朕实不忍心破其城池,出军杀之。”
众臣再三相请,终究不曾准允。
大宋将士军纪严明,尊奉皇帝旨意,不曾乱为,不想此前依附于宋国的辽人心怀鬼胎,骗过同行宋军,趁着夜色杀入上京城中,以报昔年金人灭国辱君之仇。
是日夜间,上京城内哭声震天,传出数里之遥,火光大作,无数民宅都被付诸一炬,皇宫之内也有火光映出。
李世民坐在军帐里看了会儿东京传来的奏疏,觉得有些疲乏,起身到帐外去活动一下筋骨,便见远处火光闪烁,风中传来隐隐哭声,不禁为之皱眉:“那边是怎么了?”
身旁禁军看了眼,说:“大概是山火吧,当真烧的猛烈。”
“是啊,”李世民感慨说:“以后得告诉将士们小心点,别带火种进山,太危险了。”
禁军深以为然:“官家说的是。”
众人停住看了会儿火,忽然听见动静不对,李世民又问:“怎么有人在哭?”
同行武将道:“大概是出殡吧。”
李世民诧异道:“这可是深夜了啊。”
同行武将理直气壮道:“脑子不太好的一家人在出殡!”
李世民唏嘘不已,摇摇头,转身回到军帐之中。
根据《宋史》记载,上京城中的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方才熄灭,世祖文皇帝时在北方,听闻辽人叛逆,入上京城作乱,大惊失色,当即下令宋军入城相助,只是却也晚了。
上京城大片民宅都被烈火焚烧坍塌,百姓死难者甚重,上至皇帝,下至宗室宫妃皆遭辱,辽人痛恨于亡国之仇,乃发掘金国宗庙墓室,先代金国皇帝扬骨于外,惨不可言。
李世民入城之后,便见满城狼藉,遍地残垣,实在难以想象此前上京城内情状。
到处都是被焚烧之后坍塌的屋舍,露出的墙壁业已被火焰舔舐成乌黑色泽,地上尚且留有喷溅过的血液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李世民面露悯色,微微摇头,又问被擒住的辽人:“你们把宗磐给杀了?”
辽人道:“我等本是想带他往故国首都去,用他人头祭奠辽国先祖的,并不曾杀他。”
李世民点点头,又道:“国库里的财物都封存起来了吗?”
辽人道:“我们原先打算带着那些财物返回故国,伺机东山再起的,大火烧宫之前,便将财物收敛封存。”
李世民叹一口气,骑马绕着上京城转了一圈,眼见这座城池荒废大半,金国宗室们身上也是一副遭受过酷烈折磨的模样,女眷们衣衫不整,伏在一起哀声哭泣,神情不忍,面露怒色:“这群辽人真是丧心病狂,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侧随从深以为然,附和的点了点头,还有人捂住嘴,不叫自己因为靖康大仇得报而笑出声来。
亲信前来询问:“他们还挖掘了金国陵寝和宗庙,金国两位皇帝的尸体都遭到了损毁,其遗骸业已收容起来,敢问官家,该当如何处置?”
顿了顿,又道:“完颜阿骨打主持了灭辽之事,尸身被损毁的格外严重。”
李世民又叹口气:“那就收敛安葬了吧。”
亲信颔首应声,又道:“那完颜晟?”
李世民回首去看,便见宗磐满身脏污、神情麻木的坐在一众哭泣不止的宫妃、儿女身边,怜悯的叹了口气:“金国灭亡,他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了,烧掉找个罐儿装起来,太庙献祭之后,埋到二圣陵墓里边去吧。”
他擦了擦眼泪,说:“好歹相识一场,叫他们就个伴儿。”
亲信感动道:“官家果真是宅心仁厚,一代圣君!”
“别这么夸朕,朕承受不起,”李世民摆摆手,哽咽道:“快去办吧。”
……
自从官家率军亲征之后,李纲、宗泽等留守东京的老臣们真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唯恐官家那个激进派主战分子出什么事,到最后主少国疑,大宋重新栽到泥里去。
时间久了,朱胜非等人便劝他们:“没有那么可怕,你们应该相信官家才是,以官家的雄才伟略,怎么可能出事?”
李纲:“就怕阴沟里翻船。”
宗泽:“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
这话还没说完,他自觉不详,忧虑不已的咽了下去,回府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坐起身来,取了纸笔,言辞恳切的规劝官家早日回京。
一天一封信,不间断的往前线送。
李纲太了解自家铁头官家的作风了,知道宗帅这是在做无用功,只是到底心存一丝希望,盼着能发生奇迹。
这天午后,宗泽接到了前线传书,展开看了一眼,登时神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
李纲见状,忙正色道:“可是前线战事不顺?”
宗泽声音颤抖,捧着书信的双手也开始战栗:“官家,官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