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事儿还可以慢慢想,但是经此一事,怕是拖延不得了。
堂兄已经娶妻,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父母留下的财产数额庞大,叔婶明显动了心,这次暂时被她弹压下去,但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
可是寻一个好夫婿谈何容易,若真是急于成婚,胡乱选了个人嫁过去,只怕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蔺兰颐举目四望,无处栖身,正巧这时候璐王向她伸手,她有什么理由不赶紧接着?
论容貌,璐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论品性,璐王就藩洛阳多年,也没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且璐王府里既无王妃,也无侧妃,后宅清净有序,这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福窝吗?
堂兄娶陶家女为妻,连带着蔺兰颐也听见一耳朵璐王府跟陶家的官司,堂兄只说璐王霸道蛮横,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事不是陶家有错在先吗,怎么能怪到璐王身上?
陶氏美貌倾城,蔺兰颐所见女子之中,就数她容色最盛,听闻当初陶家曾经将陶氏送入王府为妾,不想璐王不肯接纳,还来了个完璧归赵。
陶氏说起此事咬牙切齿,堂兄更是深以为耻,蔺兰颐却觉得璐王当真是坦荡君子,行事端方。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送到跟前儿,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坐怀不乱?
璐王硬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她,就叫人重新送回去了。
蔺兰颐想到这儿,哪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则有父母之命在,二来璐王有意,她又何必将这样一桩良缘推掉?
当下福身行礼,落落大方道:“家慈与先王妃有约在先,王爷是端方君子、履约在后,小女岂敢有辞?”
朱元璋喜笑颜开,当即解下腰间玉佩,近前递到她手中:“今日来的匆忙,不曾想竟在此处遇上你,从前这婚约既无信物,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蔺兰颐微微红了脸,双手接过,迟疑一瞬,同样将腰间玉佩解下,递到他面前去。
朱元璋郑重接了,用帕子抱住,仔细收到怀里去了。
蔺兰颐脸上又是一烫。
吴夫人先是看了一场宅斗戏,紧接着又欣赏了一幕王爷扼颈的武打戏,到这会儿又成了大型古装青春偶像连续剧,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像是瓜田里的猹,不知道该先吃哪个瓜才好。
到底也是只千年狐狸,她很快回过神来,笑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妾身当真是有福气,在这儿见证了一桩良缘!”
朱元璋其实早就到了,站在门外听内里人说了半晌话,直到蔺二夫人仓皇想要离开方才现身,知道吴夫人一直都在帮助老妻,现下待她也颇和蔼,颔首笑道:“来日本王与兰颐大婚,夫人必然得去吃一杯喜酒!”
吴夫人从善如流,当即掩口笑道:“敢不从命?”
蔺二夫人捂着喉咙在一边咳得脸都红了,眼见着侄女攀上王爷要当王妃,再想想自己儿子娶的陶初晴却是璐王嫌弃不要的货色,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只是自家夫婿官居五品,璐王却是超品亲王、皇室宗亲,蔺二夫人饶是心中再怎么不快,也不敢表露出来。
将那股子即将溢出喉咙的咳意压制下去,她近前几步,拉着侄女的手,神情动容,欣慰不已:“当年嫂嫂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兰颐你,九泉之下若得知女儿要做王妃,必然是要含笑的!”
说完,蔺二夫人用帕子揩泪:“只感觉昨天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花园里蹦蹦跳跳,怎么忽然间就亭亭玉立的站在跟前,要嫁做人妇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
朱元璋被她这副唱念俱佳的模样给逗笑了,虚扶了蔺兰颐手臂一把,示意她且落座歇息,自己转过身去对上蔺二夫人,神色瞬间森然起来。
“兰颐她心怀慈悲,顾及着骨肉之情,那些个糟污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本王却没那么好糊弄!”
朱元璋一把拽住蔺二夫人发髻,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拖到了她娘家侄子面前,一字字道:“这是个什么人?他到这儿来,你当真一无所知?!”
蔺二夫人只觉头皮都要被他扯掉了,痛的发麻,左右扭动身体,又挣脱不得,一时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王爷,你不能屈打成招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到这儿来了,我是冤枉的——兰颐,兰颐!你说句话啊!”
自打朱元璋说出那句“兰颐心怀慈悲,顾念着骨肉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蔺兰颐便愣住了,暖热的动容与酸涩的委屈一道在心头翻涌,等回过神来,才发觉眼眶一片湿热。
她自觉失态,忙别过脸去拭泪。
圣人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蔺兰颐自问本性不坏,乐善好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将善意施加给所有人,尤其是意图欺辱她的人!
什么心怀慈悲,顾念骨肉之情,无非是因为她难以与蔺家撇开关系,不得不忍着恶心放过叔母一马,也放过自己罢了。
吴夫人还在这里,到底自己也是姓蔺的,又未曾婚嫁,这些个糟污事情一旦攀扯起来,蔺家固然要损一千,她难道不会自折八百?!
这些私隐都是无从言说,也无法告知于人的,可是他懂,他全都明白!
自己的为难与苦痛、委屈与不甘,他全都明白!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蔺兰颐先前委曲求全,皆因为自己无所依仗,婚事未定,现下既有良夫可托终身,又何必再畏畏缩缩、忍气吞声?
若真是在这时候讲什么亲戚情分、骨肉之情,既是不识好歹,折了璐王拳拳心意,也是自甘下贱,情愿被人当成脚下泥踩!
蔺二夫人的求救之声愈急,蔺兰颐只作未闻之态,岿然不动。
那厢朱元璋冷笑一声,甩手将她掼到地上,拎起一侧凳子,但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凳子腿儿应声而断。
蔺二夫人何曾被人这般粗暴对待过,本来就头皮生疼,再见他这般悍武,魂儿都飞了一半,屁滚尿流的往一侧爬,一心找个离他最远的地方躲避。
朱元璋压根没拿正眼看她,随手将蔺二夫人娘家侄子嘴里塞着抹布抽出来,没等那厮说话,棍子就点到了他鼻尖前:“本王问一句,你说一句,若有隐瞒撒谎——”
他眼底凶光一闪即逝,厉声道:“你到这儿来,是否是受人指使?!”
那厮先是被那几个军汉打个半死,再后来好容易松口气儿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凶神恶煞的璐王。
他知道自己跟姑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姑姑出事,自己也好不了,眼珠一转,结结巴巴道:“没,没人指使,只是赶得巧了……”
朱元璋笑了,牙齿森白,下一瞬手中棍子高高砸下,只听一道清晰的裂骨之声传来,那厮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像极了受了重伤的鹰隼,抱着自己左腿满地打滚儿,哀嚎不止。
吴夫人眼皮子猛地一跳,抬手捂住心口,没敢做声。
蔺兰颐先是别过脸去,略定了定神,又扭头回去,看一眼地上打滚的蔺二夫人娘家侄子,眸光又定定的落到璐王身上。
蔺二夫人原本已经爬出去一段距离了,听见这动静,腿都软了,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地上那厮还在翻滚,剧痛之下涌出的眼泪沾湿了地面,朱元璋一脚踩在他脊背上将人固定住,笑声听得他头皮发麻:“还是那个问题,你到这儿来,是否受人指使?”
朱元璋用手中棍子敲了敲他完好的右腿:“你还有一条腿,考虑清楚再回答!”
第159章 朱元璋重返大明后9
朱元璋敲一下,那厮哆嗦一下。
最后一个哆嗦打完,他就听璐王笑着问:“你说,要是本王在这儿把你打死了,传到北京去,会被定个什么罪?”
定,定个屁罪啊!
以璐王的身份和本朝对宗室的优待政策,能罚酒三杯就不错了!
大明朝出的混蛋宗室还少吗?
有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在,谁又能动得了他们?!
要是璐王真娶了蔺家小姐,那自己的罪名就更大了,别说自己这条烂命,全家人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得打个问号!
那纨绔想通这一节,心肝脾肺肾都在哆嗦,汗流浃背,不等朱元璋再问,便嚎哭着道:“我招,我都招!是她让我来的!这都是她指使的啊!”
他一指蔺二夫人,近乎口不择言的疯狂甩锅:“她说我是庶子,既没功名,将来分家也拿不到多少财产,要是能攀上蔺家小姐,那以后就吃穿不愁了!我起初不想答应的,可她拿我小娘来要挟我,我是实在没法子才答应的——王爷明鉴啊!”
蔺二夫人哆哆嗦嗦的瘫在一边,闻言大怒:“满口胡言!到了现在你还妄图往我身上泼脏水!”
说完,又是指天发誓,又是哭哭啼啼,纠缠不休,死鸭子嘴硬。
朱元璋斜眼看她一看,抬手一棍砸到她脸上,蔺二夫人只觉脑子轰的一声,下巴猛地磕到了地上,剧痛之下晕死过去,嘴边有鲜血慢慢流出。
朱元璋眼底溢出一丝冷意:“太吵了。”
又看向那纨绔,声色俱厉:“她是怎么联系上你的,怎么指使你的,派了谁去给你送信,中间哪些人经手过,你一五一十的写出来,如若不然,本王现在便取你狗命!”
话音落地,蔺兰颐便吩咐人送了笔墨纸砚那一套过去。
虽然相隔一世,但他们俩配合的还是这么默契。
朱元璋神情中闪过一抹笑意,却也知此时不是卿卿我我、互诉衷情的时候,放下衣袖,到吴夫人面前去,轻笑道:“来日到了官府那儿,还得请吴夫人居中作证。”
吴夫人还是头一次直面这等残酷审讯,再见蔺二夫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当下骇的脸色泛白,听璐王如此言说,忖度一下利害关系,自无不应之理。
蔺二夫人的娘家侄子虽然不学无术,但也能读会写,生命威胁当前,很快就将一份自陈罪责的文书一挥而就。
朱元璋接过翻阅一遍,又叫蔺兰颐核对其中出现的人物名姓,得知那些个居中穿针引线的确为蔺二夫人心腹之后,当即便下令去蔺家逮人。
蔺兰颐小声问他:“万一此事闹大,是否会对王爷声名有损?”
朱元璋不假思索道:“我们占理,怕什么?且本王身为皇室宗亲,这点事情还是担待得了的!”
说完,差人取些冷水将蔺二夫人泼醒,又吩咐侍从:“传本王令,将蔺家二叔和洛阳令一并叫到蔺家去,今儿个这笔账,得算个清楚!”
这时节天干物燥,福安寺为了谨防失火,客房前摆着成排的水缸,侍从们去提了桶凉水来,对准蔺二夫人的脑袋浇过去了。
秋天本就寒凉,那水在外边放的久了,更是冰冷刺骨,蔺二夫人在这寒意的刺激之下慢慢睁开眼睛,便觉下颌剧痛,头脑发沉,喉头一阵腥甜上涌,猛地咳嗽一声,吐出来几颗沾着血的牙齿。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她呆愣了大半晌,才算回过神来,只觉又痛又惧,又慌又怕,想张开嘴说句话,下颌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唯有钝麻的疼痛不间断的袭来。
娘家外甥和他身边的小厮都被人提着往外走,看这架势,这事儿不像是了结了的样子,蔺二夫人愈发心慌,却有人近前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推搡着出去,不知要往哪里去。
蔺二夫人身上淅淅沥沥的滴着水,出了门叫风一吹,她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
福安寺本就是大寺,到这儿来上香祈福的达官显贵不少,蔺二夫人无意识的被人押着往外走,忽然间瞧见了几张相熟面孔,隔着一段距离,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仿佛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蔺二夫人下意识低头审视自己。
衣裙湿了,发髻乱了,松松垮垮垂下的发丝尚且滴水,被两个婆子押着往前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股耻辱感自心头涌出,蔺二夫人剧烈挣扎起来,然而那二人是受了璐王吩咐的,岂敢叫她逃脱?
不仅没有松手,反倒抓得更紧了。
蔺二夫人无计可施,恍惚间发觉那几人神情似乎由震惊转为讥笑,捂着嘴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不用问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满心悲凉羞耻,将头低了再低,不叫人瞧见自己的脸孔。
朱元璋骑马,吴夫人与蔺兰颐乘坐马车,约莫过了三刻钟时间,众人顺利抵达蔺府。
朱元璋下了马,得到通知的洛阳令忙迎了上来,毕恭毕敬请王爷安,蔺父神色惶惶,局促的站在一边,见洛阳令近前行礼,旋即也跟着走上前去。
王府的侍从早早飞马抵达蔺家,调遣府兵将蔺家围住,将蔺二夫人娘家侄子供状上说的那些个蔺家仆从逮住,一并捆了听候发落。
洛阳令是两年前上任的,到洛阳之后没急着去官署,而是先去王府给璐王拜山头——璐王就藩洛阳,前后两位亲王在这儿经营了几十年,说是洛阳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不跟他打好关系,谁能坐得稳洛阳令的官位?
好在璐王不是个爱生事的性子,秉性虽冷厉了一些,却不同于那些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混蛋宗室,逢年过节他带着儿子前来拜会,尽了礼数,行政上璐王也从不为难自己,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这日洛阳令正在官署值守,哪成想突然就有璐王亲信登门,道是王爷请大人往蔺家去走一遭,言语倒客气,但动作上大有你若不听从,绑也要绑了去的意思。
洛阳令既还想在洛阳待下去、顺带着做出点政绩来,决计不敢拂了璐王情面,匆忙交代属官们几句,便带着几名侍从往蔺家这边来了,将将下马,正撞上被璐王府府兵半送半押过来的蔺家二爷,洛阳令眉头一跳,神情微妙起来。
这时候见了正主,问安之后,他不免问起璐王意图:“下官还想着过些时候去王府给您请安,没成想就被您给传过来了,且到的不是王府,而是蔺家——王爷,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蔺父有些忐忑的站在洛阳令身后,说着些车轱辘话:“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此事却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攀扯清楚的,朱元璋一挥手止住了两人话头,转身往后边一瞧,见吴夫人与蔺兰颐被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蔺二夫人和被捆着的纨绔及一众小厮也下了车,这才点点头,板着脸道:“且去府内说话!”
蔺父一眼就瞥见了形容狼狈的妻子,失声惊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