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迎上去,却被璐王府的侍从拦住,目光威慑,语气硬邦邦道:“蔺家老爷还是听从王爷的吩咐为好!”
蔺家在洛阳本地也算是体面人家,洛阳令自然也是见过蔺二夫人的,现下见她浑身湿淋淋的、散着头发被两个婆子押住,面色微变,视线一侧,旋即瞧见了吴夫人。
吴夫人乐得替丈夫卖个人情给他,被仆婢们虚扶着往蔺家走,微微加快了步伐,洛阳令见状眸光闪烁,随之放慢了步子。
二人将将并排着的时候,洛阳令便听吴夫人压低声音,叹息似的说了句:“蔺二夫人真是昏了头,居然打前头大伯长嫂留给侄女财产的主意,不知道蔺家姑娘跟王爷是定了亲的吗。”
洛阳令堂前断案,处理的事务多了,对于蔺二夫人打前头大伯长嫂留给孤女财产主意这事不甚奇怪,反倒是后一句,着实叫他吃了一惊。
蔺家姑娘跟王爷定了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眼神微动,看一眼大马金刀走在前边的璐王,余光觑着规行矩步、不显山不露水的蔺家姑娘,再一想被人扣住、狼狈不已的蔺二夫人和那些个被捆起来的小厮,瞬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人多眼杂,洛阳令没有吭声,给吴夫人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过去,便快步追上璐王,紧随其后。
吴夫人唇角几不可见的翘起一点,很快又平复下去,放慢步伐,稳稳的跟在后边。
一行人到了前厅,朱元璋落座主位,蔺兰颐、洛阳令、吴夫人也分主客落座,蔺父原本也想坐下的,屁股刚沾椅子,便见璐王陡然射来两道凌厉眸光,心神失守,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璐王府的侍从押了蔺二夫人和她娘家侄子等人进来,不多时,另有人送了供状过来:“王爷,按照您送来的供书抓了人,旋即就审了,他们全都供认不讳!”
朱元璋接过看了一眼,抬手一掌,将其拍在桌上:“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同洛阳令讲了,一指堂下蔺二夫人,冷笑道:“这妇人侵吞先头大伯、长嫂的遗产在前,勾结外男意图暗害本王王妃在后,其心可诛,劣迹昭昭,本王容不得她!”
人证物证俱全,无从狡辩,苦主又是未来的璐王妃,洛阳令当即摆正立场,面露鄙薄,义正言辞:“当年蔺家大爷往北京去述职,下官也曾经见过一面,当真是风光霁月、胸怀坦荡之人,虽不曾见过蔺大夫人,但是想着先璐王妃与蔺大夫人友善,料想也必定是蕙质兰心之人,可惜天不垂怜,夫妻俩早早去了!”
说到此处,他感同身受般的湿了眼眶:“他们临走之前最舍不得的大抵便是自家爱女,只有托付到自家至亲手上才能放心,却没想到财帛动人心,竟险些害了自己女儿——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能想得到自家弟妹竟会如此包藏坏心,对嫡亲的侄女做下这等事情?!你真是可悲、可叹,更可恨!”
朱元璋面笼寒霜:“本王也是这样想的!”
洛阳令表完了情,当即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元璋眼底凶光闪烁:“当杀之而后快!扒皮揎草,悬挂于市,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洛阳令:“!!!”
洛阳令猜到璐王或许会取蔺二夫人性命,却没想到他竟想用这种酷烈方式取蔺二夫人等人的性命,听完情不自禁的一抖,底下蔺二夫人等人已经是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尤其她那娘家侄子,本就是个色厉内荏之徒,从前也曾经因为猎奇心理去看过被处刑扒皮揎草的人犯,当场就被吓个半死,回家之后连烧了好几日,将养半月,才算缓将过来,听璐王讲要将自己扒皮揎草,但觉下身失禁,一股热流顺着两腿之间流出,顺势流淌到了地上。
洛阳令一时迟疑,面有怔楞,下一瞬朱元璋的目光便冷冷投去:“怎么,使不得吗?!”
洛阳令心想璐王乃是仁宗皇帝嫡孙、当今天子堂弟,大明宗亲之中血缘与当今天子最近的人,且这事儿他又占理,自己一个芝麻官,何必为了蔺家跟他硬扛?
当下笑了笑,谦恭道:“人证物证齐全,蔺姑娘又是王爷没过门的王妃,如此处置,方才能捍卫宗室尊荣,震慑宵小。”
他话音落地,蔺二夫人便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惨叫,凄厉至极:“不,不!王爷,求您宽恕妾身,求您了!!!”
她被那刑罚吓得头皮发麻,几乎是屁滚尿流的爬上前去,神情凄惶,胳膊从湿漉漉的袖管里边伸出去,作势要拉朱元璋衣袍。
朱元璋哪里肯让她碰到自己,抬起一脚将她踹开,蔺二夫人跌出去几步远,伏地大哭不止。
蔺父与她夫妻多年,情分总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不纳妾不置通房,膝下就蔺和风一个儿子。
眼见着妻子狼狈至极的被人押回来,他就知道不好,只是慑于璐王威势,敢怒而不敢言,再听璐王讲了事情始末,更是想求情都无从开口。
正心慌意乱的时候,蔺父听了璐王对妻子的处置,扒皮揎草——妻子在家是娇养着的女儿,嫁到蔺家之后也没吃苦,到最后却要被人用扒皮这样残忍至极的手段处死,且死后还不得安生,他又如何忍心?
蔺父鼓了鼓劲儿想要开口,没想到妻子却先一步近前求饶。
她张开嘴的瞬间,蔺父眼尖瞥见妻子口腔内侧空缺了好几个缝隙的牙床,不知道是被怎样的蛮力导致的牙齿脱落,牙床上还不间断的往外沁着血,不知道该有多痛……
蔺父看得心脏抽痛,再见妻子被璐王毫不留情的踹出去老远,五脏六腑都跟着抖了抖。
璐王行事酷烈狠辣,陶家当初送了个倾国倾城的美娇娘过去都没能叫他心软,现在自家哭几声求几句,他又如何肯高抬贵手?
还是得求兰颐才行!
璐王之所以动这么大的火气,无非是因为妻子动了大哥大嫂留给兰颐的钱物,又勾结娘家侄子意图毁坏兰颐清白,说到底,终究是为着兰颐这个未婚妻。
他好歹是兰颐嫡亲的叔叔,总归有几分香火情,且又有实打实的血缘关系在,哪怕是为着以后兰颐出嫁好看,不要娘家无人,璐王怕也会松口的。
想通了这一节,蔺父便不曾同妻子那般向璐王求饶,而是一掀衣摆,双膝往地上一落,跪到了蔺兰颐面前。
他面有愧色,自责不已:“兰颐,你叔母有错,叔父也有错,我与她夫妻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竟不曾看出她这份心思,加以规劝,以至于她今日酿成大祸,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说到此处,蔺父捶胸顿足,懊恼至极:“我糊涂啊,大嫂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大哥去的时候,也叫了我到近前再三要我保证好好待你,我怎么就……”
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见侄女坐在椅子上定定瞧着自己,便不曾停手,巴掌一个接一个的打在自己脸上:“是我糊涂!今天这事虽然是你叔母做的,可是夫妻一体,她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两样?我死之后,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大哥大嫂!”
说到伤心处,蔺父捶地痛哭。
蔺兰颐静静的看着他,神色无波无澜,其余人也不做声。
蔺父捶地痛哭。
蔺兰颐仍旧静静的看着他,其余人也仍旧不做声。
蔺父捶地锤的手都疼了,眼泪也快要流干了,蔺兰颐却半分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于脸色都没有变化一瞬,只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他表演。
其余人像是看耍猴一样的瞧着这一幕。
蔺父羞恼交加,窘迫的停了眼泪,跪在地上进退两难。
这会儿要是起来,那可就白跪了,也不好张口给妻子求情。
可要是不起来,侄女不吭声,戏份该怎么往下演?!
蔺父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悦——但凡侄女懂事一点,顾念到这些年他和妻子的养育收留之恩,就该赶紧把自己扶起来,劝说璐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还真能鼓捣着璐王把蔺家人赶尽杀绝,来日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蔺父僵硬的活动了一下膝盖,语气里带了点儿责备:“兰颐!”
蔺兰颐垂眸看着他,道:“今日叔父这一跪,我是替我爹娘受的。叔父别觉得气不过,这都是你该跪的。”
蔺父神色微变,眉宇间有些恼怒,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碍于璐王在场,到底不曾发作。
蔺兰颐见状,不禁失笑:“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了,我记不得她,但是老太太在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娘,爹在的时候,也经常同我提起她,我知道娘是个温柔贤淑的人,嫁入府中后主持中馈,行事公允,进退得当,是个无愧于蔺家、也无愧于叔父叔母的贤妻;而我爹就更加不必说了,那是叔父的胞兄,祖父早逝,爹爹在时帮扶了叔父多少,叔父心知肚明。”
说到这儿,她神情中显露出几分讥诮,隐约带着嘲讽:“方才叔父自己也说了,爹娘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女儿,可叔父这些年又是怎么对我的?即便没有今日这事,叔父到了地下,便能坦然去见我爹娘吗?!”
蔺父勃然变色:“兰颐,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觉得有了王爷撑腰,就肆无忌惮的往我身上泼脏水?可你别忘了,你是我和你叔母养大的,这些年也是我和你叔母收留、抚育你,我们对你的恩情,你永远抹杀不掉!”
他面有怒色,而蔺兰颐脸上怒色更重:“我娘是去的早,可我是被祖母养大的,与你们有什么干系?!我在祖母膝下时,吃穿用度都是爹爹给的,后来爹爹辞世,唯恐我没了依靠,特意请了祖母过去,当着你和叔母的面,给足了我后十年的吃穿例银!”
说到此处,她眼底有泪光闪现,声音哽咽:“爹爹没有疑心过你这个亲兄弟,但是又不想因为我这个侄女叫叔母和未来的堂嫂不满,所以早早就留了银子给你们,每年折算成衣食用度,到了叔父嘴里,怎么又成了你和叔母把我养大?!你如何有脸面说出这句话来!”
“还说什么收留我,让我借住府上——”
蔺兰颐一掌击在桌案上,恨声道:“这是我的家!是我爹爹迎娶我娘时出钱修建的府宅,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借住,怎么就要你们收留?!府宅建成之后,爹爹接了祖母来养老,又帮叔父奔走谋了官,后来叔父在这里成了亲,爹爹想着兄弟和睦,从没提过叫你们搬走,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居然鸠占鹊巢,堂而皇之的将这府邸当成了自己的,不仅自己住到了正房,还在这儿给儿子娶了妻,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
蔺父脸色苍白,不见半分血色,讷讷半晌,理屈词穷的狡辩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不这么说,那该怎么说?!”
蔺兰颐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眼见着蔺父额头汗出如豆,不禁嗤笑出声:“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叔父都得记清楚,你和叔母对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养育之恩,我更不曾借住你家,相反,是你们一家厚颜无耻,鸠占鹊巢!”
这话说的犀利而尖锐,堪称是一针见血,蔺父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左顾右盼半晌,正准备再行狡辩,朱元璋却听得烦了。
抬手摔个茶杯到他脑袋上将人砸倒在地,他又侧了侧身,手虚捂着嘴,悄悄同老妻道:“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咱们不稀得跟他吵,气大伤身。先把钱的事儿问清楚了,到时候把这一家子拖出去扒皮,整整齐齐的,岂不痛快?!”
第160章 朱元璋重返大明后10
蔺兰颐心中原还怒浪翻涌,听到此处,却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怕被人瞧见,失了气势,赶忙掩口。
朱元璋见她展颜,自己也跟着笑了,又悄悄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蔺兰颐听得脸上一热,抬眼去瞧,却见他眼底全是诚恳,真真就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同叔父争辩而生出的怒焰彻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柔和的涓涓细流。
该怎么评价这位璐王呢?
若说他是端方君子,偏偏又有这样一副酷烈脾性,眼里揉不得沙子。
若说他威严庄正,又会悄悄跟自己说些促狭话儿,还怪有意思的。
若说他是个爱玩儿的人,言行举止之中又自有一股洒脱豪爽……
不过不管从哪一方面评判,他都是个顶好的夫婿人选。
蔺兰颐想到此处,便不觉想要微笑,余光瞥见叔父身形晃动几下,带着满头茶叶沫子爬起身,方才回过神去,郑重以对。
“叔父,叔母,今天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蔺兰颐开门见山道:“我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他们夫妻俩留下的东西,除去赡养祖母的部分,剩下的都应当归我所有。我娘虽非公侯之女,但也是大家闺秀,出嫁时外祖家给了八十八抬嫁妆,娘去世之前,发话把这些都留给了我,嫁妆单子一式三份,夫家、娘家、女儿各一份,我娘去了,她的嫁妆就由祖母和娘的陪房一起保管,后来祖母去了……”
她霍然转头,去看蔺二夫人:“叔母,你来告诉我,这些年你有没有动过我娘的嫁妆?!”
因为璐王所说的“扒皮揎草”,蔺二夫人脸上弥漫着一层黯淡的死灰色,这时候听蔺兰颐问到亡母的嫁妆上,眼神不禁飘忽起来,嘴唇嗫嚅几下,叫屈道:“大嫂的嫁妆里边有什么,嫁妆单子上写得一清二楚,你外祖家又盯得那么紧,我怎么可能动得了?兰颐,你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啊!”
她说话时,蔺兰颐嘴唇抿得紧紧的,等她说完,猝然冷笑:“叔母,你既然说的这样问心无愧,那你敢不敢发誓?发誓说你没有动过我娘留下的嫁妆,发誓说你没有替换过我娘嫁妆里的金银绸缎,以次充好?神明在上,如果你敢撒谎,就叫堂哥此生功名不就,无后而终!”
蔺二夫人旋即变了神色,恼怒道:“兰颐,和风可是你嫡亲的堂哥,又向来爱护你,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诅咒他?!”
蔺兰颐声音清厉:“我什么时候诅咒他了?应誓的前提不是叔母动了我娘的嫁妆吗?你为什么不敢发誓?还是你自知理亏,也怕报应到儿子身上?!”
蔺二夫人羞臊难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你!”
“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是第一桩,祖母留下的私库是第二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