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贵妃见状,便嫣然一笑,带着点小女儿家的俏皮,道:“不过对太尉来说,所谓的封王同太师等虚衔相差不大,毕竟女儿不能袭爵,日后总会被朝廷收回呀。”
“……也对。”皇帝若有所思。
……
太尉周定方大败西凉,浩浩荡荡班师回朝,其声势之浩荡,朝野侧目,皇太子一改先前颓然之态,颇有些焕发新生的意思,又起意同皇太子妃修好,破镜重圆。
东宫之内夫妻俩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外人眼里,储君夫妇显然重归于好,至于他们俩究竟将关系修好到了什么地步,便得见仁见智了。
皇太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威宁侯了。
自从岳父下落不明之后,他的骚操作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打穆家那儿弄了个妾,紧接着又跟石家和穆家磋商着娶穆五姑娘为平妻,前后两桩都叫周靖给搅和黄了——也亏得是搅和黄了。
太尉大胜而还的消息传回长安,威宁侯默然良久,惶恐尤甚,知道周靖喜欢玉件儿,便千方百计搜罗了一对儿品质绝佳的玉镯,小心翼翼的捧在檀木盒里给她送去。
这时候周靖正在书房里教导儿子读书,柳氏在一边习字。
周靖近来得了空闲,说她那手字不好,过于娇妩,有失清正,自己写了字帖,让她照着临摹。
威宁侯打外边进去,脸上颇有些不自在,罗妈妈守在门边,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吟吟的问候一声:“侯爷来了?”
威宁侯点点头,视线往内里一扫,就见周靖手执书卷,眉宇间神情敛和,对儿子说:“今天娘给你讲三国的故事,有个名叫吕布的将军,人称三姓家奴……”
威宁侯:“……”
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
威宁侯灰溜溜的走了。
……
刘彻端坐马上,手提马鞭,不紧不慢的前行着,心腹随从在后,其余扈从不远不近的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护从左右。
“前阵子太尉失去消息之后,东宫的位置愈发不稳,皇太子对皇太子妃苛责愈烈,接连数日不肯接受皇太孙请安,偏宠闵氏尤甚……不过就在日前,您大胜而还的消息传回之后,皇太子的态度随之转圜,已经与皇太子妃重新修好。”
刘彻冷笑一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太子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他为之摇头,不屑一顾,目光在不远处同年轻将领一道说笑的薛追脸上扫过,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用处已经结束了,翻不出什么浪来,不必再管,等事情成了,寻个机会送他上路!”
心腹颔首应声,又低声道:“威宁侯近来太不安分了!虽说两家本就是因利而聚,可这些年来您前前后后帮了他多少?二小姐为他诞育世子,打理中馈,收拢老威宁侯留下的军权和人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几次他把差事办砸了,还不都是太尉您和皇太子妃替他收场?日前您只是暂时失去下落,他就迫不及待的想另谋出路,居然还敢拿二小姐当投名状,联合穆家和石家搞什么平妻出来……”
刘彻反倒笑了:“好在阿靖机敏果决,没叫他翻出什么浪来。”
心腹跟随他多年,是眼见着周家三姐妹长起来的,眼见周二小姐受了委屈,心下实在气怒难消:“虽说如此,但若是轻轻放过,倒叫他小看了我们周家,也委屈了二小姐!”
刘彻脸上笑意愈深,声音愈柔:“皇太子之所以能稳坐东宫,是因为暂时需要有人占据东宫之位,威宁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踩在我女儿头上耀武扬威,他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那个肠胃,吃得了硬饭吗?”
他问心腹:“还记得当年将阿靖嫁入威宁侯府是为了什么吗?”
心腹道:“是为了老威宁侯留下的军中人脉和侯府几代家主磨砺出的那支悍利军队。”
刘彻下颌微抬,语气中平添几分倨傲:“我的女儿如何?”
心腹随之一笑,与有荣焉:“二小姐精明强干,有太尉之风,胜过威宁侯万千!”
刘彻听他说完,便叹一口气,有些惋惜,又有些感伤:“他毕竟是宏儿的父亲,从前我与老威宁侯也有些交情,我跟阿靖原本都是打算留他一命的,谁知道给他机会,他自己不中用啊。”
心腹忙道:“是威宁侯不识抬举,目光短浅,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也辜负了二小姐的看重。”
“他不仁,难道我们还能不义吗?冤冤相报何时了!”
刘彻又叹了口气,不胜唏嘘:“给阿靖传讯,就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她这夫婿有千般不是,但好歹他也是宏儿的父亲,虽说做了些糊涂事,可她也别太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总也得给他留个全尸。”
心腹感动的流下了眼泪:“威宁侯若知晓太尉如此谆谆爱护,必定感恩戴德,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刘彻也被自己感动了:“对吧?我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205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25
待到大军抵达京师城外之后,皇帝亲自率领百官来迎,仿佛从前在朝中观望、漠视太尉及周家满门遭受攻讦的不是他一样。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爱卿此去建如此大功,真真是国朝柱石、朕之臂膀!”
一侧早有人置酒以待,皇帝亲自斟满,举杯相敬:“为此次大胜,也为你我二十几年来的君臣相得,务必满饮此杯!”
刘彻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得遇明君,臣唯有以死相报,岂敢惜身!”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的进行了一番商业互吹,又对这段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塑料君臣情进行了一定的艺术渲染,最后皆是涕下,面有触动,一道还宫行宴。
皇帝已经决定为周定方封王,如今仍且迟疑,无非是暂时还不确定到底该给个什么封号。
他这个人大事上糊涂,但小事上还是很精明的,既然已经决定施恩,那就务必要让人感恩戴德,前脚给了恩赐后脚就摆脸子,这王爵不仅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反倒会进一步催化周定方的野心。
宫宴之上,皇帝微笑着将这消息公布下去,刘彻自然离席谢恩,百官山呼万岁,又纷纷向太尉举杯恭贺。
连皇太子也分外礼敬,举杯起身,待之以晚辈礼节:“您此去日久,太子妃和太孙牵挂不已,晚些时候您得了空,务必得亲自来见一见,他们才能真正放心……”
刘彻欣然应允。
威宁侯再三壮了胆气,想着等岳父大人视线投过来之后便主动问好致歉,哪知道伸着脖子等了半天,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予。
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一股惶恐油然而生,威宁侯愈发不安起来。
因为是少有的大胜,皇帝又有意给周家脸面,这宫宴便分外盛大,持续了一整个白天之后,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周定方已经确定会被封王,同行的诸多心腹将领同样有所加封,也有眼尖的人在封赏名单的最后几页发现了薛追的名字——
当日薛追同周家部旧一道奔赴西凉边境,想要救周三小姐的父亲于水火之中,然而这所谓的下落不明不过是太尉蓄意所为,薛追注定了会无功而返。
只是他的运气实在够好,阴差阳错之下遇见了几个掉队的西凉骑兵,悄悄坠在后边跟上去,一举歼灭了一支中型骑兵部队,小有功勋。
他毕竟是周三小姐的心上人,身边又有周家的故旧亲朋在,战事进行到最后收尾阶段时,终于顺利见到了周定方。
周定方很欣赏他:“敢单枪匹马的(跟周家人一起)来西凉战场寻我,倒是有些胆色,可见萱儿并未所托非人;机缘巧合遇见几名(我安排的)掉队骑兵,可见运气不坏;又能指挥得当,(在我的人的配合下)一举将那群西凉骑兵歼灭,是个可造之材!”
薛追自从与周三小姐相恋之后,前前后后不知听了多少冷言冷语,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人对他们的感情持肯定态度。
有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有说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还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总而言之,没有一个人肯定过他。
周三小姐是天上仙娥,出身尊贵、容貌绝丽,就像是一块无暇美玉,而他薛追就是粘在美玉上的一摊苍蝇屎。
薛追虽然出身贫寒,甚至曾经以乞讨为生,但自尊心并不比任何人弱,反而更强,进入军帐之前他甚至于做好了被呵斥出去的准备,哪里想得到周太尉居然如此和颜悦色,又如此赏识于他?
一股热流自心头涌出,薛追七尺男儿,心绪百转之下,竟红了眼眶,二话不说便闷头跪下,道了一声太尉,便哽咽不语。
虽说刘彻的安排起了作用,但到底薛追也是建了功勋,此次大军回朝,薛追的名字也被报了上去,按制被授予一个六品武官的官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尉默许了薛追跟周三小姐的事情。
全京城都在妒忌薛追。
“一个臭要饭的,居然也能娶太尉家的小姐!那可是皇太子妃跟威宁侯夫人的胞妹、周家的嫡出小姐啊!”
“真是走了狗屎运,周三小姐是绝世美人,姓薛的也授了官,虽说只是六品,长安地界上随随便便扔个砖头都能砸到几个,但若是太尉有意提携,飞黄腾达还不是近在眼前?什么好事都叫他碰上了!”
薛追更是感念不已,一直在周家门前等待,等宫宴结束、刘彻还家,忙不迭近前致礼:“多谢大人为小子筹谋……”
刘彻笑着摇头:“你应得的,何必称谢?”
薛追又迟疑着开口:“再有,便是我与令媛……”
刘彻仿佛没有听清楚似的:“你与什么?”
薛追嘴唇动了几下,自惭形秽,涨红了脸,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有心出口去提自己与周三小姐的婚事,然而此时自己不过是个六品武官,不加上周三小姐的心上人这个后缀,外人眼里怕连周家的门房都不如,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他自己寄住在军营之中,吃穿嚼用都有军中补贴,可成婚之后呢?
总不能叫周三小姐也一起住军营吧?
他一个月的俸禄看起来倒不是很少,但要想在长安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上买座体面府邸,怕不是得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当打工人才行。
周家当然有钱,随随便便就能甩几十张地契过去,周三小姐的嫁妆怕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薛追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受嗟来之食。
……不太对,要过饭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吧。
薛追忽然想到这一点,心里更难过了。
他到底也没敢把这事儿说出口,只盼着哪里再有战乱,自己领军前去,建功立业,加官进爵,风风光光的迎娶萱儿过门!
薛追悄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刘彻等了半晌,见他没再说别的,也觉得有些欣慰:“他没说自己虽然没房没钱没马没家,只有一颗爱我女儿的心,也没厚颜无耻商量成婚的事情,可见还是有点羞耻心,想正经做个人的。”
嬴政眉头皱着,嫌恶不已:“那还去要饭!”
高祖迷惑不已:“虽然薛家父子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都有不俗的军事韬略,但是从剧情开始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父子俩愣是一个从军的都没有,哪怕是谋求着做个小吏也好,但愣是没一个动弹的,我有本事,但是我不想用,我就想要饭,要饭使我快乐,嘿!”
李世民嗤笑出声:“四肢健全,做什么不行,非得受嗟来之食,无耻之尤!”
朱元璋:“……”
朱棣抄着手站在他旁边,小声问:“爹,咱们是该大声反驳他们,还是应该默不作声,当做跟我们没有关系?”
朱元璋:“……”
朱元璋一巴掌拍在这倒霉儿子脑袋上,再一转头,恼怒不已:“你们骂他归骂他,说话都给我小心点,劈竹子不要带到笋啊!”
高祖善解人意道:“老朱,别自我代入,他哪儿能跟你比?你身处的年代,上升渠道完全关闭、民不聊生,你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去做那档子事的,为了活着,不丢人!”
嬴政也少见的宽抚了一句:“你的确跟他不一样,他一直在海里边漂着,可你后来上岸了。”
“没错,”李世民道:“他是自甘下贱,你是逼不得已,虽然出卖身体,但灵魂仍然是高贵的!”
朱元璋:“……”
朱元璋:“???”
他妈了个巴子,你们是人吗?!
不带这么内涵人的!
……
薛追离开了,但属于他的传说却在长安开始流传,这样一个拥有顶级吃软饭天赋的传奇男子,注定会在长安八卦中占据一席之地。
坊间甚至有人悄悄开了赌局,就赌他什么时候能抱得美人归,还有人赌他三年之后官居几品——背靠周家这么个超级奶妈,还不一口气奶死他!
事情闹得不小,皇帝也有所听闻,只当是周定方的一番慈父之心,同穆贵妃言笑之时,语气唏嘘:“定方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儿女情长了一些,周夫人在时,固然与他鹣鲽情深,然而没能为周家诞育男嗣,也是一大过失,他也是一根筋,这么多年来不肯纳妾续弦,一心爱护三个女儿……”
他轻轻摇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那薛追曾经当街行乞,何等不堪,只为了小女儿的一番痴心,他竟然也肯应允,当真叫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穆贵妃含笑坐在一侧,动作轻柔为皇帝打扇子,如果他这时候回头,便会发现她的笑意很浅,并没有进入眼底,只是淡淡的一层涟漪,风吹即散。
周太尉那样的男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穆贵妃心想,若是我能嫁给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爱护我的男人,在我死后多年也不改其志,我情愿为他去死!
什么男嗣血脉,女儿便不是人了吗?
口口声声传承与血脉,然而黄帝、炎帝之后,周公吕望之嗣,如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