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是个无赖,也的确没脸没皮,但这可不代表他被人折磨了就不会觉得痛苦,更别说对于一个年轻时候游手好闲的无赖来说,有什么比一没酒肉二没女人三不得自由的坐牢更痛苦呢?
在项羽手底下呆了几个月,刘邦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简直就好像脱了一层皮,好容易等到刘项双方开战,刘盈稳占上风,项梁与项羽愿意和刘盈坐下来和谈——那几天刘邦的伙食显而易见的好了,狱卒也乐意多跟他说几句话,刘邦心里边怀抱着几分希望,因为往外伸头的次数太多,脖子都拉长了二十公分。
哪知道和谈之时刘盈只字不提刘邦之事,硬生生让他的老父亲在敌营继续生活。
项羽先前听过分爹而食的虎狼之言,也不觉得刘盈有多在乎那个无赖爹,刘盈不谈,他也浑不在意,在双方有意无意的忽视之下,竟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鸿门宴之前,项伯可算把这事儿想起来了,吩咐将刘邦洗刷干净,好吃好喝款待一顿,完事儿后把人给放出去了。
反正刘盈也不在乎这个爹的生死,留他在手里既威胁不了对方,还得浪费粮食,真要是一刀杀了,兴许刘盈又会以此为由发作,索性将人遣返回去,备不住还能缓和一下双方关系。
刘邦坐了几年牢,屁股上都长茧子了,被楚军士兵护送着出了军营,立时两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等到了明军营中,更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乃公回来了!项羽小儿,来日若在战场上见到,乃公必定取你狗命!”
楚军士兵敢怒而不敢言,跟明王方的士兵交代一声,掉头就走。
刘邦却不去见刘盈,只问身边人:“吕雉在哪儿?还有郁儿,我爹,我二哥他们……”
他红了眼眶,思念不已道:“我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啊!”
身边人:“……”
别管这话是真是假,该回答的还是得回答。
明王不理会这个爹的死活是一回事,他们对太公不管不顾,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众人好声好气的告诉他:“老爷子和吕夫人等人都留在泗水郡,未曾前往咸阳……”
刘邦立即便道:“马上送我回泗水郡,多年不见父亲,我要去向他老人家请罪磕头!”
呵呵呵这时候傻逼才往刘盈面前凑呢!
那小王八羔子从前都没见过乃公几回,第一次见面把老子踹下车,第二次见面让项羽当场火化了我,这么久把我丢在楚军那儿不管不顾,这时候热脸贴他冷屁股,有用吗?
当然是要找他在乎的人居中说和,修复父子感情,看能不能在明王阵营里分一杯大羹了!
刘邦没在咸阳停留,摆着明王之父的谱儿叫了一辆马车,颠簸着往泗水郡去了。
士兵赶着马车往郡守府中去,进门之前,刘邦特意整顿了衣冠——他知道在刘盈眼里,兴许所有刘家人加起来都不如吕雉一个人重要,这时候出现在多年未见的妻子面前,他当然要是仪表堂堂的模样了!
刘邦收拾齐整,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去了,郡守府的侍从们得知他身份之后,神色各异,悄悄交换着眼神,眸底异色闪烁。
刘邦神思敏锐,察觉之后,不禁暗生奇怪,等真的被人领到了吕雉处,他如遭雷击,脸色大变!
吕雉未出嫁时,也是颇有名气的美人,只是劳作蹉跎、丈夫混蛋,生生将她折磨的憔悴不堪,颜色大失。
再后来刘邦远走、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边了,儿女逐渐长大,一顶一的争气,娘家跟着儿子造反,也是蒸蒸日上,她既没有烦心事,又养尊处优,备受尊崇,在儿子的支持下,还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手腕开创了一份相当了不得的事业,没过多久还收获了爱情……
良好的心情和优异的环境都会极大的影响颜值,吕雉终于有了闲心梳妆打扮,她底子本就极好,调养妆扮之后,活脱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与先前劳作之下备受摧残的女人截然不同。
刘邦曾经见证过吕雉最为青春曼妙的年华,对于她的美貌与岁月所带来的从容威仪并不吃惊,真正让他大受打击、脸冒绿光的是吕雉身边那名气度儒雅的中年文士,二人同居一室,虽然各有所劳,并未言谈,但还是显而易见的能看出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束光打到了刘邦脸上,翠绿色的光芒将他彻底笼罩。
他额头青筋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再抽搐一下,只是被骨子里的无赖DNA控制着,才没有当场扑上去发飙。
这时候吕雉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怔楞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叫了声:“……刘邦?”
那中年文士也看了过来,仪态从容,风度翩翩。
刘邦下意识去整顿自己身上稍显宽大的衣袍,又想去抚须彰显气度,然而常年坐牢造成的委顿与苍老在同对面二人摆在一起时,无论做出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会让他生出一种自取其辱式的自惭形秽。
“就,”他嘴唇动了一下,手掌在衣袖中颤抖,强迫自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找了个情人?”
吕雉莞尔,然后纠正他:“是我以为你不在了,然后改嫁了。”
刘邦:“……”
伤害性极小,侮辱性极强。
他捏紧拳头,硬逼着自己挤出来一个没那么难看的笑容:“现在我回来了。”
吕雉默默看了他几瞬,神情难掩嫌恶:“大可不必,你现在走也来得及。”
刘邦原本是怀着满腹信心来与吕雉修好的,哪曾想这女人居然背着自己找了第二春,还厚颜无耻的改嫁了!
他忍无可忍,终于变色:“吕雉,你这淫妇!我在外边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被项羽抓去坐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不帮我游走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背着我改嫁了?你是人吗?!”
吕雉并不曾被他激怒,脸色纹丝未变,现下他们二人地位颠倒,她已经被必要自降身份同这个无赖纠缠了。
她的丈夫皱眉看着刘邦,这个远近闻名的无赖——目光怜爱,语气柔和:“夫人这般才华横溢,他却不加珍惜,屡有苛待,实在是……不像我,只会关心夫人。”
吕雉握住他手,二人相视一笑。
“……”刘邦:“?????”
卧槽,这贱人!
他脸色铁青,强忍着屈辱道:“吕雉,一日夫妻百日恩,不为别的,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呢,你不能只图一时之快,你得多想想以后!”
“以后?想什么?想你什么时候再出去偷鸡摸狗,还是想你什么时候再送我坐牢?我正是为了两个孩子,才下定决心摆脱刘家改嫁的。”
吕雉为之冷笑,再去看身边丈夫时,神情便恬静起来,依依的拉着他的手,温柔道:“我终究不能让我那不成器的前夫,居于我心爱的丈夫之上啊。”
第265章 当朱元璋成为刘盈13
不能让我这个不争气的前夫居于你心爱的丈夫之上?
喵喵喵???
刘邦满头都是翠绿色的问号,遭受背叛的愤慨与几年牢狱生活的苦楚化作毒蛇撕咬着他的心脏:“吕雉,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你男人!要没有我,就不会有刘盈,更别说你现在的好日子和这个奸夫了!你现在跟我说你旁边这奸夫是你的丈夫——”
“是吗,”吕雉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轻飘飘道:“你可以去跟盈儿说啊。如你所述,我的好日子都是盈儿给的,他若是反对我再嫁,那我岂能如愿?”
刘邦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吕雉见状,语气便愈发轻快:“你才刚被项羽放出来,郡守府的侍从们认不得你,大抵不会听从你的命令,要不要我差人送你去咸阳见见盈儿?”
刘邦哪里敢去?
刘盈那个天杀的无赖种子,战场逃命的时候踹亲爹下车,跟人和谈了都不记得把亲爹从监狱里捞出来,就这么个混蛋玩意,刘邦怎么敢去他面前摆老子的谱儿?
备不住真会被他想个法子弄死!
刘邦到底不是逞强之人,见吕雉对自己满心抵触,全程扯着儿子做大旗,便放软身段,用刘盈来劝说她:“盈儿再如何英雄盖世,到底也是姓刘的,我再如何不济,也是他的父亲,你若是寻个情人,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我也不强求,可你直接改嫁了,日后别人背地里怎么议论盈儿?等盈儿登上至尊之位之后,礼法上怎么办?夫人,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你得为盈儿考虑啊!”
吕雉冷笑一声:“我儿这基业难道是用嘴打下来的?我改嫁之事,他尚且不曾言语,别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刘邦心头一堵,有心再劝,吕雉却冷了神色,不耐烦再同他纠缠:“刘邦,你先前总说了一句人话,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中间还隔着两个孩子,我不想为难你!你马上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别来烦我,不然,你大可以试试看府里的人到底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是顺从你的吩咐!”
刘邦向来奸猾,察言观色总是会的,一见吕雉变色,立时便出声告饶,一边儿往外退,一边软着声音说:“别呀别呀,我这就走,我走还不成吗,气大伤身,你别动怒!”
一直到离开吕雉居住的院落,他才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咒骂了句:“这臭娘们,一朝得势就抖起来了!”
为了给久别多年的妻子留一个好印象,他身上衣袍穿的规整,时间一久,难免觉得束缚,有些喘不上气来。
“让乃公装孙子,差点成了真孙子!”
刘邦随手将衣襟扯开,松一松系紧了的腰带,问一声老父何在,吊儿郎当的过去了。
刘盈虽不待见刘邦,但同刘家人并无什么深仇大恨,虽说不会过多优待,倍加尊崇,但衣食富贵总是没有问题的,连同曹氏和刘肥也一并接了来。
刘邦离家多年不曾见过老父,此时再见,却见他已是垂垂老矣,须发皆白,精神倒很矍铄,嘴里边的牙齿也没有掉光。
他心头一酸,老老实实的近前去跪下身,给老父和继母李氏磕头。
小儿子一走就是多年,说的不中听一点,刘父早就以为他没了,这时候再见到他,当真是惊喜交加,涕泗横流,父子二人相对落泪,寒暄叙话,其余刘家人以及曹氏母子俩也在一边,不时的说句什么。
该说的都说完了,刘邦便问起正事来,叹一口气,埋怨道:“爹,吕雉改嫁了,这事儿你知道吗?您怎么也不拦着她呢!这会儿我回来了,她身边又有新人,这让我往哪儿站?又把脸搁在那儿?”
刘家人这两代就出了两个脑生反骨的,一个是刘邦,一个是刘盈,其余人都是黄土地里边刨食的老实人,既没有刘家父子那份大志,也没有他们俩镌刻在DNA里边的奸猾。
儿媳妇改嫁的事儿刘父知道,这时候小儿子问了,他也一五一十的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儿媳妇想改嫁,我能有什么办法?盈儿都不说什么。”
又道:“要不是盈儿他娘孝顺,顾念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们那里能在这儿一家团聚?打仗的时候,她要是带着郁儿回了吕家,让我们在沛县自生自灭,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改嫁而已,我哪有颜面和立场去阻止啊。”
“谁说不是啊。”刘大嫂跟刘二嫂都跟刘邦处的不好,这事儿也不怪她们——谁摊上这么个成天带狐朋狗友来自己家蹭饭的小叔子都没法跟他处好。
尤其是刘大嫂,自己是个寡妇,还养着一个半大小子,小叔子成天带人过去,她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这些年刘邦不在沛县,妯娌俩与吕雉的关系反倒好了,战火一起,也因为吕雉的缘故受到了关照,又深知刘盈是个孝顺儿子,向来不待见亲爹,这时候见刘邦回来问罪,即便是为了自己和儿孙的未来,也得旗帜分明的跟吕雉这个前妯娌站在一起。
刘大嫂便道:“改嫁怎么了,难不成人家便欠了你的?十五六岁的时候嫁进刘家,那时候你都三十多岁了,人家不亏?地里忙家里忙,人家不委屈?大着肚子还因为你被害的坐牢,她吃得苦还不够?后边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也就是弟妹慈悲才等到今天,要换成我,早就改嫁了!”
刘家老二刘喜想要说话,手臂上就被媳妇掐了一把,紧接着刘二嫂清了清嗓子,劝说道:“老三啊,不是我们不帮你,主要是实在张不开口啊,你一走这么多年,什么事都丢到娥姁肩膀上了,她也是苦了那么多年,才有今天这一点甜的,她想改嫁,盈儿同意,我们能说什么?她可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曹氏,你说是不是?”
曹氏坐在最后边,身后是儿子儿媳,还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孙女。
讲良心话,吕雉真不是什么心肠恶毒之人,她完全可以不管刘家人的,但她还是管了,她更不必理会自己母子的,可她还是让人将自己一家子人一并带走了,这样大的恩情,曹氏不能忘怀。
她点点头,由衷说:“娥姁是个好女人,是你刘季配不上她!”
刘邦:“?????”
“疯啦!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刘邦将胸脯拍的咚咚响,难以置信道:“你们之所以能有今天,都是沾了老子的光,老子是刘盈的爹,所以吕雉才把你们接来——尤其是你曹寡妇!你们现在跟她站在一起反对我?!”
“爹,刘盈马上就能当皇帝了,你知道吗?!大嫂二嫂,还有曹寡妇,如果我是吕雉他男人,是刘盈的爹,那咱们家就是皇亲国戚,可吕雉要是改嫁了,刘盈那小兔崽子再跟他娘走了,刘家还算个球啊!”
他捶胸顿足,恨不能挖开这群人的脑袋看看里边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放着皇亲国戚不当,你们是不是傻啊!”
刘父默然良久,终于道:“老三啊。”
刘邦心头余怒未消,喘着粗气看了过去:“您想明白了?”
刘父摇摇头,说:“人要知足啊。我原本也只是沛县一个种地的农夫罢了,能扶持着你去做亭长,已经很高兴了,现在盈儿有了造化,连带着我们也鸡犬升天,再不用下地劳作,吃穿不愁,这就很好了。”
曹氏也低声道:“我自己的身份我自己知道,能有今日,已经很好了,不能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