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山的爹,黎老爷子死了!
从宴家祖屋到黎家大宅,两地约莫有五六天的路程,当年黎东山接上宴弘光,便一路快马往黎家去,人到了,宴弘光也病了。
那时候他晕晕乎乎的,下了马就弯腰大吐,黎东山没叫人去请大夫,耐着性子宽慰了他几句,便领着他进门去给黎老爷子请安。
黎老爷子说了些什么,宴弘光头晕脑胀的根本没有记住。
那位老爷子腿脚不好,很少出门,宴弘光在黎家住了几年,见他的次数也并不很多,只是知道黎老爷子为人端肃,十分严苛,居住的屋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子浓重药气,小辈们进去之后个个噤若寒蝉,十分惧怕这位尊长。
宴弘光胆子大,倒不怕他,只是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倘若他再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优待都是黎老爷子在时才有的,等黎老爷子西去,他的待遇立即就下去了,很快便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
刘彻从宴弘光头脑中的讯息分析,很快就得到了当年诸事的真相。
宴纲的确是为救黎东山死的,只是黎东山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归家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这事被黎老爷子知道,训斥过他之后,他才带人往宴家祖屋那儿走了一趟,把宴纲之子宴弘光带了回去。
宴弘光那时候才多大啊,被大人夹带着骑了五六天马,人都虚了,黎东山不管不顾,大夫都没找就先领着他去给黎老爷子复命,可知往宴家去的那一趟纯粹就是听了黎老爷子吩咐,之后得到的优待也是黎老爷子吩咐给的。
之后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黎老爷子死了,黎东山不需要再做样子了,至于这所谓的恩人之子,给口饭吃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他才懒得管呢!
刘彻将这段旧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下冷笑不止,黎东山这种人,用忘恩负义、畜生不如来形容,半分错处都没有!
宴家祖上与黎家有亲是真的,就算没有沾亲带故这回事,你的表兄战场上为救你丢了性命,你又不穷,叫人带一笔钱去安抚一下宴家的孤儿寡母会死吗?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黎老爷子吩咐,只怕他都想不起来为他而死的表兄家中还有妻儿。
什么东西!
宴纲为救这种人死了,害的自己老婆改嫁、儿子无依无靠,真踏马不值当!
刘彻心中大骂不止,身边听雨已经替他处理好伤处,小心的包扎起来:“这药膏已经用了一半,剩下的就先搁在这儿,我明天再来帮您涂。”
到底还急着出门前主子叮嘱的话,听雨迟疑着道:“您伤成这个样子,大夫说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起来活动,大小姐从前就总爱针对您,现在不仅没改,反倒愈演愈烈了,您还是去同老爷说一说吧,总归有您父亲的情面在呢,老爷子再怎么宠爱大小姐,怕也会责备她的!”
刘彻真想大笑三声,你也说了我被黎江雪欺压不是一两天了,难道黎东山瞎了聋了,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他可不信!
只看黎江雪半点避讳都没有,反而一次比一次过分,就知道她跟她爹都是个什么东西了,指望黎东山帮自己主持公道?
怕不是得等到母猪上树才行!
听月的主子是黎东山的庶女、府上三小姐黎江月,生母郁氏是黎家老太太的娘家亲戚,轮一下辈分,她得管黎东山叫一声表哥。
郁氏虽是妾侍,却是官府过了文书、给过聘礼抬进来的贵妾,生的花容月貌、娇艳妩媚,很是笼络住了黎东山的心,加上她肚子又争气,前后位黎东山生下两儿一女三个孩子,这会儿在黎家后院里势力仅逊色于正妻韦氏,底下仆婢们见了,也会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郁夫人。
贵妾郁氏与正妻韦氏是天生的对头,郁夫人所出的黎江月和韦夫人所出的黎江雪自然也是冤家,黎江雪性情骄纵蛮横,名声不佳,黎江月却是温柔体贴,美名在外,虽说黎东山碍于韦家和韦夫人的缘故颇为宠爱长女,只是真将两个女儿摆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更加偏爱三女儿一些。
同样是女儿,一个乖巧懂事,时时记得为父亲分忧解难,另一个刁蛮任性,不时在外闯出点祸事来败坏家族名声,换你你喜欢哪一个?
人之常情罢了。
这回黎江雪刚把宴弘光打成重伤,后脚黎江月便派身边婢女听月来向他示好了,至于亲自过来探望——
嘻嘻嘻,无权无势的落魄表哥当然不配啦,让丫鬟去走一趟还不够抬举他么。
刘彻心知她这么干纯粹就是为了踩黎江雪一脚,所谓的赠药也只是顺势为之,自然不会有多感激,脸上略微带笑,说了句“多谢”,等听月离开,表情旋即便冷漠下去。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短时间内想离开,怕是难了,且离开此处之后,又该往何处去?
刘彻短暂的同空间里边的几个老伙计商讨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黎家不可久留,待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便可辞别此处自寻出路,至于是什么出路么……
这方世界的架构类似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崇文,北朝尚武,南北几方势力纷战不休,也给了他最好的晋身之道。
原男主的气运和本领加成,刘彻也非凡俗之辈,再加上空间里几位老伙计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待离了黎家,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有一番天地。
刘彻定了主意,便不再胡思乱想,就此合眼睡下,修养精神。
……
刘彻很快沉沉睡下,黎江雪却在深陷噩梦,难以自拔。
眼前是提着剑向自己走来的丈夫,耳畔是呼啸凛冽的秋风,她浑身发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床柱时,才满脸绝望的停了下来:“不,不要,夫君,不要!”
男人脸上凝结着一层寒霜,面对结发妻子丝毫没有心软,狞笑一声,举剑刺了过去。
雪白的脖颈浮现出一道红线,黎江雪双眼惊恐大睁,徐徐倒了下去,喉咙里咯咯一阵细微声响,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死亡的脚步近了,她的目光开始涣散,余光却望见室内垂帘一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郎缓缓入内,瞥见满地血腥,吓得惊呼出声。
黎江雪听见自己的丈夫柔声抚慰那女子:“阿瑶,别看,她死了,以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然后又是种种温声细语。
黎江雪如同置身冰窟,双眼大睁,目光怨毒,在绝望与痛恨之中死去……
“啊!!!”
忽的一声尖叫传来,惊醒了守夜的婢女,她匆忙掌灯,入内室去问:“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黎江雪冷汗涔涔,身上中衣几乎被汗水湿透,捂着心口,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婢女吓了一跳,忙又唤道:“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黎江雪的视线随着那声音转移,落到婢女脸上时,忽的顿住了。
她若有所觉,低头去看自己双手,便见十指纤纤,分外白皙,仍旧是未出嫁时养尊处优的模样,再慌张打量内室四周,很快便认出此处乃是她出阁之前居住的闺房。
这是梦吗?
黎江雪在自己腿上掐了下。
会疼,不是梦。
那就是现实了?
她回到了自己未出嫁的时候?!
黎江雪错愕至极,回过神来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宴弘光!
她一把抓住婢女的手,目光兴奋,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语气,追问道:“宴弘光在哪儿?他还在府上吗?!”
婢女见她今夜古古怪怪的,心里便格外多了几分警惕,这会儿听她忽然间提起宴弘光,还当是她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折磨他了,顿了顿,才道:“宴公子这时候还在府上,只是……”
黎江雪唯恐到手的天下之主飞了,赶忙追问道:“只是什么?你快些说,别吞吞吐吐的!”
婢女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拖延:“只是宴公子伤的很重,大夫看过了,说是得养一段时日才行……”
宴弘光受伤了?!
怎么伤的?!
黎江雪听得眉头紧皱,再回想起年少时候发生的事情,忽的心虚起来。
将宴弘光打成这样的人,八成就是自己。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宴弘光就是那么个脾气,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实在不算讨人喜欢。
黎江雪心里边帮自己开脱了几句,也渐渐从重回年少的震惊与欣喜之中回过神来,下榻到镜子前去打量自己几眼,见仍旧是杏眼桃腮、难掩鲜妍,这才启唇一笑,吩咐婢女替自己更衣,趁夜去向宴弘光送药。
黎家虽是江东高门,却也只是看似光鲜,祖父去后家中无人支撑门第,子弟又多半不成才,败像已显。
记忆里七年之后北齐发军征讨,南朝屡屡败退,不得不向北齐乞降,又厚赠大量布匹财帛,国力更衰。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年董贼攻破建康,满朝公卿遭辱,黎家与其余几乎高门家眷仆婢被董贼押到江边斩首,一日之间被杀者逾万,江水都被染红,人头堆得像山一样高。
荣耀了几百年的岭南黎家就此覆灭,唯有几个出门在外的子弟和出嫁女得以幸免,但想要支撑门楣,也已经是不能了。
那时候黎江雪身在建康之外,自然不曾遭难,只是黎家覆灭,她作为黎家女,覆巢之下,又焉能有完卵?
若非失了娘家支持,那畜生又怎敢杀她!
南朝河山惨遭践踏,哀鸿遍野,宴弘光却在此时声名鹊起。
他率领一支奇兵轻装简行,奇袭建康,逼退董贼,旋即又屡建军功,以南朝统帅的身份击败北齐,此后东征西战,前后不过七年,便一统南北,登基称帝。
那时候黎江雪以魂魄的状态跟在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喟叹,若是当初黎家能将他留下,若是她当初能与宴弘光结好,甚至于,若是她那时候求一求父亲,下嫁于他,此时黎家又该是何等盛况?
若真是如此,等到宴弘光登基称帝之时,与他一道站在高台之上接受万民跪拜的便该是她了啊!
上天庇佑,她竟得以重回年少,这样一个腾飞在即的人物,这样一份滔天富贵,她一定要替自己、也替黎家把握住!
她匆忙穿戴好衣衫,那边婢女已经取了最好的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递上去,又迟疑着说:“大小姐,三小姐今天已经派人去过宴公子那儿了……”
“谁?黎江月?!”
黎江雪想起昔年冤家,意图与宴弘光修好又被人抢了先,当真是新仇旧恨分外难忍:“这个贱人!她是非得要同我争么?区区一个庶女,竟也跳到我头上来了……”
婢女低头听着,不敢作声。
黎江雪原也不指望她能回话,咒骂几句发泄掉积累了多年的怨恨情绪,方才整理了神色,借着夜色遮掩,悄悄往宴弘光所在的院落里去。
……
刘彻这时候也已睡下,忽然听耳边传来李世民的呼唤声:“嘿,哥们儿,醒醒!抱你大腿的来了!”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见门上映出来一道影子,看身形轮廓,仿佛是个妙龄女子。
刘彻无声的打个哈欠,百无聊赖道:“大腿不是很想叫她抱呢。”
高祖笑:“你现在可还没发达呢,真跟黎江雪撕破了脸,她豁出去把你给弄死,那可没地方说理去。”
刘彻也笑了:“谁说要跟她撕破脸了?”
嬴政听得眉头微动:“哦?”
“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老刘家的传统艺能了。”
刘彻以手支颐,悠然道:“譬如说煮爹分羹啊,踹儿女下车啊,赐死亲儿啊,赐死钩弋啊,阴丽华和郭圣通旧事啊……不把黎家和黎江雪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我简直都不配姓刘!”
第62章 直男癌的胜利2
黎江雪披着斗篷,站在门外,迟疑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直接进去吗?
时间好像有些晚了,宴弘光会不会已经睡了?
万一他没睡,白天才提着鞭子把他打了一顿,晚上又来此殷勤献好,他心里会怎么想?
给他道个歉的话,他会原谅自己吗?
黎江雪左右为难,踌躇一会儿,忽的瞥见院中陈设简陋,心思忽的坚定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
宴弘光现在还没登基称帝,只是托身在黎家的一个寻常子弟罢了,饶是自身资质优秀一些,也不可能越过她去!
自己都这样纡尊降贵来讨好了,难道他还会得理不饶人,非得用鞭子打自己一顿才肯罢休?
黎江雪心里边有了底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吩咐婢女在外边守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宴弘光居住的屋舍同她想象中一般简陋,不说是家徒四壁,却也瞧不见什么值钱物件,饶是屋内不曾掌灯,一片昏暗,也能看见空旷的厉害。
一张床、一张书桌,床边还有个衣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件家具了。
黎江雪简单扫了几眼,便迅速挪开视线,拿着婢女匆忙找来的上品伤药,放轻脚步,靠近床边。
这晚正是十五,窗外月明皎皎,宴弘光入睡时并不曾将床帐放下,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朦朦胧胧的洒在他脸上。
黎江雪站在床边驻足观望,居然看得痴了。
宴弘光有一张十分英俊出众的面容,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双眸狭长而锋锐,素日里总是漠然而清冷,仿佛万事都不放在眼里,此时他沉然睡着,那双眼眸闭合,眼睫垂下,竟平添了几分温柔。
南朝向来门第森严、等级分明,他生父早逝,母亲改嫁,早不入品,但即便如此,出门时也总有贵族小姐私下窥探,府中婢女丫鬟提起他时两颊也会泛起红晕,全都是这张脸的功劳。
黎江雪几次三番寻衅于他,不也是觉得这个相貌英俊的表哥过分冷淡,从来不像其余江东子弟那般对自己趋之若鹜?
英俊的外貌,坎坷的身世,再有后世一统天下的帝王之气加成……
黎江雪的面颊也不禁微微烫了起来。
宴弘光后背上有伤,这时候是趴着睡的,黎江雪平复一下心境,小心翼翼的扒开他上衣,拿出伤药准备帮他涂抹,却见他背上伤口早就被处理过、包扎的整洁干净,心头霎时间便沉了下去,回想起婢女回禀过的事情,心中更恨黎江月抢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