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她总不能硬生生扒开再帮宴弘光涂一遍药,只是就这么走了,黎江雪又觉得不甘心。
本来就是专程送药的,无功而来,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那还怎么叫宴弘光知晓自己的歉疚和拳拳关爱之情?
黎江雪心绪迟疑,思忖着该怎么办才好,忽听宴弘光口中呢喃出声,梦中低语。
寂寂夜色之中,她耳畔如有雷声,险些被吓得一蹦三尺高,捂着心口凑近一看,却见宴弘光睡梦中似乎极不安稳,浓眉紧锁,嘴唇不时开合几下。
黎江雪视线迅速在屋里扫了一遍,瞥见桌上摆着一壶冷茶,便快步过去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准备到床边去喂给他喝,正待坐下去时,却听他梦中语调温柔,似是喟叹一般,轻轻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如遭雷击,端着茶杯愣在当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惊喜交加。
她半蹲下身去端详着男人英俊的面庞,半是急切、半是难以置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宴弘光眉头仍旧皱着,却久久不曾做声,黎江雪蹲在床边等了大半晌,直到腿脚发麻,想要站起身来,才听他呓语般又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腿上吃力不住,跌坐在地,双眸慌乱而惊喜的看着塌上男子,好半天过去,才“啊”的一声惊呼。
声音落地,她慌忙捂住嘴,见宴弘光仍旧睡着,不曾被那一声惊醒,方才抚着自己涨热的面庞,尽情的释放着内心深处的惊诧与欢喜。
原来宴弘光、这上一世的真龙天子,心中竟然是深深恋慕着自己的?!
难怪他那些年东征北战,身边虽有妾侍,却也不曾娶妻!
难怪当年他在黎家时自己百般欺辱,他从不还手,也不去向父亲告状!
难怪自己死后魂魄竟会到他身边去,必然是上天感动于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有意成全他们两人的姻缘!
也难怪她会重活一世,正好重生在未出嫁之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黎江雪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然而那波涛与海水却全然都是由欢欣组成的,带着她忽上忽下,如同身在云巅。
她逐渐平复了心情,起身到床榻边上落座,痴痴的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呢喃出声:“你怎么不说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江雪伸手去抚摸他面庞,眼底柔情脉脉:“宴弘光,你这个傻瓜,你真是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刘彻:“……”
皇帝们:“……”
这话就该录下来叫你以后每天循环往复的听才对。
……
或许是黎江月吩咐听雨带去的伤药的确有用,第二日刘彻睁眼之后,便觉后背伤处不似昨日那般疼痛,虽然仍有异样的感觉存留,但较之昨日,却也是大好了。
趴在床上睡了一宿,等闲不得动弹,身上肌肉难免会觉得酸麻难忍,他睁开眼睛一瞧,便见黎江雪正坐在自己床边,倚在床头睡得哈喇子都淌出来了。
刘彻心下一阵腻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慢慢活动一下手脚后背,方才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声音惊讶道:“江雪?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黎江雪靠在床头,本就睡得不沉,陡然听人呼唤自己名字,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眼眸一转,正对上一双深邃而隐含诧异的视线。
她头脑霎时间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之事,半是羞涩、半是惊喜,坐直身体道:“你醒了?我昨晚便过来了,见你一直睡着,不敢出声惊扰。”
刘彻定定的看着她,似是难以置信,良久之后,方才喃喃道:“你为何会来此处?”
黎江雪脸上便含了三分歉疚:“昨日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竟对表哥做出这种事来……你被人送走之后,我心里边觉得过意不去,便带了伤药来看你,不曾想还是来的晚了,你身上伤处都已经包扎好了。”
刘彻眼底闪过一抹温柔,注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我没事,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你别担心。”
“都是我不好,年纪小,不懂事,表哥,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黎江雪不想他不仅没有责备自己,竟还出言宽慰,再想起他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恋慕,更觉心头滚烫,鼻子一酸,眼圈儿已然红了:“我已经知错了,我会改的,表哥!再则,若非我昨晚过来,在这儿守了你一夜,又怎么会知道,知道你……”
刘彻神情一顿,有些慌乱的样子,道:“知道什么?”
黎江雪涨红了脸,先前酝酿过的情绪使然,泪珠儿却在这时候掉下来了。
刘彻见状慌了,忙坐起身来,想去拉她的手,刚伸出去,又思及男女大防,迟疑着收了回去:“江雪,你怎么哭了?谁惹着你了?”
黎江雪见他眼见自己落泪后这般情态,心下动容,再看他碍于男女之防将手收回,却是又气又恼,其中还掺杂了几分羞意:“除了你还能是谁?”
她站起身来,气的跺脚:“这种话哪有让女孩子说的?!”说完,红着脸往外边跑。
刘彻赶忙下榻去追,这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处,他“嘶”的一声抽气,身形霎时间僵硬起来。
黎江雪听得动静不对,赶忙折返回去,见他如此,眼泪掉的更凶:“表哥,你别吓我!”
刘彻反而安慰她:“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有意的!”黎江雪扶着他重新坐到床上:“疼不疼?我这就找大夫来!”
刘彻专注的看着她娇艳面庞,清冷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宠溺笑意:“傻丫头。”
黎江雪身子猛地僵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讷,轻轻叫了声:“表哥。”
李世民忍无可忍:“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高祖也道:“你们恶心不恶心啊!”
朱元璋撕了两张纸团成团,递给旁边嬴政:“眼不见心不烦,别听了。”
嬴政接过纸团,默默堵住了耳朵。
刘彻恍若未闻,同黎江雪你来我往的说了会儿话,很快便将她笼络住,哄得团团转,想他当年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窦太后、王太后、窦太主,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后宫三千佳丽,虽说皇帝至高无上,但偶尔也是需要哄这些小女人开心的嘛。
那么多人都哄完了没翻车,现在要是在黎江雪身上翻了,那才叫稀罕呢!
黎江雪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前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岁,脑容量不超过十五岁,遇上刘彻这么个身经百战的老妖怪,不输的倾家荡产就怪了。
二人坐在一起依依说了会儿话,黎江雪便吩咐人去请大夫,务必得好生照看着,别叫情郎落下病根,同时又吩咐人多取些陈设摆件来将这院落重新布置起来。
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刘彻自然不会推拒,欣然领受之后,便窝在院子里安生养伤。
反倒是黎江雪的死对头黎江月听说之后,心里边觉得不对劲儿。
黎江雪此人一向自视甚高,什么时候将宴弘光那个穷酸表哥放在眼里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里边不定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黎东山的正妻韦夫人听说此事,也专程传了女儿过去,皱眉道:“那日发生过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把人打伤了,叫个大夫去看看、吩咐人好生顾看着也便是了,自己一日日的前去照顾,却没这个必要。他是个成年男子,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成日里聚在一起,传出去别人要说闲话的。”
黎江雪满心都是抱大腿、当皇后,如何肯听这话?
韦夫人说完之后,她踌躇几瞬,便跪下身去,求道:“娘,我心里有表哥,表哥心里也有我,我与表哥两心相许,这辈子非他不嫁,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韦夫人听罢,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你说什么?江雪,你是不是疯了?!宴弘光是略有些本事,可宴家都破落成什么样了,这样的门户,你竟肯嫁?若是传将出去,你就是建康最大的笑柄!”
笑柄?
黎江雪心说我现在若是不嫁,放过了这个机会,那可就是满天下的笑柄了!
然而韦夫人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传了几个婆子进门,吩咐说:“把小姐带回她自己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去!”
说完,又向黎江雪寒声道:“你爹已经在帮你相看婚事了,曹家、卓家、康家,都是顶好的门第,你自己年轻不懂事,胡乱挑个破落户嫁了,那才是眼盲心瞎!”
黎江雪听母亲反对自己与宴弘光的事情,心头便堵了三分郁气,再听她提及那三户人家里第一个就是自己上一世的婆家,回想起毫不留情将自己杀死的丈夫,更是恨意翻涌,抵触之情大增:“除了宴弘光,我这辈子谁都不嫁!死都不嫁!”
韦夫人不曾想女儿竟会这般抵触于自己,骇的变了脸色:“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自作主张?来人,还把把她给我带回房去!”
几个婆子不敢违逆夫人命令,应声前去抓人。
黎江雪狠下心来,抓起案上花瓶咂嘴,碎片横在自己脖颈上:“我此生非宴弘光不嫁,我只认他,娘要是非逼我嫁给别人,倒不如现在就叫我死在你面前!”
说完,她手上用力,瓷片划破脖颈肌肤,鲜血顺着黎江雪白皙脖颈流下,沾湿了她衣襟。
韦夫人大惊失色,跺脚道:“你这痴儿,竟是被迷了心不成!”
黎江雪胸口剧烈起伏,咬牙道:“我要嫁给宴弘光!娘,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若是不答应,我宁肯死!”
自己生的孽障,自己最是了解不过。
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还真能看着她死在眼前?
韦夫人无计可施,恨声道:“把手放下,别闹了!”
黎江雪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不再紧逼,手指一松,瓷片落地。
仆婢们松一口气,赶忙去寻伤药纱布帮她包扎,黎江雪却依依靠近母亲,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娘。”
韦夫人一把将她挥开,恨铁不成钢道:“我不是你娘!宴弘光是你娘!”
黎江雪被逗笑了,见母亲眸光冷冷觑着自己,赶忙收了笑意,摇晃着她手臂,央求道:“娘,我与表哥是真心相爱的,算女儿求你了,就成全我们吧!假若娘和爹把我许给别人,我就去死,我不是开玩笑的!”
韦夫人无奈道:“江雪,娘也跟你说句实话,我这一关好过,你爹那关难过。宴家祖上虽与黎家有亲,但毕竟已经败落,你怎么能嫁去那等门第呢。”
黎江雪不假思索道:“宴家伯父还是爹的救命恩人呢,真把我嫁过去了,就说是为了报恩,江东高门反倒会高看爹一眼!”
“少胡说八道!”
韦夫人肃了神色,提醒说:“别在你爹面前提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边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爹当年想去战场建功立业,没想到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是宴家伯父救了他嘛,只是他觉得丢脸,一直都不许别人提!”
黎江雪满心不悦,撅着嘴嘟囔几句,忽的想到另一处,眼眸便逐渐亮了起来:“娘,你说爹不同意我跟表哥的事情,无非就是觉得宴家败落,表哥无权无势,如果表哥他能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爹他是不是就会主动促成我和表哥的婚事了?”
韦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就这么相信宴弘光能建功立业?”
当然能!
前世他孤身一人都能闯出一片天地,现下有了黎家支持,哪有输掉的道理?
黎江雪不假思索道:“我相信他!”
韦夫人有意行缓兵之计,做两手准备。
若宴弘光当真是个人才,有本事扬名立万的话,娶自己女儿倒也可以,若是不成,是他自己没本事,届时自己跟丈夫反对这桩婚事,料想女儿也无力反驳。
她心下如此思忖,便定了主意,看着身边满面希冀的女儿,低声道:“既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叫他搬出黎家,养好身子之后,做一番成绩给我看看,若是成了,你们的婚事自无阻碍,若是不成……”
黎江雪自信满满:“一定能成!”
这边把事情敲定,黎江雪便兴冲冲的去同情郎分说。
刘彻丝毫也不意外,脸上却也不曾显露欣喜之色,只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触碰她被包扎住的脖颈,心疼道:“你又何必……”
黎江雪痴痴地看着他,柔声道:“表哥,我愿意的。”
刘彻动容的看着她,承诺道:“江雪,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必不负你!”
“表哥!”黎江雪心头发烫,拥住他腰身,主动投入了他怀里。
……
韦夫人既定了主意,黎江雪与刘彻皆无异议,第二日刘彻便收拾了行礼,就此搬出黎家。
宴弘光自己略有些家底,又有当年黎家给的钱款,刘彻为自己挑了一处院落落脚,便在家中对着现下的南朝、北朝地图研究,跟老伙计们开开小会,商讨日后如何进军、后勤如何保障,等身子好些,也时常出门去演武场与人比武较量。
宴弘光身高八尺,武力超群,有万夫不当之勇,演武场上从无败绩,从前他性情有些孤僻,不喜与人言谈,现下换成刘彻,却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跟三教九流侃大山的无赖,见了谁都能说几句。
旁人遇上什么事情,刘彻都肯帮忙,武技上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乐于指教,如此过了一月,他不仅从这群来自四方的游侠、士卒中口中得知了南朝北朝风土民生如何,也着实建立起自己的威信,隐隐有成为此处首领的态势。
这日刘彻同人对阵一场之后,便一道往边上喝茶,正言谈间,忽然间见远处跑来几个小卒,急匆匆过来说:“宴公子,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你家门口找来了两个半大孩子,说是你弟弟,爹娘得急病死了,到这儿来投奔你的。”
刘彻心说我这辈子的爹早死了,娘也改嫁了,哪来的弟弟?
怕不是两个骗子,想打老子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