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
“林岁。”
“林岁。”
“林岁，对不起。”
耳边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那时，他虚弱无力地对她说的这句话。
林岁猛地一把推开慕久朝，直步冲到垃圾桶里，翻找东西，翻找那双棕熊拖鞋。
慕久朝毫无准备地被林岁这么大力一推，差点倒在地上，他踉跄两下，依旧是站在林岁的身后。
林岁找到那双棕熊拖鞋，就差抱在怀里，恍惚间，她目光在扫过周围家什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茶几上的那张照片。
那张他们的合照。
若说方才林岁还只是精神隐隐地有些不正常，现下当她看到那张曾被自己塞到角落里，逼着自己永不再去看的那张照片，彻底崩溃，她赤着脚一路跑到茶几那儿，蹲坐在地上，一边又一边地抚上照片里那人的脸庞。
林岁哭得歇斯底里，见着一步步缓缓朝她走来的慕久朝，她直接举起手里的那个相框，朝着慕久朝甩过去，正正砸到他的额角处。
若是常人，现下额角处定会有点点鲜血冒出来，但怎么说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何来的血，不过就是痛了些罢了。
第8章 越举
相框哐的一声落在地上，又滚进一个角落处。
慕久朝面上并无任何的波动，他只是蹲下身，捡起那个只属于她们二人的那个相框，右手拂去上面的杂尘，又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到茶几上。
砰的一声。
林岁双手将相框拂到地上，她的情绪波动太大，胸口跟着一伏一伏，像一头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受伤小狮。
她像是和慕久朝对上，只要慕久朝捡起那个相框，她就反手又将它弄到地上去。
终于，林岁实在受不了不厌其烦的慕久朝，对着他吼了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那个人刚离去的时候，她想着还是不要见得好，故意将照片弄到茶几角落里去，这样她能自欺欺人的装作看不到它，亦不会去想他。
最后呢，还是有人将它摆到面上来。
还是被她带回来的这个人摆到面上来。
他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林岁抓起身旁的一个抱枕，咬牙又是朝慕久朝甩过去。
林岁今晚的一系列行为举动，明眼看就是在撒泼，慕久朝心中也知道，但他还是对她说了句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终究是他越举了。
-
最后，林岁是被慕久朝抱到房间里去的。
她哭得累了，蜷缩在沙发里睡着，头发紧紧地贴在侧脸上，眼角处还挂着泪痕。
难得地，现在的她不再暴躁。
慕久朝站在她的对面，想了很久，才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他还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整个过程，慕久朝的动作很轻，他怕将她弄醒，更怕她醒来看到人是他。
被窝里的林岁的呼吸声渐渐正常。
慕久朝没有走，依旧垂眼站在她的面前。
只要他想，他不仅可以知道任何时候她的心中所想，他还可以知道她做梦时，梦见了什么。
应该也是和那个人相关的吧。
慕久朝立在黑暗中这样想，他终是坐在床前的地板上，静静地望着林岁的睡颜。
哪怕林岁睡着了，她的眉头还是皱起的，宛如永远有一片乌云照在她的头上。
没过一小会儿，林岁开始翻身，反复地翻过去，翻过来，被子被她踢到地上。
慕久朝站起身，替她重新捏好被角，他的手放在她头两侧的时候，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她眼角处又滑落下一滴一滴的泪。
慕久朝的双手僵住，良久，他才抽回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床前的冰凉的地板上坐着。
还没到一个半小时，林岁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大喘着气。
她的胸口处和背心处，一片湿润。
慕久朝还未反应过来，又见林岁转过身，慌里慌张地在床头处摸索，嘴里振振有词，双手不停摸索。
她一直在找着东西，一件应该很重要的东西。
明明灯的开关就在床头附近，她仅需一抬手，就能摸到，灯一开，什么东西不见了，什么东西在哪儿，一下子就能清晰明了。
但她好像就是不去开灯，就是借着黑暗的独特隐蔽，在那里摸索。
“林岁，你在找什么？”慕久朝皱眉站起身，正想开灯，林岁却叫住他，他的手也就停在半空中。
“慕久朝。”林岁朝着他的这个方向转过身来。
“嗯。”为了方便林岁说话，慕久朝在床前蹲下身，保持着能够与她同视的姿势。
黑暗里，林岁借着点点儿迷蒙的月色，双手猛地握住慕久朝的手，空洞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欲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
“你是真的愿意做任何事情吗？”林岁双手止不住地打颤，她刚一说完，又着急地重复了一遍，更似神神叨叨。
林岁此时的坐姿是背对着窗户的，她脸上的神色说实话慕久朝看不大清，恰值时间正是凌晨三点，一切太过巧合。
以至于后来慕久朝就不止一次的想过，现在的情景，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说这只是林岁的一个梦。
而他，是进了林岁的那一个梦。
如此，梦里才能什么都实现。
慕久朝笑着点头。
林岁又似觉还不够，双手缓缓上移，直至捧住慕久朝的脸。
脸上是温热的掌心触觉，独属于她的温热。这回，慕久朝是真笑了，用带着一抹蛊惑的声音问：“主人，你还不信我吗？”
林岁双手在慕久朝的脸上摸索着，一笔一划，又似要将他的整张脸都刻印在脑海里。
最后，林岁还是颤着声问出那句在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的话，“你是否愿意，替我去成为真的那个人？”
从实验室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想着要001真正地成为那个人，而且他现在之存在的不就是当那个人的替身吗。
否则，001现在的结果，早就应该和078一样了。
但是，001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了啊。
一路上，两种思想，在她的脑袋里直打着架。
最终，在离家五百米的时候，她是一路跑回来的，因为她怕自己稍微慢一点，前面的那个想法就会遥遥领先。
不得不承认，她始终下不去那个手。
但是后来当她在茶几上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很想给慕久朝一巴掌。
很想大声地质问他，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动她的东西，凭什么觉得明明她都塞到角落里的东西，他能够自作主张地拿出来，到底凭什么。
没一会儿，她也确实打了他。
还就是用着那个照相框。
他没有躲，硬生生的挨了那么一下，但这一点儿也没有消她心中的怨气。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怎么回到房中的，当然，不用想，除了慕久朝还有谁，家中里第二个人吗。
紧接着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人渐渐离她远去，她在后面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他还是走了，她连他的一个背影都看不到。
渐渐的，有时在梦中，她快记不清他的那张脸，只记得他隐隐的那个轮廓。
她很怕，怕自己有一天，再入梦的时候，梦里什么都没有。
一望无际的只有皑皑白雪，而她，在里漫无目的，终无定所。
第9章 命令
最后，慕久朝还是躺在了林岁的那间小实验室里的冰凉台面上，只是眼底一片空白。
此时的他，没有再去思考，亦没有再去想念，完全就是处于一个“大脑”放空的状态。
整个小房间内，满是各种冰凉器材的味道，让人觉得寒冷，更让人感到对未知的无限恐惧。
这是属于实验室里的独特味道，慕久朝被制造于实验室，当他初次有意识时，也是在实验室，他对这种味道早已是铭记于心。
林岁还未来，慕久朝侧了一下头，望向门口的那个位置。
心底处，他竟隐隐期待着林岁会突然反悔，会突然跑过来冷冷地告诉他，“慕久朝，你不用了。”
虽然这是他作为一个底层的机器人所绝不能、绝不配想的，但他还是这么想了。
然而，他望了许久，也没等来那人过来与他说这句话。
渐渐的，他开始逼着自己去承认了，承认自己在主人这里，也许就跟实验室里她所制造的每一个机器都一样。
没有感情，也得不到主人多余的表情，等到要被销毁的时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罢了，明日一早，玻璃橱柜内又会有一个新的机器人。
他之所以和其他机器人相比有唯一的那一小点不同，也仅是他被制造得和那个人一样。
没过一会儿，慕久朝的破碎目光所至处，终是出现林岁的身影，她换了身衣裳，穿的是慕久朝曾在实验室里看她穿过的那种实验服，白色，白得不正常。
她还戴了一张面罩，慕久朝看不到她的脸庞，更看不清她的神色。
林岁渐渐走进，慕久朝随之正过脸，他望向白色房顶，目光淡淡。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
-
晚上十点刚过，科学实验室楼里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怕是灯光通宵明亮的整栋楼里，就只剩林岁一个人。
林岁坐在一张宽大的软皮椅上，微微往后仰着头，使其靠在椅背上。
明明后颈处被烙得很疼，林岁却浑然不觉，她仅仅只是闭着眼，又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其实她五点之前就已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可以和实验室里的其他同事一起下班，但她还是选择了挨到十点过。
就跟那个人走后接下来的半年一样。
搁在办公桌上的小型钟表叮了一声，是她设置的时间到了。
林岁拿下盖在面上的一本书，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上自己的薄外套走了出去。
-
她到家时，还不到十二点。
这回，林岁低头刚将钥匙插进门孔时，许是屋里的人听见响动，先她一步就将门给打开了。
紧接着，林岁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站在她面前的那人问。
林岁眼前的人正是001，也是她昨晚抹去了他短暂的记忆，让他成功成为第二个那个人的001。
001以前是“慕久朝”，但现在，他不是了。
在执行主人所下达给他的命令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再记得林岁是他的主人，亦不再记得他曾在实验室里的一切，他只记得林岁是他大脑记忆里的女朋友，更重要的，他在执行命令时，该怎样做，才吻合那人的行为处事。
眼神最是骗不得人的。
曾经，慕久朝望向林岁时，是带着属于他对于主人的独特顺从，还有隐隐的一小点贪恋。
但现在，他的眼神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机械地执行命令时的空洞。
哪怕他对着林岁说出再怎样甜蜜的话，或者做出再越举的举动，与他而言，皆是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意识，有的只是他机械地执行大脑里设置者从对他设下的“命令”。
因昨晚林岁另对他下达了一个命令，即他要在她回家时，按照那人的处事方法，扮演好那个人。
林岁皱眉，看着自己昨晚的成果，心想着，还是不太成功。
她要的，不是一个机械的人，不是一个机器。
察觉到对方的失落与失望，001顿住，转而一笑，“怎么了？我没做错什么事情吧？”
话语间所带有的宠溺语调跟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顿时，林岁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就因他说了那相似的一句话，她竟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每次都是这样，在繁忙的白日里，她逼着自己没空去想那个人，她依旧是表面冷血无情的林岁，可一旦到了晚上，四周静下来，她回到这个房间里，只要碰到了任何可以让她回想起那个人的事，她都会变得不正常。
就在林岁愣神的这个空隙，001更是微微俯下身，笑着说：“今天你怎么很是奇怪？”
林岁一抬眼，就撞见他的眼神里，他的眼里是带着淡笑的，但真实的眼底里，却是毫无情绪。
哪怕慕久朝就是这样的机械，这样的“假”，林岁还是成功地自动忽略他的机械，只在意他同那个人像的部分。
林岁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慕久朝听见她这么说，侧身一让，将她往客厅的那个方向带，“要不，我给你揉揉肩？”
可慕久朝的双手刚一放到林岁的肩上，仅仅一瞬，林岁却又想忽然间想起什么事情，脸色忽然间变化，她一把拨开慕久朝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再带上门，反身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头越来越疼了。
为什么她明明真的是很想让001成为那个替身的，但当他成为了，她却觉得很是恶心，更是不能接受他跟那个人一样，对她做出肢体接触。
最后，林岁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瓶药，咽了两颗才做休。
而外边，慕久朝在林岁一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未插电池的机械玩偶，静静地立在原地。
良久，等到他潜意识里确定屋内的那个人不会出来后，他才机械地转过身，僵硬地迈开步子，走到一旁的角落处，垂首坐在椅子上，呆滞地望向自己脚尖前。
如同商场里摆放在玻璃橱柜里的假人。
严格来说，昨晚林岁还只是给慕久朝设置了一个“等她回家”的程序，让慕久朝像那个人一样，等她回家，更像那个人一样，在她回了家后，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所以今晚在林岁一回来的时候，慕久朝所有的言语还有行为也都只是在执行她的命令罢了。
唯有林岁逃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后，“等她回家”执行命令突然中断，慕久朝的行为程序也就相应突然中断。
如同白日里林岁没有在家中时一样，慕久朝呆滞，一动不动，静静的，只为等到下一个执行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