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只会觉得他这无疑是在点明当初她制造001时，是按照着那个人的身材和相貌制造的001，所以可以说，从外边来看，001完全就是那个人的复制品。
她以为的，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原来他怕是一早就知道了。
林岁被说中心底的那件永远也见不得光的事，彻底没了方寸，她冲过去双手撑在封明哲面前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大声反驳：“根本就不是！”
“不是什么？根本就不是我说的那样，你没有想要让他成为你想要他成为的那个人，还是说，别的？”封明哲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眉梢处竟轻轻一挑，完全没有被林岁此时的状态打扰到。
林岁却是很成功地被他略带着蛊惑的试探问乱思绪，她只是反复地强调：“根本就是你给我的那个东西是假的，他只会成为一个牵线的傀儡，没有思想，更没有任何的意识！”
“所以呢？”封明哲眼神微变，像是一直在故意说着气人反讽的话，“你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可以做什么，多听话。”
“多听话？”林岁重复了一遍他说着最后这句话，又一把夺过放在了他那边的那个文件夹，忙里忙乱地解开上面的细绳，手再一反过来，文件袋里面的东西悉数倒落出来，她抓起其中的一张纸，指着剩下缺失了块的地方，“那还有什么区别？这里剩下的部分呢？”
封明哲平视着眼前逐渐变得暴躁起来的林岁，他呼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眉间，如认输，“林岁，就这样不好吗？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比有情感真的要好太多。”
“不，没有好。”肯定了封明哲不会将文件袋里剩下的部分资料和数据给她后，林岁眼神忽地暗下，她丧了气，动唇反复呢喃，“没有好，一点儿都没有好。”
“如果重启是针对于本就有思维情感的陪伴品机器人系统，让他们能在缺失了原有记忆，灌入另一个人的记忆后，我们都不能保证他们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依旧会滋生出情感意识。”封明哲顿了顿，隔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但是，他们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按照你曾经在他的系统里设下的程序走，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性格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控制不了的。”
“哪怕你还会给他们规划好未来的人生道路，但你要知道，一个有思想的人，是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的。”
封明哲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长串串的话，林岁却是一字未听进去。
封明哲刚一从办公椅上起身，林岁又倒直接转身走了出去，一字未说。
望着林岁的背影，封明哲抓起办公桌上铺满了一桌的纸张，揉成一团，冲着不远处的垃圾桶用力掷去。
纸团没有扔进，只是碰到了垃圾桶的边缘，紧接着连带着垃圾桶在摇摇晃晃之后，和纸团一起相继倒下。
封明哲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疲惫地往后一仰，两指反复地捏着眉心。
如果可以重来，他就会选择“这样也挺好”的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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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岁从封明哲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在电梯里遇到了其他的几位同事。
那几位同事本来是有说有笑地走进电梯，在看到林岁朝这里走了过来后，皆是闭上嘴，电梯门一关，他们更是低着头。
若说科学实验室大楼里，有哪两个让人害怕不敢接近的人，除了封明哲以外，就是林岁了。
封明哲是因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个打工人，对着自己的上司，自然内心是有一股子的惧怕存在。
而林岁，是因她的性格。“怪人”，这是大多数的人对林岁的一个看法，走路带风，带着一股子的寒风。
就像现在，封闭的电梯里，唯有等到林岁出去了后，其他的几位同事脸上才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林岁她自己倒是不会去在意别人各种看法，以前她是一心只有自己所制造的各种机器人，现在，她更是没空去想这些事。
林岁换了身实验服，拿上记录本，只身去了负一楼，那个装有无数个机器人的一层楼。
她所处的这间巨大的隔间里，每个玻璃橱柜内都站着一个机器人。
她来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完美”的陪伴品机器人通过了所有的考验程序，可以上市。
林岁来到那个“完美”的机器人面前站定，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代号为056的机器人。
056外表是一个女子，长头发，身材还不错，永远都是一张微笑脸，只不过她的眼眸同现在的慕久朝一样。
空洞、无神。
056的视觉程序感知到有人站在她的身前，她双手交叠，贴在身前，再露出一个笑容，弯腰道：“主人好。”
“我不是你的主人。”林岁答。
虽然确实是她制造了056，056也该叫她一声主人，但既然056已通过各种考验，证明了她没有任何的人类情绪，那她即将另有一个新的主人，她的这一声主人，就没必要了。
056依旧笑着说：“056暂时还没有被卖掉，主人依旧是056的主人。”
“卖掉”这两个残酷的词被056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林岁头一回觉得心头被猛地一刺。
第13章 爱你
忽然，她想起了前几日在056所在的这个玻璃橱柜里站着的078。
但她也仅是想起有078这么一号机器人，倘若要她真的去想一想078的模样，她的脑袋里却是一片模糊，只记得078的生命在那张记录单里面，存在了五日。
056是个非常完美的陪伴品，例如，现在的她可以通过一系列的高科技技术，感知到主人林岁的低落情绪，她体贴问道：“主人，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林岁听见这句话，她开始正眼去打量056，她想了很久，才问出一句话，“你能感知到我的心情，那你的呢？你现在是怎样的？”
因056是没有人类情绪的，她们这种陪伴品机器人只能去感知他人的情绪，他们自己的情绪却是连存在也不曾存在过。
问一个毫无生命感情的机器人心情，宛如对墙讲话。
056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脸上是一贯的职业笑容，她轻声道：“主人现在心情低沉，那056也是心情低沉的，但若是主人的心情是高兴的，那056的心情也是高兴的，056永远都和主人一起。”
056的这套话可谓是说得滴水不漏。
林岁提了下嘴角，确实，她竟然把陪伴品的这项能力给忘了。陪伴品机器人在可以感知主人的心情的同时，她们与主人说话的时候，也能事先预估出主人想要听的话是哪一些，如此，她们便可说出或做出另主人开心的话或事情出来。
一如最开始的慕久朝一样，他每次都能准确地知道她的心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想到这儿，林岁弯起的嘴角僵住，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两人的身后传来渐渐走进的脚步声。
林岁同056一起回头，发现来人是科学实验大楼里专门负责售卖机器人的那个人。
他看见林岁站在这儿，他先是对着林岁微微低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示意。
他不知道林岁在与056在说着什么，他也不敢去问林岁，他只知道，该带056上楼的时间到了。
“我，我就先带她上去了？”同实验室里的其他同事一样，他的心底也隐隐是怕林岁的，此时只是单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056，又指了指门外的那个方向，没有把目的是带056去接受新的主人这话明说出来。
可056是知道的，她转头对着林岁，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主人，我就先上去了。”
她话一说完，就与那人一同走了出去，从未回过头。
于她心底，林岁只是制造了她的人，身份是她的第一任主人，仅此而已，她没有感情，那她对其他的人也不可能产生感情，才更能在每次的选择转头时，做到从不回头、从不犹豫。
她们这些陪伴品机器人要做的，只是如有可能的时候，一瞬间撇去上一任主人的所有事情，以微笑、以完美，去服务下一任主人。
在这栋实验室科学大楼里，成功上市的机器人快有五百个，而这五百个机器人里，至少有五十个机器人的一生里，存在了三位及以上的主人。
056和那个人负责售卖机器人的人一走，整个负一楼瞬间静下来，只剩下其他几位还得再观察几天的机器人背后的计算机所发出的声音。
嗡嗡嗡的，着实扰人。
林岁便是这样想的，她觉得要是自己再在这里带下去，头就是真的要炸了。
林岁利落地记录好所有机器人的数据，离开了这层负一楼，紧接着，头一回很早地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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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岁虽很早地离了大楼，不过她没有急着回家，明明都进了小区，却又只是在下边的一个长椅上坐着。
她不知事到如今还能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家中的那个人。
她确实是很想让慕久朝成为那个人的替身，为此，她还想尽了一切的办法，结果，现在他竟变成一个傀儡，一个连056都不比不上的傀儡。
天色渐渐暗下，时间已过去很久。
无法，林岁只得在重重地按了按眉心后，起身往四楼走去。
同昨日和前日一样，等她刚刚一打开门回家的时候，慕久朝才算个“完美的替身”，会对着她嘘寒问暖，和执行命令任务结束后，判若两人。
这回，林岁没有再对着慕久朝的一系列行为和举动产生生理性厌恶，她只是在慕久朝转身给她倒一杯热水的时候，她在他身后问：“你爱我吗？”
明明可以很是美好、很好充满情侣间小情调的四个字，从林岁的口中出来，只剩冷冷淡淡的清淡情绪。
“为什么这么问？”慕久朝将杯子放到林岁的手中。
林岁笑笑，对了，倒是她忘了，此时的慕久朝不是056、更不是001，不会去刻意地知道她心中所想，以此来说出令她满意的话。
以前她这样问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反问她的，问她为什么这样问，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会说出一些海誓山盟的话。
慕久朝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他坐在林岁身旁，侧头望着她，眼角眉梢透出淡淡的笑意，“怎么了？”
林岁失神地仰头望着他，眸里渐渐渗出点点湿润亮光，她动了动唇，随后满世界安静，她听到自己说了句，“可是我很爱你啊。”
她这话说得过于小声，慕久朝未听得太清，他往她的这个方向微微低了低头，“嗯？”
啪嗒的一声，林岁肩颈处的衣衫处被落下来的一滴水渍打湿，湿润处又渐渐晕染，变成不大不小的一个圆，在纯紫色的衣衫上面，刺眼。
她搂住慕久朝的脖颈，闭眼大说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可是我很爱你啊。”
像是她说得大声了些，这句话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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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
第14章 失神
林岁闭眼，用力紧紧搂住慕久朝，不愿松手。
慕久朝轻笑了声，嘴角处的宠溺蔓延开，可就在这一瞬，“等她回家”命令恰时结束。
啪的一声，如彩色霓虹灯在天亮的那一刻猛地熄灭。
一切又恢复原样，四周沉静下来。
慕久朝不止微微抬起将要放在林岁背上的那双手坠下，弯起的嘴角更是平下，就连眸里虚假的亮光也不复存在。
林岁松开慕久朝，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将他扶正，让他能够坐得端正。
林岁恋恋不舍地抚上慕久朝的侧脸，颤着声问：“所以，你也是愿意的吗？”
这句话问得和上回她问慕久朝是否愿意替她成为第二个那个人时一样，只是上次慕久朝会朝着她点头笑，这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她一个人在静谧无声的深夜里上演着一场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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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未眠。
林岁准备出门的时候，手刚放在门把上，她忽又转过身，走到挨着她卧室的那间房前。
她小心翼翼转动门把，轻脚走了进去，站于窗边，望着床上还在熟睡中的那人。
他的睡姿很好，整人规规矩矩、安安静静，有只点点的浅浅呼吸声发出。
林岁又坐下，替他捏了捏本就没有一丝皱褶的棉被，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回来再看你。
看你是否真的已经成为那个人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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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林岁一完成自己手中的工作，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头一次没有冷着脸。
办公室里有人发现她今天的异常，小心试探问：“林岁，你今天怎么了？很开心？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有，就是想早点回去了。”林岁笑笑。
她笑得很淡，但这点儿淡也足以使同一层楼的科员人员没有一个人不感到震惊。
林岁在下边离开公司的时候，甚至有人趴在窗户那儿往下看，心想着今天难道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他们再一抬头，皱眉互相嘀咕，哪呢？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林岁回到家的时候，她没有急着打开门，而是站在门外反复深呼吸几次，才鼓足所有的勇气按下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
怀着一丝希望的林岁僵住，失望渐渐取代希望，又一层一层蔓延地开来。
就在她正要摸索扔在包里的钥匙里，防盗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慕久朝站在门口处，没有侧身，他抬手揉了把林岁头顶的头发，“开门晚了，你不开心？”
他的每一个字，还有语调，都与那人并无不同。
就在那一瞬，林岁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良久，她才摇了摇头说，“没有。”
“没有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慕久朝终于侧身，让林岁走在前头。
林岁进了屋，发现整间屋子全都亮着光，她再一转身，忽才发现，慕久朝的腰间还系了根围裙。
向来正经的他，在腰间处系了根她之前用过的那件略显粉色的围裙，整个人显得很是别扭，但他却是一脸的平静随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