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不开心。”
无论何时,不费吹灰之力的优秀都是不存在的。
即使天才,也需要努力。
而舒觅希望自己能够加倍努力。
“记得沈斯衍对你说过什么吗?”
许商澈认为自己不太擅长开解,特别是在面对女孩子的时候。
“过犹不及。”
大提琴再次奏响,而这一次不再优雅绵长,而是抑扬顿挫地把每个字音都落在对方心头。
“舒觅,有压力是好事,但是不要因此不开心。”
黑色保温杯被旋上了杯盖,舒觅起身,把毯子胡乱地叠成一团塞进许商澈怀中。
夜风在深林中穿梭,将那黑鸦羽扇般的睫毛吹得上下颤动。
“我没有不开心。”
“我可以演好的。”
是,你当然可以演好。
只是……
“其实我可以理解她。”
目送着这道单薄身影走出棚外,蒋羽柔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近。
“喝吗?其中一杯是多糖,我原本打算给她的。”
条件有限,咖啡是速溶的,氤氲着浓烈醇厚的香气。她把长发撩到一侧,脸颊上是刚画好的妆容。
等沈斯衍与喻嫌的这场戏过掉后,就轮到她的个人部分了。
把搪瓷杯推向许商澈,蒋羽柔兀自端起那杯加了不少糖的,靠在不锈钢柱上,浅笑着说道:
“我记得许老师好像只喜欢喝清咖。”
夜凉如水,许商澈找不到理由拒绝装在搪瓷杯里的热咖啡。
把袅袅升腾的热气吹开,许商澈低头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液体滚烫,划过喉头,淬炼琴音,优雅非凡。
“晚上有戏?”
“嗯。”
“原本是明天,张导临时给到的通知。”
在蒋羽柔看来这种调动很正常,拍摄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她早已习惯,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影响。
“对她而言,这是第一次正正经经拍戏。”
“她很紧张。”
“是,她很紧张。”
因为随时都可能上戏,蒋羽柔只穿了条单薄的白色睡裙。
她在视野里寻找到一件不知道主人的牛仔外套,披上后又拉上拉链,把马克杯里甜到齁的热咖啡一股脑喝完,这才觉得暖和。
“但她不希望被大家知道她很紧张。”
“因为大家都在期待着她绽放灿烂耀眼的光芒。”
藏拙五年,一朝惊艳。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剧本印证。
舒觅是会演戏的,原来舒觅是会演戏的啊!
她在《演技风暴》里表现得这么好,怪不得她能成为张年尧钦定的女主角!
她的真实演技肯定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厉害吧,简直就是小说照进现实,迫不及待地想见证一代天才演员的诞生!
……
圈内外,期待、嫉妒、对比、欣赏各种情绪如潮水般层层递涨,将舒觅推向一个难以攀登的高峰。
向下看,就是悬崖。
站不稳,就会掉下去。
“所以她只能对自己严格,万分万分的严格。”
“是吗?”
说话间,许商澈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绿豆糕,味蕾瞬间被甜腻口感所包围。
这不是他所喜欢的味道,蹙着双眉,硬生生地吞咽下去,他赶紧又喝了口咖啡,让更加习惯的苦涩充斥着口腔。
“可是我认为,她不应该因此就忘了自己原本的颜色。”
蒋羽柔愣住,微张着嘴巴,发出几不可闻地疑惑声。
把头发再次往后拢了拢后,她捏着柔软冰冷的耳垂,好奇地问:
“许老师,舒觅是什么颜色的?”
许商澈抬眼,目光在她染上“血污”的侧脸短暂停留后迅速收回。
“是啊,舒觅是什么颜色的呢?”
不远处,舒觅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单手将火机抛上——接住——如此反复。
再一次接住火机,她没有继续把玩,而是叼住烟,像在拍摄过程中,每一回尝试的那样,点燃它,并用力抿了一口。
“咳咳咳……”
一阵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咳得她双眼通红,如同哭了一样。
用力地把烟头戳入泥土中,她发出极其不满地评价:“抽烟的都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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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抽烟的都是傻逼。”
这句话仅代表舒觅个人意见,不代表作者本人意见,呜呜呜别骂我。
昨天是我生日,所以我过生日去啦就没码字。这章之所以没写完就丢上来了,是因为写的时候太卡,卡得我心烦,就打算先丢下来,让自己换种心态。
明天要出去办事,会晚点时候更新哦~
第五十三章
沈斯衍找到舒觅时,大小姐已经嚯嚯完一整包烟。
满地都是烟头,捏扁的、弯折的、点了就灭的……
烟是进口的,前段时间叶锦托人送过来的。大多时候,沈斯衍都是不抽烟的,考虑到某些必要场合,他在行李箱里塞了一条。
昨天,为练习这个点烟片段,舒觅已嚯嚯了两包,满垃圾桶的烟,没抽一口,全部浪费。
沈斯衍琢磨着,要是被叶锦知道大小姐这样折磨她的宝贵烟,那头大波浪估计会气得全炸开。
“阿觅。”
低声唤了声,沈斯衍夺走了她叼在嘴角的烟,烟刚点燃,独特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间。
于是,停滞下动作,他夹住烟,抿了口。
白烟慢悠悠地从唇缝中吐出,袅袅婷婷又在一阵疾风拂面吹来后消散。
“做不到就不要做。”
舒觅对很多事都有严重的抵触心理。
在她的小世界中,喜欢和不喜欢被用一条清晰的三八线划分开来,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
喜欢的永远喜欢,不喜欢的永远不喜欢。
爱憎分明是一个优秀特质,至少沈斯衍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不喜欢的事恰恰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
舒觅如同小兽,迷失在自己围建起来的死胡同里,她不想回头更不甘愿就此认输。
她需要有人提醒她:抬头看看,其实你可以尝试着跳过去。
“大家都能做到,凭什么我不能?”
她扬起头,眼眶依旧通红,甚至还有些肿。
因为角色需要,化妆老师给她画了烟熏妆,此时,被她胡乱用手揉擦,晕染得到处都是。
把鬓角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她双手捧住脸颊,肩膀耷拉着,像极了泄气的皮球。
月光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地缀在根根纤长的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沈斯衍这才注意到,大小姐的左耳上还夹着一根烟。
他蹲下身,把眼前的一地狼藉简单收拾了下,从她手中取走火机。
“自我否定不是个好习惯。”
注视着她,沈斯衍试图在琥珀色瞳仁里找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声音淡淡的,比月色还凉,从耳际传导至心脏,在心室里回响。
“你之前从不自我否定。”
大小姐的骄傲与生俱来。
因为学不会抽烟或演不了点烟就自我质疑?
不,这不可能,至少这不可能是让舒觅焦虑的主要原因。
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沈斯衍穿过摄制棚,回到屋里。
整个剧组,只有他与许商澈拥有单人房。房间不大,隔了个独立卫生间出来,剩下空间除了床和桌子便没有其他家具了。
舒觅趴在床上,整个人紧紧靠住墙壁,把头埋在枕头下。
檀香味沁入心鼻,使她逐渐从焦虑情绪中放松舒缓。
“我今晚想睡在这里。”
声音瓮瓮地,双腿上下弹动,她像一只瘦长的小壁虎。
“好。”
爽快地应答,沈斯衍从外头接了一壶水回来,通上电,等待沸腾的过程中,促狭地补上一句:
“我和你交换,我去和喻嫌睡。”
小壁虎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用力地砸向他,大吼道:
“你睡个锤子!”
轻松地接住枕头,放回到床头。
沈斯衍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他在床沿坐下,让舒觅枕着自己的腿躺好。
“小点声,许老师在隔壁,什么都能听到。”
沈斯衍说得波澜不惊,舒觅却听出了些暧昧意味,她拿小手在他腰间狠狠地捏了一把,见他吃痛轻哼出声,她就咯咯直笑。
来回反复捉弄后,大小姐终于愿意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掌,一边不情不愿地倾吐出自己在抽烟这回事上过于纠结的原因。
与沈斯衍料想的一样——邱溯也是在拍戏需要的情况下,为达到最好效果,自行学会了抽烟。
同时他也意识到,舒觅强烈想要加入《蚀光》剧组的真正原因。
“十四号和戚新月都有精神疾病。”
“所以无论能饰演哪个,你都无所谓。”
《晴天来了吗》是舒觅总会反复观看的电影,也是邱溯生前最后一部作品。
它讲述了双重人格患者暗恋主治医生的故事。邱溯所扮演的女主角患有多重人格障碍,受不太美好的原生家庭影响,该角色从小就抽烟。
邱溯曾在某节目中,以近乎难以自控的状态表示,这是她所拍过的最煎熬的戏。
煎熬到了什么程度?
在影片杀青上映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精神状态糟糕透顶,就连个人生活都难以自理。她常常需要人陪伴,舒觅也因此长住在她家大概两个月,直到她早已移民到M国的母亲过来接替,才从B市回来。
“如果《蚀光》不是个好片子呢?”
“或者说当时我并不愿意帮你?又或者就算我帮了张年尧也不给你试镜的机会?”
拉掉了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沈斯衍在床头插上一个香薰小夜灯。
灯光暖黄,烟雾细密,气氛静谧,令人舒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
“带资进组吗?老实讲,张年尧先前挺不待见你的。”
舒觅最初想让沈斯衍帮忙争取的女配角叫做戚新月,是影片选取的005号事件中,唯一幸存者。
戚新月在被囚禁过程中,遭受了非人般折磨,侥幸逃脱后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目前,该角色由喻嫌饰演。
而女主角十四号因幼年经历患有严重的幽暗恐惧症。初中时,过失杀人被关押在少管所服刑,刑满释放后成为无业游民,学会抽烟。
“没想好。”
舒觅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从进组开始,她就始终让自己保持在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中,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
她太想放松了,可是她怕自己一旦放松就会出错。
比起放松,她更不想出错。
她知道出错很正常,NG也很正常,她也知道她施加给自己太多压力,她就在悬崖边上。
没错,站不稳就会掉下去。
可是,不想出错并非因为怕掉下去。
“沈斯衍,我向来都是幸运的那个对吗?”
她拿手遮住双眼,从指缝中看着他。
光线偏暗时,琥珀色瞳仁更像是一潭深泉,承载着复杂难说的情绪,表面却总是平静。
“比她更幸福美满的家庭,比她更快乐天真的童年,比她更顺畅轻松的演艺之路,比她更甜蜜专一的爱人。”
“但抛开这一切,我哪儿都比不上她。”
她嗓音轻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情。
停顿片刻,她抬手,用指尖勾勒出沈斯衍脸颊坚毅完美的线条,然后,在下巴处反复摩挲。
“我并不是拿自己和她比较。”
“朋友之间不应该比较,但是我认为,她更像是我向往的目标。”
“所以,我很喜欢和她相处,在她身上,我能看到所有美好的特质。”
昏暗中,她觉得自己的双睫因为颤抖似乎沾上了点点潮湿,声音也连同这份潮湿一起弱了下去,再开口时,已克制不住地哽咽。
“她也是被迫学会抽烟的啊!”
“她也是努力地体验着角色的啊!”
“我想延续她的热爱,我想像她一样全身心地诠释角色。”
断断续续地把这些话说完,舒觅蜷缩在沈斯衍怀中,小声呜咽起来。
她哭得很克制,就连双肩颤抖的幅度都很小很小。
小兽在一夜成熟,用并不健硕的四肢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站平稳。
霎时,沈斯衍觉得,她没必要理智。
理智或许是成熟的标志,可他小心呵护了二十年的女孩,没必要这么努力地学着成熟。
他温柔地把黏腻在她侧脸上的发丝拨弄开,低头,轻轻地把想说的话让呼吸传递到她耳际。
“舒觅,你可以大声哭。”
“没有人会听到。”
没有人会听到。
没人会听到你的不理智,你的不成熟。
只有我能听到,因为我想替你理智,替你成熟。
只是,舒觅没有继续哭。
她粗鲁地拿袖子抹掉了挂在眼角的泪珠,烟熏妆又被晕染开来,眼眶是红的,脸颊又是苍白的。
此时的她,就是一个疯掉的精神病人。
“我知道你不认同我。”
“如果不是我哭了,你肯定会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