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有自己的善良,却不喜欢多管闲事。
房间外靠着长廊,长廊旁就是小溪,水面上还停泊一个乌篷船,一点风儿划过,小船摇曳,带动一点细微的水声。
很安逸。
宣娆看着站在灯光下的他,眉眼清隽,眼角下那颗胭脂痣,都显得很清晰。
“卢郁之——”她声音变得有些柔软,噙着笑意,反问:“为什么要称呼女性为女士啊?”回想卢宅的人,好像大部分人都是用“女士”来称呼她的。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称呼带着少有的复古感。
卢郁之眉尾一挑,显然没有预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须臾嘴角浅浅勾起。
“我大伯母的习惯。”
炎官的妻子。
卢郁之靠着墙壁,眼神中划过怀念,“大伯母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小姐,身上带着上个时代特有的气息,有点孤傲矜贵。”
“她性子很要强,但是对我挺好的。很久之前她就去世了,但是,我脑海里还存着有关她的记忆。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妻子、母亲、长辈。”
“但是,在此之前,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性。”
他垂眸,凝视比他矮一头的宣娆,“她总觉得,女性嫁人之后,被冠上某某太太是一种歧视,掩盖了作为女性的本身地位。”
“而且,小姐这一个词儿,在她看来有一种轻视感。所以,凡是女性客人来卢宅,家里人统一称呼她为女士。”
“久而久之,即使大伯母去世之后,我们依旧保持这种习惯。”
宣娆眼波流转,想起韩毅妈妈上门,王管家好像用韩家的夫人来称呼韩毅的母亲,现在咂摸起来,一开始卢宅对于那女人的态度就是厌恶偏多吧。
“我挺喜欢的。”宣娆扬起精致的小脸,对视他,“这个称呼,很尊重。”
卢郁之微微抿唇,心道:不意外。
看着这中秾艳的脸,五官处处透着精致,甚至有些侵略感,和记忆中那个长相清冷,性格高傲的长辈明明很不相似,毫不夸张地将,有些南辕北辙。
可偏偏就是让人感觉很神似。
那种精神上同步的神似。
也许,这也是大伯对她一见如故,分外偏爱的一大原因。
清凉的风穿过竹帘,扑倒人脸上,挑动她的长发,为她添上一丝疏懒感。
随着清风,她轻灵的嗓音,带着飘渺感,幽幽传到他的耳中。
“我今天去了一个地方,姜主席给的地址所在地——”她垂眸,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方,留下一圈阴影,“看见这个女孩,被她的家人很亲热地拉进家里,妈妈爸爸疼爱,弟弟乖巧,身边还有她的丈夫。”
卢郁之瞳仁皱缩,张张嘴,最后还是保持沉默,静静听着她讲诉。
“我以为,她挺幸福的。”
“在常人眼中,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应该是女性追求的一个很圆满的状态了。”
“我站在门口,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我才转身离开。”
“同为女性,同样生活在歧视之下,她至少蛮幸福的。”
“可惜——”宣娆抬头,对上他琥珀色的瞳仁,自嘲一笑:“在那种畸形的环境之下,我怎么能期待,连生命都能被抛弃的女性,可能拥有原生家庭的幸福?”
后续,涉及到严悦的个人隐私,她无权宣扬给别人,自然而然地停住了讲诉。
一通话说完,她朝着长廊那边走去,坐在美人几上,眉宇间有些疲倦。
这一幕落在卢郁之眼中,心头骤然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带了淡淡的微痛感,上涌到鼻尖之时,又变成了浓浓的苦涩,让人心情烦躁。
她就这样很平静地讲诉,自己的遭遇,自己的伤痕,脸上没有悲伤、没有落寞,只是淡淡的疲倦,像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习以为常地看待旁人的悲惨故事一样。
她不会难过吗?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站在她的处境上,不远千里去寻亲,看一眼与自己有血缘牵绊的人,最后,发现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
平静地目睹他们的幸福,最后静默地离开,如同像他们希望的,希望她从来没有出现一般。
可惜,最后发现,这样的幸福也只是假象。
即便被留下来的那个女孩,最后也在微凉的夜里,赤着脚,带着血,逃离了本该庇佑自己的家。
即便不知道内情,他也猜想到,她名义上的姐妹,也是在畸形的歧视之下,最后崩溃叛逃。
卢郁之眼睫微动,看着倚着美人几的人儿,单薄的身影,此刻略显憔悴。
“宣娆,你想做什么,和我说一声吧!”
闻言,宣娆回眸看他一眼,他语气认真:“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你说,我就会做。”
下一秒,卢郁之窥见她,那双回望着自己的多情的眸子,缓缓涌上水意,而后她用柔荑掩住了脸,肩胛颤动,缓缓颔首。
她竟然哭了!?
卢郁之眼眸划过错愕,有些手足无措,想去哄她,又怕自己伤了她的骄傲,只能站在她身边,静静陪着她。
而,低着脑袋,眼角溢出泪水的宣娆,又打了一个哈气,心道:忙了一天,困死了!
房间里。
宣娆半坐在床上,边擦头发,边和红团子聊天。
“我说过,她比你幸运……现在看来,幸运活下来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
台灯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红团子缩在上面,兀自是黯然神伤的模样。
“你还坚持去问一下你母亲吗?”
在宣娆看来,红团子的母亲在同意把女儿送走,就已经表面了她的态度。
至于,心里有没有愧疚,有没有后悔,都是虚伪的。
可是,这个心底纯良到不像一个婴灵的红团子,对此很偏执,超乎寻常的偏执。
半晌之后,红团子低声嗫嚅:“我再……想想……”
宣娆心中一叹,将毛巾扔到椅子上,掀开被子,说:“今天那个骨折的女孩,应该是……姐姐吧!”
如果是妹妹,估计也是一样的下场。
“不然,你在她身边呆着,听她说说。如果你妈妈真的记得你,应该会和你姐姐提一句的。”
宣娆关灯,躺在床上,在阖眼的最后一瞬间,“如果,她一句都没听她妈提过你,你……也不用上门,亲耳听一句了。”
结果,一定不会如红团子所愿。
房间里静默良久,只有空调吹风的细碎声响,良久之后,红团子突然开口:“好……”
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打在她莹白的脸上,不多时脸颊泛起微红。当光线落在眼角,她挣扎地睁开疲惫的双眸。
多情的眸子带着一层慵懒的水意,瞳孔涣散,显然她在神游太虚。
骤然,脑海里飘出2021有些陌生的提示音:“尊敬的主人,容我提醒您一句,因为您许久没有工作了,又加上您每次买东西,都是喜欢倾家荡产似的购买——”
宣娆翻了一身,打断它:“絮絮叨叨什么劲儿,麻溜一点,还剩多少寿命?”
她的目标是给自己的儿子,小玄墨,养老送终,大概活个十几年,就够够的了。
仿佛窥见了她的颓废想法,2021语气中带着阴恻恻的寒意。
“很抱歉,主人,您的寿命目前只剩五个月,依旧活不过您的儿子。”
宣娆:“……”
第38章 一大中午,被2……
一大中午,被2021那个坑货传达了一个好消息,宣娆兴致提不上来。
吃着早午餐,一直不断打哈欠,多情的眸子里盛着清浅的水气,让卢郁之瞧见了,双眉下意识蹙起。
卢郁之语气没什么感情:“没睡好?”
宣娆夹着汤包,又打了一个哈欠:“睡得还行,就是一大早莫名的心情不好。而且——”
她拖长尾音,挑起卢郁之的好奇心,下一秒,却听到她索然无味地说着:“我好久没和人开战了,有一点独孤求败的心情了。”
卢郁之:……
明明就是找人吵架,逞口舌之快,她还能说出一股子挥斥方遒,似乎要干大事的豪气感。
很厉害啊!
卢郁之一时语凝,下一秒,想着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不由得浅笑爬上嘴角。
“卢郁之……”
听她喊自己,卢郁之的视线从平板上移到她身上,“严悦……就是昨天那个姑娘呢?”
宣娆张望四周,已经快中午了,严悦昨天休息的房门禁闭,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宣娆记着从昨晚到现在,她哭累了之后,吃了药就睡了。
就算是累极了,现在也该起床了。
她将眸光放在卢郁之身上,“她到现在还没起床吗?”
卢郁之摇头,“她一大早就起来了,然后说自己有些事儿要处理。”
“她说会回来吗?”
她垂着眼睑,脸上没有外泄的情绪,卢郁之心头一紧,“她说会回来的,你不要太担心。”
卢郁之看着她清冷的模样,觉得她的内心一定不似表现的那么平静。她应该是为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相同命运的妹妹担心。
心里应该是担忧不断,却还是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性子太别扭了。
“她离开的时候,语气很平和,还带着笑,眼神也很坚定,应该是已经拿定主意,要去做某件事了。”
宣娆颔首,表明自己听到了,心里却想着怎么赚绩点,给自己儿子养老送终。
“等一下!”她下意识将汤包送到嘴里,卢郁之突然打断她,“刚出锅的汤包,里面汁水浓郁,而且很烫。”旧⑩光zl
他用另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个包子,轻巧地挑开皮子,一股热气伴着蟹黄的鲜香味儿弥漫开来。随即,他将放在姜丝的陈醋,用小勺子加了几滴进入。
最后,将装着汁水汪汪,鲜香弥漫的汤包碟子,送到看着他一通操作,眼泛惊奇的宣娆面前。
他噙着笑,“吃吧!”
宣娆撑着下巴,看完他行云流水的表演,最后视线又落到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上。
她以前想过,这样一双手,应该是拿笔写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但是,无论是那段同居的日子,还是刚才仔细处理汤包,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像是本该一世飘在天上的嫡仙,原来也能沾上凡尘的泥土,而且,还挺如鱼得水。
宣娆重新拿起筷子,一双眸子亮熠,戏谑着:“卢郁之我突然觉得,以后你的夫人,也挺有福气的。”
卢郁之神色一怔,下一瞬,耳尖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丝殷红。
像是躲避一样,他又拿起平板,挡住她揶揄的目光,“如果算夸奖,我说一句谢。”
一张口,却发觉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沙哑。
卢郁之耳尖的红色,蔓延到脖颈,并且还有向下延伸的趋势。
感谢平板的面积够大,也感谢宣娆这一句只是无意之谈,调侃之后,她的心思全在汤包上了。
她一个北方吃货,南方的一些食物以前只听说过,现在看着蟹黄的汤包,觉得又好玩,又美味。
用勺子尝了一口汁水,眸子瞬间发亮,真是鲜掉眉毛了。
早中饭之后,她身上有些犯懒,又打着哈欠,回到了房间。
闭上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发现没什么睡意,一下爬起来,做一下把红团子交给严悦的准备工作。
掏出红团子栖身的小玉瓶,短短一小指节大小,晶莹剔透,带着乳白色。
从背包了取出红色的细绳,慢慢给瓶子做一个扣子,再在上面打上平安结,做成一件可以挂着脖子上的首饰。
她对着椅子上的红团子絮叨:“严悦是一个普通人,你在她身边之后,记得不要跑出去,不然,你会出事的。”
红团子晃着小藕节腿,问:“什么……事儿?”
宣娆闲闲地打量她一眼,“如果一般的婴灵,遇到阳光可能会元气大伤。”
红团子:“我……呢?”
她嘴角勾出坏笑:“你嘛!可以一步升天……不对,应该是下地!”
红团子:……
系好最后一个结,宣娆对着红团子招手:“来,进去吧!正好这个玉瓶子带着灵气,不仅能保护你,也能庇佑严悦不受你身上阴气的侵害。对你们姐妹俩都有好处。”
红团子对流程很熟悉,随即化成一道红光,钻进瓶子里。
宣娆见状,眼睫微颤,迅速在瓶口打了一个禁制。
突如其来的封禁,红团子也有一瞬间的慌,她一直都清楚宣娆深不可测的灵气,从一开始,也明白她们一人一鬼之间的对立冲突。
可,她虽然一天到晚拿话戏弄自己,红团子却明白她是个温柔的人。
比一般人更温柔、善良。
所以,下一瞬,红团子乖乖呆在瓶子里,静静等着宣娆的后话。
“呵!”看着手里的小瓶子如此安静,宣娆哂笑:“红团子,你就这么信任我?”
对方随即脱口:“嗯!”仿佛下意识的行为。
宣娆眉宇间染上一层柔色,看着手里的瓶子,她开诚布公:“这层禁制是防止你失控,为了保护严悦设置的。”
“我以前遇到过几个婴灵,无一幸免,他们都会因为仇恨迷失心智,最终成为被怨念掌控的傀儡。”
她凉薄地说着:“红团子,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是道士。你是婴灵,我们本来就猫和老鼠的关系。”
“如果某一天,你真的失控了,我会连眉头都不皱,亲手送你上路的。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