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项易生会紧张地打开衣橱找到韩愔以前搬来的衣服,翻出他替小易柠檬签下的几份合作合同,还有那让他开心了几天几夜的三页东京迪士尼求婚计划。
一遍一遍看完这些东西后项易生才会捂着剧痛的胸口渐渐平静下来。
韩小愔教授只是出差罢了,她会回来的。
很快,冬天也到了,十一月底落下了这座城市今年的第一场雪。
那天开完早会姜珍珍有些激动地问他:“董事长董事长,是初雪的日子啊,小易怎么说,她考察柠檬园那么久,要回来了吗?”
项易生愣了一下,他看着落地窗外,没法回答。
姜珍珍觉得老板最近沉默寡言了很多,不过她只当他是耍神秘不愿说,忙着工作放下文件就要走,谁知项易生突然喊住她:“你最近有联系小易吗?”
姜珍珍一歪头:“哎呀,她都不回我消息,肯定是因为异地,整天从睁眼到睡觉都跟你开着视频吧?真肉麻。不过我怎么会和老板抢人呢,等你们求婚订婚结婚蜜月的热恋期过了,开始相看两生厌了我和小易再慢慢聚,不急不急。”姜珍珍说着便大笑着一溜烟儿地跑了,升职了之后她有时候比项易生还要忙。
项易生出神地看着姜珍珍关上了门,拿出手机习惯性看了看。
他与韩愔的聊天界面一直停留在发现TDPP求婚手稿那天他发出的那句“有份很重要的合同,是和一个珠宝公司的合作案,我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没找到,连行李箱都翻了,你有没有见到?”上。
那之后他没有再发,韩愔也没有任何回复。
项易生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也就那样一天一天过去。他搬离了空荡荡的大别墅,搬回了那个离项氏集团很近的公寓,让司机每天准时接他上班。
项易生努力地说服自己,他既然回来了,就要对整个公司上下所有人负责,这是他追求爱情之外的的社会责任。
年底很快就到了,这本是奥古办年会去滑雪的季节,但项氏这样一个大公司是不可能在年末全员度假一周的。
这段日子项易生忙到没有一秒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都靠咖啡强撑,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他好像没有那么想着她了。
过了元旦,终于没那么忙了,项氏这一年新开的几个电子医疗项目都获得了成功,在业内名声很好,公司上下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庆功酒会与年底聚餐。
项易生没有参加这些活动,只是发了一封邮件给自己的员工们祝大家新年好。除了年终奖外他还让财务部给每个人多发了一个新年吃吃喝喝大红包,之前加班的工时全部可以算调休。项氏集团大楼从上到下都沉浸在极大的喜悦里,员工们拿着红包避开春运的高峰提前回家,大家都说项易生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老板,他的老婆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过没多久就是春节。
春节假期的时候徐白玲说她约了老朋友去一个未开发的海岛体验鲁滨逊漂流的生活。她退休之后心态越来越年轻,找了几个姐妹花全世界疯狂血拼加旅游,每天都在后悔怎么不早点退休。项易生笑称怎么现在密室逃脱的生意都做到退休人员身上了,真是连他都没想到的商机。
韩愔在意大利时经常和徐白玲通电话,她们关系很好。徐白玲听项易生说韩愔去全世界调研柠檬园了,羡慕的不行,托大黑土给儿媳妇带一句新年好,项易生看着越活越年轻的母亲浅笑着答应。视频拜完年后徐白玲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地说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项易生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徐白玲在屏幕那头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上次小愔跟我说她从小长在一个叫迎春花福利院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有点耳熟,最近突然想起来,以前给福利院捐款有生意上的政策优待,所以我去过那里。重点是,虽然这个福利院现在搬了地方,但我设法联系到了当时的院长,又找了点关系,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什么?”
“我找到小愔的亲生父母了,没找私家侦探哦,我自己查的。”徐尔摩斯对自己的成就非常满意,她神神秘秘接着说道,“我已经想办法去刺探了一下情报——他们是很普通的工人,从前家里穷,又重男轻女,所以一出生就把女婴丢掉了。后来梦想成真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一家三口都在县城的电子厂上班。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离以前的福利院不远,但一次都没有想着去找她接回家,真是一群杂碎。但是——好消息!这家儿子去年把拆迁房拿去抵押高利贷赌博了,欠了两百万,所以现在一家人都躲在工厂宿舍不敢回家,现世报啊,我开心一整天了。”
项易生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不想让小愔觉得我自作主张调查她,所以想通过你交流这件事。你觉得她想要认识抛弃自己的家人吗?我觉得这纯粹是负担,但还是要听她的意见,这种事就留给你们小两口来解决吧。“徐白玲眨了眨眼,“你一定要说是你发现的,我可不想和儿媳妇有矛盾。”
项易生对着退休后生长出一颗童心的母亲温柔地笑道:“这可是个大难题,等我见到她的时候问问。”
视频通话断了,项易生一个人坐在项氏的办公室里。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坐在那里看着落地窗外。窗户那边是春节期间万家团圆的灯火,偶尔还有远处城郊方向升起的烟火,就像那年他在匹兹堡的球场为韩小易燃放的烟花一样,美极了。
可窗户的这边是项易生一个人。
整栋楼上上下下几十层啊,只有他一个人。
*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是一个飘着大雪大年初八。
项氏集团很老派的在门口按照习俗燃放了一轮象征着一整年顺顺利利的鞭炮,因为禁放令,所以只是讨了个彩头很快就结束了。
项易生也在这天召开了新年的第一次董事会议。其实年节期间没什么事发生,不过这是项易生父亲创业时定下的习惯,新年第一天必须全员到齐,徐白玲和项易生便也都将这事延续了下来。
董事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二十分钟的茶水时间,项易生正在和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副总端着咖啡聊天,讲些海外分部的计划。这时姜珍珍突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伏在他耳边道:“有人在办公室,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项易生皱了皱眉:“等会议结束了——”
姜珍珍虽然总是被项易生开笑话越俎代庖,但是在正式场合绝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这次她却破天荒地打断了项易生,凑得更近轻声坚持道:“您还是立刻去一趟吧,是个不怎么会说中文的外国女人,还抱着一个婴儿。保安部也跟她说不通,现在董事们都在这里,要是闹起来对您的形象太不利了。”
项易生本不想在这集团传统聚会的日子里应付这种无厘头的事,可听到婴儿这两个字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不安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项易生脑海里立刻显现了那个去意大利的悬崖庄园带着韩愔离开的女人,心口像被针刺一样阵痛了一下。
他手边的陶瓷咖啡杯哗啦一声摔到了地上,把边上那个副总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他说了什么惹到了董事长,立刻道歉赔不是。
不过项易生已经没有办法注意这些了,他屏着一口气看着姜珍珍:“就她一个人来的吗?”
姜珍珍也愣了一下,不解道:“啊?不......就我刚刚说的两个人,她和一个孩子。”看着项易生这种无措的反应姜珍珍下意识有点生气,她皱着眉头凑近到项易生耳边问道,“老板,你和这孩子......”
突然升起的一丝希望就这样熄灭了。
项易生不想去见她,一点都不想。
他曾经在寻找韩愔无果的时候尝试找过这个女人,他甚至买通了无数关卡找人彻查了那一周出入境意大利的全部旅客名单。奈何和韩愔一样,她和另外那个男人也像两个幽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当这个女人今天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项易生反而一点都不想见她了。
项易生紧紧抓住手边的桌角,他微微有点发抖,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变成了白色。那副总这下真的有点害怕了,他又以为有人在项易生的咖啡里下了毒,他自己也是从同一个壶里接的咖啡,所以现在十分惊慌面色惨白地观察着项易生的情况。
整个休息室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里。项易生缓过了一口气,他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直接跟着姜珍珍像个机器一样沿着长长的走廊回到了董事长办公室边上的会客室。
项氏集团的大楼前几年分批重新装修了一次,每个房间都由以前古板的深色木板装修风格换成了现代感的玻璃设计,所以项易生隔着很远就看到她了——那个抱着孩子等在那里的女人。
会议室门口的保安部经理见到了项易生,立刻和他解释着这个女人无视门禁闯进来的情况。妈呀,这要是董事长的小情人带着私生子找上门来,他可能真的要工作不保了!谁知道项易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说:“回去工作吧,不要来打扰我们。”
保安部经理一脸知道了什么八卦似的看了一眼姜珍珍,被姜珍珍瞪了一眼后后灰溜溜地走了。姜珍珍看着项易生走进了会客室,拉上了百叶窗帘,将里外隔绝开来。
项易生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韩愔就是跟着她走的。
他上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她还怀着孕,肚子高高隆起,他们还有过几段非常友好的对话。快一年过去了,现在她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穿着外套都觉得空荡荡的,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听到声音,窗边的玛吉回头。她一个人看着窗外等待的时候似乎回忆了一些痛苦的往事,脸上带着泪痕。她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了桌子上,明显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她见到项易生的那瞬间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那样愣住了。
好几秒钟她都和项易生相望无言。
但是看到玛吉眼泪的那一刻项易生就全明白了。
他等了那么久,怎么会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呢。
项易生低下头出了一会神,但还是机械地问了一句:“她呢?”
“我很抱歉。”玛吉的中文能力有限,她带着泪光翻来覆去地重复说着这没有意义的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项易生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平静下来,低垂着眼睛。
玛吉看着项易生:“我其实不该来见你。”她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笑了笑,“但是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
那天项易生没有回到会议上,他直接消失了一个月。
这年春天来得特别晚,都三月了连迎春花的影子都没见到。
项易生带着一杯山脚下买的柠檬水慢慢走上了山。他本以为能看到漫山黄色的花海,谁知道只是贫瘠的山路边堪堪长了几排野花,真是太吝啬了,都不照顾他的情绪。
这里是他初识韩小易的时候一起去看老中医的那座山,韩小易每次都跑得很快,早早登顶向他招手炫耀,像个活力四射的小太阳。不过以前他们一直不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只是经常跟着老年团来看日出日落。直到当年在程海伦的建议下项易生在这里置办了假墓碑治疗PTSD,他才知道这里叫孤山。
这样一个他们一起踏过青,赏过梅,吃过菠萝棒冰的地方,居然叫孤山。
韩愔真是个残忍的人,竟然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她在世界各地受过那么多伤,有过那么多故事,救过那么多人,却也没得到什么勋章,更没有盖着任何国旗的棺材把她送回家。
到头来,就好像这个人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
玛吉说她拿到了一封很久之前韩愔在任务前留过的遗书,不过也只有一行字。
韩愔希望把她的积蓄都捐掉设立奖学金,还希望把她的墓碑立在匹兹堡的养父母身边。
不过项易生不想去看那块墓碑,没什么意思。和孤山的这块一样,都是假的。
浪漫了一辈子的项易生这次连花都没有带。他知道韩愔并没有长眠在这里,费这个心干什么呢。
就算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花团锦簇,她也看不到了。
项易生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闹脾气一样闷闷不乐地看向漫山遍野的荒凉:“韩小易,你太过分了。”
没有人回答他。
“小易,我现在心很痛,而且正在生气中,你必须立刻出现来哄我。”
没有人回答他。
“你去找个神下来,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你终究是要离开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再次相遇?”
没有人回答他。
项易生喝了一口柠檬水,固执地转头看着假墓碑。他知道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从始至终都是他需要韩愔。
若是他没有那样执著的从匹兹堡追到里斯本,追到乌斯怀亚,甚至追到南极后将她带回自己身边。韩愔现在一定正隐居在一个雪山脚下的小镇教书,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够找到她,一个人平平淡淡地生活。
而没有韩愔的项易生,可能已经被叶源以阴毒的手段害死在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样一想,没有遇见项易生的韩愔也许可以活着,可是没有遇见韩愔的项易生却不行。
项易生从在山脚下看到柠檬水那一刻就开始流泪,不过现在眼泪已经被山里的风吹干了,他就那样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脏兮兮的土地上对着他假想中的爱人说话。
“小易柠檬的韩总裁啊,早知道你在的时候我就多吃点柠檬了,绝不会抱怨一句。你说说看,以后我还怎么喝柠檬水。”
“你都带了书本去了南极复习,你一定计划好了自己的人生吧。可我竟然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光明正大地参加生日party,把你介绍给所有人,我居然还异想天开做起了每天和那么多陌生人打交道的旅游生意。”
“我一直在想,做你们这行喜欢隐姓埋名总是有原因的。要是我没有逼你偏离预设的轨道,没有让你跟我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些人是不是就找不到你了?每年的平安夜,你都能平安吧。”
“你以前总说,你杀过很多人,是个很自私,很坏的人,让我离你远点。可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你要是那么自私的人,最开始那次意外你就不会输血救我。那时候你不爱我我不爱你的,哪有什么特工给人输血救命的道理。”
项易生坐了一天,看着远处被夕阳映红的群山,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