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在启程前和大家开这个会讲解一下情况。根据最新的卫星照片,桥的两岸有大约一两百人左右的不明武装,我们出发的这头大约只有二十人,很好对付,主要都集中在桥对面。”
这个银发小伙现在听起来非常严肃,凌厉地看着大家继续说道:“我们是来人道援助的,所以一定会尽全力保证各位的安全,但对大家有三点要求。第一,我们夜间行动,请大家保持绝对安静,绝对安静的意思是——”他特意看了一眼陈所长和刚刚那个爱哭的科学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绝对不能掉队,我们四个人要应付上百个敌人,没有精力在黑夜里边走边在检查人数。如果有需要的话各位可以抓着一根绳子一起走,但是一旦掉队,没有人会返回去找你。所以最后一点就非常重要,给大家三十分钟整理随身物品原地休息,不强求各位轻装上阵,但如果影响队伍前进速度,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又是扔装备。
这让在场的六位人类学家都非常不舍,因为任何一块碎骨对他们来说都有可能是改变一段历史的重大发现。但是渐渐的那几个美国人做出了取舍,他们开始筛选自己的科研成果,仅留下最值得保存的部分。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大家也都想开了。那位女助理在陈所长点头之后,他们也开始一袋一袋地检查装备决定能不能丢。
半个小时后,队伍轻装启程了。不过韩愔只和大部队同行了十几分钟,就自己一个人走去了边上的小道脱离了队伍,她的背景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第一个开始找事的果然是陈所长。“她她她她去干什么......”陈所长紧张地问道,“要抛下我们跑了吗?你们觉得带着我们没希望了要一个一个跑?”
可能现在这样紧张的情况实在太容易引起群体恐慌了,凌翌发现不只陈所长一个人有这个疑惑,但是大家都畏惧沈皓云和威廉暴戾冷酷的形象不敢说话。
凌翌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发过火的人,赶紧安慰大家:“我们突围的时候需要有人解决哨兵位。她现在先去占领好位置掩护我们过桥,结束后和我们会和。”
他的袖标显示他是医生,身上背了一个显眼的的红十字急救医药包,所以他说话似乎也更可信一些,队伍里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停止了。
韩愔胸前挂着一把轻便的微型冲锋/枪,身后背着一米多长的狙击步/枪穿梭在山林的小路上。她戴着手套,手里拿着军刀一路砍着挡在身前的荆棘块速前行,在艰险的山路上独自疾行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今晚目标的桥边。
韩愔观察了很久,在河道这头找了一个小山丘趴下埋伏了起来。她蹲着身子架好了红外线和夜视的设备,将拍到的画面同步传给了比她慢一步的威廉。她从现场传回的信息肯定比卫星图片更实时更清楚,这将给后面的主力队伍更多布控的时间。
除了对岸营地附近的驻守情况,韩愔还观察了一下山丘下这条至关重要的河。这条横穿过山林内部的河流并不算宽,也不湍急,如果她黑夜里单独行动应该能不被人发现并在十分钟内游过去。目测没有鳄鱼,真是个好消息。
河对岸的哨兵们背着长/枪短/枪的三五成群游荡在一起,他们的穿着并不像任何正式武装,既不是正式编制也不是索马里那种有组织的反叛军。韩愔肉眼能见到的步/枪就有五六种,加上各种杂牌的中型武器乱堆在一起,火力充足,丝毫不输任何正式编制。可同时边上还有人拿着脸盆穿着短裤在营地闲逛,看着反而有点像打家劫舍的山匪。
除了不知道对方的水准,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韩愔知道自己离对岸的目标太近了。
世界上的所有狙击手害怕两样东西,火力轰炸和烟雾/弹。
现在对方重武器的射程大于她狙击/枪的射程,只要她开第一枪之后就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那样她之后开的每一枪都会被对手寻找膛口火焰的位置,然后将全部火力都会优先对准她——处理掉暗中开火的狙击手在作战时真的太重要了。
但是没办法,这条河只有这么宽,而且山里视野非常糟糕,韩愔找到的已经是她认为的最完美的狙击点。
韩愔从瞄准镜里看到了对面堆在地上的火箭筒(RPG),心里盘算了起来。她这种做暗杀起家的狙击手不会配观察手,不管去哪里都独来独往,但是她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得有个帮手替她观察环境。可惜狙击手和观察手如果要配合默契,磨合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的工作也就几个月需要用一次观察手,专门找人没什么用。
要是项易生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陪着她说说话,那她一定什么都不担心了。韩愔瞎想着,最好能跟她说说今晚吃什么,她习惯了每天的家常饭菜,现在吃能量棒都觉得是一种精神折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气暗了下来,沈皓云带领着队伍进入了附近设定好的作战圈。耳麦那头传来几声闷哼与刀刃进入人体的沉闷声音,韩愔知道他们已经用冷兵器处理掉了在桥这头巡逻的少数哨兵。她一秒都不耽搁,队伍已经准备好过桥,她需要处理掉对岸值守的哨兵后吸引对方的火力,创造出更多主力队伍不被发现的时间。
韩愔下手快准狠,她用带着消音/器的枪口迅速解决了站在对岸桥头附近的四个士兵。对手也不是傻子,如韩愔预计的一样,纵然开枪声音不大,对手很快就发现了狙击手的存在,一些醒着的人喊叫着让所有人起床,开始胡乱地用机枪交叉扫射她的方向。
韩愔一动没动,她很清楚对方不知道她具体在哪,这样的扫射击中她的几率很低,所以她没有畏惧,等着对准她的火力慢慢变强,继续一个一个处理着对岸愤怒的机枪手。
营地边的桥面并没有灯光,那个方向没有枪声,耳麦里也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九人的队伍应该已经开始过桥了,他们暂时安全,还没有被发现。但实际上韩愔知道来对付她的人还是太少了,一旦有人把注意力分给了桥面的方向,那凌翌沈皓云威廉三人就要带着六个拖油瓶,同时面对近百人的地面火力。
韩愔想了想,咬牙猫着身子站了起来。现在她开枪次数多了,对方已经缩小范围,隐约掌握了她的位置。几梭子弹打在了她身边的树干上,飞溅出的木屑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桥在营地的西面,借着夜色和身边密密麻麻的树干,韩愔一口气往远离人类学家们的东面跑了几百米,再次架起了枪,匍匐在了另一座临河的小山丘上。
这一次韩愔狠了狠心,直接拆掉了消/音器,又连续击杀了河对岸的十几个枪手,故意让对方更精准地听到她的位置,吸引更大的火力与人力来对付她,减轻队友那里带着平民前进的压力。
这招显然奏效,对面被她一个人耍的团团转后终于来了脾气,开始疯了一样往她所在的方向开火。由于她往东面奔行,对方自然不会往相反方向距离几百米的桥面渡河追捕,而是准备直接用针对狙击手最有效的重火力压制——韩愔通过瞄准镜看到已经有人在准备火箭筒了。
与此同时,沈皓云带着队伍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寂静地过了桥抵达了河对岸的营地。这时候韩愔的耳麦里传来讲话的声音和清晰的枪击声,她知道队伍已经不再暴露在桥面上,成功抵达能为人类学家找到掩护物的营地,现在沈皓云他们已经开始前后夹击帮她一起清扫残局。
韩愔觉得对准她的火力正在慢慢变小,她此刻趴着的地方前面的石块掩体都快被对面打穿了,她不能再待在原地,于是起身边跑边通过耳麦对着威廉喊道:“把桥炸了——啊——”
韩愔突然觉得自己的防弹衣一滞,但她在枪林弹雨中肾上腺素飙升,根本无暇顾及。只见远处河面上的石桥突然轰的一声在火光中被炸成碎片。桥的这头开始有三两零散的追兵听见枪声跑了出来开始扫射,但已经晚了。追兵和他们的九人队伍被火光隔在河道的两端,现在只需要处理掉河对岸的武装人员,他们就算成功渡了河,离安全走出这深山越来越近。
河对岸的人被韩愔打的还剩下一大半,威廉刚才没办法隔着长桥做远程爆/破,但过了河之后手上的炸/药就可以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一点都没有省着用,连着炸翻了好几间帐篷,将正在起床增援的敌人解决在了萌芽状态。
营地外岸边扫射的机枪手也已经死了大半,压制狙击手的火力也渐渐停了,韩愔以为是沈皓云一行已经得手,刚要站起来准备撤离,突然眼尖地发现有一个机枪手终于拿到了同伴从营地搬来的火箭筒,扛在肩上对准了自己所在的山丘。
远处的凌翌发现了这个机枪手的动作,立刻抬起枪口从他身后一个点射击穿了他的头。但凌翌还是晚了一步,炮弹依旧按照轨迹飞射了出去。凌翌看着对岸黑夜里的山丘,肝胆俱裂大吼了一声:“狙击位小心——RPG!!”
仅仅是半秒的反应时间,韩愔从山丘上用尽全部的力气弹跳起来纵身一跃,跳进了山坡下的河道里。韩愔还在空中的那几秒,她刚刚所在的整个山丘在轰的一声巨响中,被大口径的火箭筒炮弹夷为了平地。
沈皓云和威廉已经清扫完了营地最后存活的武装力量,他看见韩愔落水后,暗暗一惊,把跑的都只剩半条命的人类学家们聚了起来冷静地命令道:“大家往下游走,准备找地方休息过夜。”
韩愔用自己为饵,吸引了对面的全部注意力和火力,让队伍在过桥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六位平民人类学家也没有任何伤亡。这个计划中狙击手的完成度完全出乎了沈皓云的预期,使得他这趟带着平民的交战打得非常舒服。他已经想好了碰头之后要怎么夸奖韩愔,也决定不再为了项易生送她一栋楼而假装生气了。
六名人类学家沿河走了一段路之后找了一个干燥的山洞坐了下来。今天大家的体能和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为了不耽误最后这段路,他们只能在林子里休息一夜明天日出后再接着往外步行。
安顿好人类学家们之后威廉留在山洞口警戒,凌翌负责检查大家身上有没有伤,沈皓云则追踪了韩愔手表里定位器的位置,按照坐标找了过去接应自己的队友。
果然沈皓云按着坐标走到岸边,在黑夜里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从河边的高草丛里走了出来。
沈皓云一扫与陈所长在一起时的暴戾形象,乐呵呵地跑上去迎她,边跑还边发出感叹:“你这水平再训练训练,都能赶上以前我们特种部队的狙击手了,我正式邀请你退休后加入我之前的国际雇佣兵队伍。”
他跑到韩愔面前接着说道,“我们这边只有一个美国科学家受了点轻伤,回去之后你得做个微生物检查,谁知道他们这河里有什么东西呢——哎——?”
沈皓云没有听到韩愔鄙视地回应他的啰嗦,一时间还有点奇怪,然后只觉得韩愔整个人带着河水的重量,像一块吸了水的海绵一样靠到了沈皓云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了下去。沈皓云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一把接住她沉重的身体。他仔细用手电一照,顿时惊的嘴都麻了,立刻对耳麦发出指令:“凌翌......你,你过来一趟。”
凌翌很快就带着医药箱跑了过来,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可能有点问题,可万万没想到她的情况那么糟糕。
第40章 Ch. 40
40. 求生
凌翌用灯光稍微一照就看清楚了,韩愔防弹衣的右下方有一个狰狞的弹孔,应该是她跳河前中的枪,机枪的子弹穿透了防弹衣后又穿透了皮肉,目前留在了她的身体里,伤口像一个正在呼吸的血盆大口一样,有节奏的一阵一阵往外淌血。
凌翌作为一名军医,更作为韩愔的朋友与队友,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和沈皓云小心翼翼地把韩愔架到一旁的树干边让她靠着。凌翌蹲在韩愔身边,打开一盏应急小灯对准了她的伤口。她全身被河水浸湿,上半身的迷彩服全部被血染成了深色。凌翌看着这种子弹留在身体里的情况,完全无法想象韩愔是怎么在跳河之后靠自己游过来的。
其实韩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什么狗屁人类求生欲,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河水太冰了正好起了镇痛的效果。也幸好这河水不算湍急没有给她太大的阻力,她全靠自己仅剩的毅力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硬挺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对岸。
韩愔从上岸开始便已经痛的神智不清,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与光影。她见到沈皓云那瞬间失去了强迫自己清醒的精神支柱,潜意识选择昏了过去,可她没能逃避多久,创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刺激着她一次又一次从昏迷中惊醒。
因为渡河时游泳动作反复的关系,韩愔腹部的这枚子弹比凌翌想象中藏得更深。这深夜山林里糟糕的环境和根本不够亮的应急灯严重影响了凌翌的工作效率,他缓慢地给韩愔打了一针麻药,拿出镊子检查了一阵后对韩愔轻声说:“我要取子弹了。”
现在韩愔左手垂在地上,右手在痛苦中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沈皓云的迷彩服,在半昏迷半清醒中的状态中根本没力气说话。她从头到尾韩愔只看了凌翌一眼,然后就惨淡地闭上了眼睛。
纵然凌翌现在投身了反恐情报事业,他依旧是个战场经验丰富的军医,无奈现场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做手术,第一波麻药的劲儿都要快要过了,凌翌才勉强从韩愔腹部钳出了那个被挤压的弹头。他把那一小团金属放到韩愔眼前让她看,安慰她道:“取出来了,你会没事的。”
韩愔这时候哪有心思看这破子弹,她只觉得凌翌往她身体里插了一把刀,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一遍后硬生生取出了她的一片内脏。她为了挺过这糟糕的就医经历,只能紧紧咬住沈皓云借出的胳膊,疼得全身都是冷汗。令她更痛苦的是伤口处的剧痛加上河水带来的湿冷,她的上身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又像是在打冷颤,又像是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抽搐。
取完子弹后这样糟糕的症状稍微缓解了一些,韩愔也再次开始失去意识。凌翌不想让她用手碰伤口,但她一旦昏沉就控制不了自己,一直用右手按着那个血孔。凌翌没办法,他让沈皓云坐在一旁强行禁锢住韩愔的双手,自己则开始准备缝合伤口。
他们两人鲜少见韩愔这么惨的样子,沈皓云在一旁用力按住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没事吧?”
凌翌取出消毒药水对着狰狞的弹孔粗略清洗了一下,他发现由于手术时间过长,取出子弹后韩愔上身迷彩服的布料和她的血肉已经紧紧粘在了一起,没有办法看清周围的皮肉进行缝合。凌翌知道这种情况长痛不如短痛,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扯掀起她的衣角,同时已经昏迷的韩愔感到一阵尖锐的剧痛,身体一下子弓了起来。她这一身的痛楚没有地方去,只能下意识更用力地攥住沈皓云的手,痛苦地喘着气。
凌翌摇了摇头,给了沈皓云一个“你看着像没事吗”的表情,低声说道:“子弹没有伤到内脏和大血管,但她肯定受过抗药性训练,医用麻醉药对她药效太短了,恐怕很难维持到我们出去。还有——”凌翌看了看表,“她中弹之后下了水,伤口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