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生原本一个人——尧菇儿
时间:2021-08-22 09:58:24

  神通广大的凌军医真是个乌鸦嘴。
  果然如他所料,伤口缝合完毕后才过了没多久,韩愔就浑身发烫发起了高烧。沈皓云坐在她身边用手探了探,觉得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滚烫的。她上岸后坚持到取完子弹已是不易,现在最后仅存的一点意识已经消失,刚才因为疼痛而紧紧攥住沈皓云的手也松开了,完全晕厥了过去。
  凌翌连着给韩愔打了退烧针和消炎药,她的体温表面上很快降了下去,但仅仅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高烧不降反增,更加汹涌地回来吞噬着她的全身。凌翌反复了几次加大了剂量,韩愔的手臂都要被他扎肿了都没有明显的退烧效果,他也不敢再用药了。
  *
  对于韩愔来说,比起伤口带来的剧痛,更让人难受的是高烧带来的灼烧感和无力感。她沉浸在无边的混沌里,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餐桌上的五花肉,一会儿在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一会儿又被丢到酷寒的冰窖里被人用冰锥穿心,同时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柄小刀沿着她的心脉一寸一寸剐她的肉,喝她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愔觉得痛苦到了极致,滚烫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只能缓缓清醒了过来。她希望现在可以像每天早上起床一样,躺在平安居舒服的床垫上,睁眼后等待她的是一杯热好的牛奶和项易生笑眯眯的一句早上好,当然了,还有——项易生出门前会跑过来亲她一口。
  韩愔刚睁眼时眼前是一阵一阵的黑雾,她努力眨眼缓了几分钟后才渐渐看清楚,他们还在刚刚这片山林里。
  她这些年伤病不少,但最近有了老中医的调理和项易生那生怕她少吃一粒米般的照顾,已经完全恢复如常。除了上次在索马里的小意外,韩愔平时在健身房跑上小半天也没事。但这一夜的激战与枪伤已经完全冲破了她身体承受的底线,好像闷在身体里多年的后遗症跟着那个弹孔一起流窜了出来,韩愔每呼吸一次都带动着新伤旧疾,疼的她一动都不敢动。
  她身边的沈皓云和凌翌都一夜没有睡。见她睁眼,凌翌立刻过来给她量了体温,可还是不太乐观。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后续的对策。
  沈皓云见韩愔想动却不敢动的样子,赶紧托着她的肩膀与后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过韩愔压根没有力气靠自己站立,她勉勉强强地靠在身边的树干上,看着逐渐亮起的天空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韩愔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她太虚弱了,讲话连自己都听不清,只有干枯又轻飘飘的气音。凌翌也吓得够呛,赶紧做了个手势让她别再说话了:“按照计划,我们现在就要启程了。一个半小时能走出山里,在我们留了东西的补给站休整十五分钟,最后开车去码头。”
  韩愔费力地点点头,这就是他们之前定下的计划,而计划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执行的。根据之前的消息,现在各种武装动乱已经蔓延到了城区,危地马拉的机场只进不出,他们只能赶去码头出发的国际公益组织货运轮船前往邻国的机场。船不等人,时间不等人,现在除了硬扛着坚持住前进,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选择。
  韩愔尝试了几次扶着树干完全靠自己站立后,深呼吸了几口,终于习惯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拉过了凌翌的急救包,摸出了几片浅黄色的止疼药塞进了嘴里,闭起了眼睛慢慢等着药效。凌翌看着她在晨雾中浑身浴血的样子,阻止她的手伸到了一半还是放下了,他轻声嘱咐了一句:“之后半片半片吃。”
  沈皓云见不得队友这样痛苦,积极提出可以背着韩愔走出山林。还没等韩愔开口拒绝,凌翌就先道:“猪脑子啊,你背着她?遇到偷袭用来挡子弹吗?而且被人背着震动很大,伤口摩擦一定会撕裂,她不能再失血了。”
  韩愔本来吃完止疼药后意识又要坠入深渊,这时听他俩拌嘴感觉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凌翌,示意止疼药起效了,自己可以走。她扶着凌翌努力站直了身子,然后松开了手,慢慢走了段路适应了一下这种一会儿灵魂飘在云端,一会儿肉/体踩在刀尖的感觉。
  天亮之后威廉已经带着科学家们走出山洞准备出发了,沈皓云也一路小跑回去带队。陈所长在山洞睡了一觉精神不错,他环顾四周后又好奇了起来问道:“那个女的和那个医生呢?”
  威廉知道凌翌沈皓云一夜未归,也多少了解了韩愔的情况。他本想找两个男科学家扶着她,但这时已经离出山很近,他们四人都知道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引起平民的恐慌,影响他们的精神状态,更不能拖累队伍前进的速度。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所长:“因为昨晚可能还有追兵,他们需要在队伍后方殿后。”
  人类学家们都没有怀疑,度过了威廉说的最难过的关卡,又平安地休息了一夜后大家精神都不错。现在身边有两人保护,后面有两人殿后,大家也稍微放松了下来,像郊游一般跟着沈皓云继续步行。
  沈皓云刚刚被凌翌训了一顿有点委屈,这时候招呼队伍在出山后最后一次原地休息。陈所长第一个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扇了扇风多嘴道:“怎么昨天走一整天都不让休息,今天走两个小时都要停一次。”
  沈皓云向他做了个锁喉的手势,没有理会他,背好枪小跑到队伍后方一百米外,找到了韩愔和凌翌。韩愔的状况肯定不会好,她费力地背靠着一棵大树,趁着队伍休息在凌翌的帮助下勉强喝了口水。
  沈皓云自问他要是身上有同样的枪伤都不一定能在休息了几个小时后行动自如,一想到她这样拼命保下的是陈所长这种人就更来气了。他走到韩愔边上对她认真说道:“你刚刚昏迷的时候,喊了两声那钱袋子的名字。你现在就想着他,想着他送你的黑卡和那栋健身房——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杀了他,把他的财产占为己有!——你尽量坚持,一个小时我们就出去了。”
  韩愔知道他的好心,于是强撑着精神,惨淡地笑了笑点头。
  话虽这么说,但是当队伍走到山林边缘的时候,止疼片的药效已过,凌翌说继续过量摄入可能会引发心律失常或者急性胃出血,说什么都不能再吃了。韩愔疼的浑身颤抖,别说想着项易生的黑卡,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跟着队伍又坚持了十几分钟,韩愔正要迈步,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地上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滚下山坡。凌翌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作为军医清楚地知道这样严重的伤势能挺到现在,韩愔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能活着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但是实在没有办法,韩愔要是倒在这里就只有两种结果,第一是拖累整支队伍的步伐大家都赶不上船,第二是凌翌可以背着她走剩下的五十分钟,她会因为伤口感染,崩裂失血过多或是没有躲过交火死在凌翌的背上。
  凌翌狠了狠心,拍着韩愔的脸辅助嗅盐硬把她唤醒,逼着她清醒起来不让她睡。消炎退烧的药对韩愔来说已经远远过量了,凌翌只能在她清醒后在她的伤口附近打了一丁点手术用的麻醉药,陪着她原地休息了两分钟。还没等韩愔意识完全清明,凌翌便硬拉着她站了起来继续跟着前方沈皓云的行进步伐。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支十人的队伍从昨晚成功过桥后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更多的挑战,人类学家们终于在三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走出了这片绵延的山脉,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出了山之后隔着一条深至小腿的小溪流就能到他们进山之前安排好的补给站。这条溪流里不均匀地散布着一些石块,韩愔还记得进山的的时候自己还蹦蹦跳跳地走在这三个男人前面,没想到世事难料,这才过了多久啊,她就连平地都站不住了。
  韩愔靠在这溪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感受着许久没有见到的阳光,觉得嗑了那么多消炎药高烧也没有褪下去。刚才专心赶路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无穷无尽潮水一般的疼痛,现在放松了下来,她立刻感到阵阵晕眩并且头痛欲裂,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是昨晚把她当成五花肉炙烤的那群人又逮到了她,开始拿着榔头一下一下砸她的头。
  韩愔现在是不可能靠自己走过这些歪歪斜斜的小石子了,同时凌翌也绝对不可能再让她的伤口碰水。队伍已经出了山,补给站就在视线所及的前地方,凌翌便把身上的装备挂在胸前,蹲下身示意韩愔爬上他的后背由他带着淌过溪流。
  到了这个时候,客观情况允许,韩愔的身体也实在无法拒绝了。她趴在凌翌的背上,才贴到他一秒钟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韩愔失去了主动意识,整个人一直在往下滑,凌翌只能一次一次用力将她往上送,这也就是他之前担心的问题——凌翌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有一块衣料开始变得潮湿,他知道这是昨晚缝合好的伤口在行进途中就一直紧绷,现在韩愔被他背着伤口最终还是裂了开来,一阵一阵往外冒血。
  不过这次路程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凌翌没有叫醒韩愔,一路把她背到了溪流对岸的补给站,把她放到补给站里的椅子上时韩愔才又被疼的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的时候凌翌正在给她的伤口换上一块新的吸血纱布,韩愔看着他小心翼翼眉头紧锁的样子便想活跃下气氛,用虚弱的声音对他说道:“我每次醒来都幻想着你们已经把我送回家了,哎,没想到还在这里。”
  沈皓云已经脱下了迷彩服换好了来时游客的衣服,他从边上探出头来乐呵呵地扬了扬拳头说道:“我们只需要开车到码头就行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现在打晕你,你醒来就在家了。”
  凌翌也跟着笑,他替韩愔解下了防弹背心,又在伤口的吸血纱布外面围着她的腰缠绕了三圈固定用的白纱。处理完伤口后他帮着韩愔脱下了浸血的迷彩外套,套上了她穿来的标准游客格子衬衫,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系好,最后给她戴上了一顶浅蓝色的鸭舌帽,把帽檐压低,遮住了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做完一切后他满意地看了看韩愔,沈皓云也在边上点了点头:“一看就是小时候天天玩芭比娃娃的男人。”
  这个补给站是个废弃了很久的农舍,有一个简陋的洗手间,虽然简陋但到底不用在野外解决了,所以洗手间瞬间成为补给站最受欢迎的景点。所有人类学家这时候都有了脱困的喜悦,一起挤在洗手间门口用自来水管里发黄的水洗脸洗手,还有一位在尝试洗头。
  陈所长暂时没有占到水池的好位置,于是在补给站里瞎逛着撞上了正在给韩愔整理帽檐的凌翌。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已经脱险,这嘴上不把关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他对着两人说:“我就一直想问,这种事带个女人来干什么,一路上都见不到人,是不是走不动拖后腿?刚刚过河还不能自己走非要人背,现在你看看换个衣服还要黏黏糊糊要人帮忙。女人就是麻烦,你说你在家做饭打扫卫生不好吗,非要跑来添乱——”
  韩愔精神很差,她一直闭着眼睛,听到陈所长的话脑子里一片混沌,都没来得及生气,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们家不是我做饭打扫卫生啊。
  我们家做饭的叫项易生,打扫卫生的是项易生作为人类好不容易驯服的扫地机器人。因为扫地机器人总是不认路撞到沙发,项易生一直在尝试让它在语音指令时听懂自己的名字叫“哥伦布”。
  还没等韩愔瞎想完,突然感到身前一阵风声刮过——她紧接着勉强睁开眼睛,等了几秒黑雾散去后才看清楚。凌翌放下了身上的医药包,一步冲到那陈所长面前,一拳直直地砸在他脸上。
  凌翌最近总爱和沈皓云吹嘘自己是打败过泰国拳王的人,让沈皓云对他放尊重点,所以他的一拳头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陈所长捂着自己的鼻梁惨叫了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擦着鼻血破口大骂,他的助理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陈所长擦着鼻血还想讨个说法,但他看着凌翌的样子,骂了几句脏话后还是被助理拉着灰溜溜地走了。
  补给站的另一头威廉也脱掉了自己的作战服,换上了一套游客穿着的常装。有着那一头银发和阳光帅气的外表,威廉穿着白色T恤和铆钉夹克的样子倒是颇像个来危地马拉寻找创作灵感的乐队主唱。
  他听到陈所长这里的吵闹声就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冷漠地和所有人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出发,过时不候。”
  沈皓云话多,他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悄咪咪地对着凌翌和韩愔说了一句:“这小子上次见面也不这样啊,怎么感觉突然成年了。”
  凌翌听后踹了他一脚:“求你了,少给我招惹爆破专家。”
  他们四人提前在补给点准备好了一辆旅行团常用的小型面包车,这也是他们来时的交通工具。威廉开车,沈皓云坐在副驾,第二排是那四位美国科学家,第三排坐着陈所长和他的助理。凌翌让韩愔靠在最角落里,自己则坐在了韩愔和女助理中间。
  这一路上凌翌基本不怎么说话,偶尔几句也是解释情况或者检查伤口,与沈皓云那兵痞子和威廉的冷酷形象十分不一样,再加上凌翌背着医药箱,一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所以他们来营救的目标——那位陈所长的女助理就总是抓紧机会偷偷盯着他看。
  她在这种极度需要依靠的旅程中已经对凌翌这位带着些艺术家气息的维和医生产生一丝好感,准备分别前问他留个联系方式——万万没想到他刚刚竟然一拳就把陈所长的鼻子都打断了!这样的反差让她现在坐在凌翌的身边更加安全感倍增。
  沈皓云在前排讲话,他给每位科学家都发了一本外交护照,严厉地说道:“到了码头,不要说话,不要告别,直接上联合国的船,送各位到邻国之后撤侨的飞机会在机场等你们。如果有人要安检就出示护照,避免一切争执,明白了吗?”他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陈所长,然后转身坐回了他的副驾。
  现在是危地马拉的雨季,从他们离开补给站后难得的阳光便消失了,天空淅淅沥沥降下小雨。所幸他们回到车里之后雨才开始逐渐变大,要是昨晚下了这场雨,那他们出山的进度可能就没这么快了。
  韩愔上车坐下之后就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角落里,刚刚凌翌给她换纱布时她隐约看到昨晚的枪伤已经化脓,她也知道自己高烧一直不退,情况不是很理想,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机场。幸好他们已经成功离开了山林,不然她这种伤势随时可能会因为下雨而再次感染,这样看也真算是上天眷顾。
  今天韩愔和凌翌一直跟在队伍后方,没有让队伍里的人看到她的惨样,直到这时大家都在一辆车里,前排有两个美国人好像终于发现了韩愔的情况有些不对。他们担心地从前面一直转头看她,见她神智不清面色惨白地闭着眼睛,怀疑地问她身边的凌翌:“她是不是在林子里被昆虫或是蛇咬后中毒了?我们有备好的解毒剂,可以提供帮助。”
  凌翌又摇身一变回到了那副温柔医生的样子,笑着拒绝并表示了感谢。
  面包车平稳地行驶了两个小时,路上遇到几次官方路卡盘查也都没有出事,车辆慢慢进入了码头附近的各国领馆区,过了这片区域他们就能进入码头的停车场准备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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