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皓云笑了笑,“我又没说是你打的钱,你慌什么。”
他用戏谑的语气接着说道:“你的母亲叫成思莲吧,半小时前,就在吕部长让你灭口暗杀姚局的凶手之后,成思莲名下的新西兰银行账户收到了一笔十万欧元的汇款,你可别告诉我这都是她织羊毛衣收的外快。最精彩的部分是,我们追踪了这笔钱,来自同一家菲律宾的空壳公司。太大意了,怎么,吕部长害怕自己找的杀手嘴不严实吗?”
听到这里,周琦脸色一沉,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从见到姚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从那个女人故意用信用卡被抓,面对审讯的挑衅与激怒,后面的假神经药物,恐怕都是计划好的。
如果非要苦中作乐的话,周琦唯一的庆幸就是既然这种神经药物是假的,那人类的生物医药技术还没有发展到那种恐怖的地步,地球暂时还不会被科学毁灭。
要命,都这种时候了,他脑子里都是什么狗屎。
姚局也不着急,他很享受看着周琦额头渐渐布满冷汗的样子。他用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对周琦慢慢说道:“你的愚蠢已经供出了吕部长,所以现在除了我,他也想杀了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但我现在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周琦知道姚局想要他做什么,无非是再用一次这样的伎俩把吕部长也拽入彀中。
只用了十秒钟,周琦就做了决定。他这样的人,连各种荒岛上的秘密监狱都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个房间,不如学聪明一点,学会审时度势。沈皓云满意地点点头,羞辱地拍拍周琦的后脑勺,然后便给他解释着另一个设计将那位吕部长引入局中的计划。而看到这里,韩愔便对接下来的事失去了兴趣。
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假刺杀和假审讯都很完美。按照计划,她用沈皓云外套里的通行证在基地一路畅通无阻,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到了凌翌。
几天来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韩愔竟然觉得有点头晕,除了些皮肉伤和缺少休息,大概是周琦注射的毒剂和沈皓云注射的拮抗剂正在发生反应,让她觉得恶心想吐。
凌翌注定是医者操心命,他从后视镜见到披着大衣的韩愔走来,将手上的《小提琴中级乐理》丢向了后座,一个大步蹿到韩愔面前:“恭喜恭喜!你还活着!”
韩愔拍了他一把:“是,谢谢凌半仙的神药保小女子性命。”
凌翌接着问她:“有什么副作用吗?心悸?心慌?头晕?恶心?血压升高?口鼻出血?”
韩愔费了些力气打开了车门:“你再说话我就要血压升高了。”
她正要坐进去,突然听见远方有人在喊话:“神枪手!等等——!”韩愔回头,竟是假死中的姚局跟着她出来了。
姚局显然还没有打算将自己活着的信息公布于众,他找了顶站岗士兵的帽子盖在脑袋上,戴了一副合理推测是从沈皓云那里借来的风骚蓝色墨镜,配上他的喊声,停车场边几个路过的巡逻兵们纷纷侧目。
韩愔没有暴露他的身份,小声说道:“长官好。”
姚局戴着沈皓云的墨镜好像讲话也像他了:“怎么?”还带着些轻佻,“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韩愔不解:“我以为最后一个任务已经结束了?”
姚局摆手:“我知道你要走了,都不和老上司告个别吗?我还想来最后告诉你三件事呢。”
韩愔不懂他的意思,只得扶着车门保持沉默,听听这位上司到底想说什么。
姚局清了清嗓子,轻快简短地说道:“第一,我想再次感谢你救出了林医生。第二,我很欣慰这些年的国际风向让我有机会参与这种非传统意义上的合作。第三——”
姚局迎着山里的凉风点了一支烟,颠覆了端着茶杯的养生形象,演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沈皓云形象:“这次的计划,如果我是周队长,一定会发现这里面最大的漏洞。”
凌翌在一旁好奇:“是什么?”
姚局扶了扶自己的墨镜:“但凡他有半点了解你,他就会知道你不可能在一千米的距离外偏离目标头部那么远。”
凌翌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应了几秒后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您在夸她的枪法吗?”
作为特殊行业人员,韩愔从没有经历过这种高高在上的领导突然夸赞一句工作水平的尴尬瞬间。她对这拐弯抹角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托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像个在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有些不确定地轻声说道:“谢谢您。”
然后韩愔又补了一句:“那......能与您共事四年也是我的荣幸......新年快乐姚将军。”
凌翌在一旁打趣道:“姚将军,我呢?都是最后一次任务,我怎么没有三句话。”
姚局扯下了一点点墨镜,神秘地露出了半截脸老顽童般白了凌翌一眼:“国际刑警有三个高层联系我把她要回去。你有什么,会拉小提琴吗?”
凌翌夸张地捂住脸啊了一声:“您怎么知道的?”
韩愔浅浅笑了笑摇了摇头,最后和姚局打了个招呼后坐回了车里。她知道今天还没有结束,所以抓紧时间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半梦半醒间韩愔回想这些年和这个团队的合作。除了第一年她还沉浸在失去肖布的糟糕情绪里,性格有些古怪,与队员之间有一些信任与磨合的问题。后面几年他们凭借着一次次的生死关头的互助,俨然形成一个成熟的团队,分工明确,互懂心意。
毫不夸张地说,上天给了他们最适合的搭档来完成那些艰难到近乎是去自杀的任务,让他们一次次存活了下来。在这行遇到合拍的同事比中彩票还要难,而韩愔是幸运的,这几年她很感谢不摆架子亦师亦友的姚局,感谢愿意与她训练搏击并倾囊相授的前雇佣兵沈皓云,还有一次次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军医凌翌,韩愔感谢这个团队在无形中将她的人生拉回了正轨。
他们这个行当工作变换很正常,韩愔遇到紧急调配,为了保护所有人的身份,这个队伍自然也就要散了。她知道凌翌前几周报名了一个成人小提琴三月速成班,可这次凌翌会和她几乎同时出国,然后以联络官的身份跟着联合国医药救援的队伍进驻刚果,介入那里严重的武装动乱与疫情——他小提琴班的报名费怕是要不回来了。
至于沈皓云,韩愔知道他虽然嘴上说着经商无趣,但他一直很喜欢那种不同于杀人放火的成就感。他应该要陪着姚局处理完这波吕部长的事再去当他自由自在的雇佣兵,也有可能被姚局留在身边完成招募训练计划。沈皓云那个性格,训练新人一定又有许多人要受罪了,肯定会被人诅咒到日日夜夜不停地打喷嚏。
*
一路从深山基地里开车出来,睡了四个小时后韩愔迷迷糊糊地醒来。路上凌翌停了一个休息区,给她带了一些热乎乎的食物。韩愔喝了一口温暖的关东煮萝卜汤,身上的难受总算去了一大半。
盯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韩愔发现自己来过这个公路休息站,就是项易生带她去见客户结果把自己脖子见断了的那次。去的路上他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她为了向项易生无声地抗议只给他带了一个汉堡,但是自己狼吞虎咽了三个人的饭量。
缘分是从那天开始的吗?那天给他输了血,然后项易生就顺理成章地用好吃的收买了她——她也太没骨气了,周琦应该在她面前放一碗冬瓜排骨汤,她必定立刻就把姚局的计划告诉他。韩愔想了想,等等,还有里斯本啊,她怎么能忘了里斯本呢?如果需要回忆他们之间的故事,那才是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天吧,善良的项易生在异国街头救下陌生人的那天。
韩愔坐在车里,捧着暖手的纸杯,一口一口喝完里面的萝卜汤。
凌翌加完了油又带了两瓶水坐回了车里,他看了眼公路尽头难得的夕阳,转头问道:“现在呢?我们做什么?”
韩愔沉默地坐着想了一会,翻下了副驾位置上的遮光板,对着遮光板反面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脸上的伤。
还好周琦的拳脚基本都用在了她的身上,脸上的伤口不算很严重,没有淤血肿块,只是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痕有些恐怖。她看了眼远处休息区琳琅满目的商店,对凌翌轻声说道:“麻烦你再跑一趟,帮我买点化妆品吧。还有那种稍微宽一点的运动护腕,便利店应该有。”
等凌翌把店里能买到的全部化妆品都带回车里的时候,韩愔又尽力吃了点东西,脸色好了很多,已经不太看得出精神有异。她找了几样能用的,用粉饼一点一点遮盖住脸上和领口周围的伤口。
凌翌是医生,是语言专家,但绝对不是个优秀的司机,他居然在高速上开车也开出了战地的感觉。韩愔跟着车的颠簸手一抖,口红印从她的嘴角划到了下巴。幸好凌翌买了湿巾,韩愔一边补救着一边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沈皓云不让你开车了。”
凌翌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说道:“搞狙击的手抖成这样,还怪司机?”
韩愔笑了两声,但紧接着咳嗽了起来,凌翌便不再逗她了。随着天色渐暗,凌翌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市灯光,突然好奇又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的假死吗?”韩愔想了想,“这其实是姚局的主意,他说想尝尝被□□击中是什么滋味。我一开始也不是特别赞同,不过没想到现在防弹衣质量那么可靠了。”
“什么?”凌翌摇摇头:“不是,我是问你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噢......”韩愔没说话,把那一包化妆品扔到了脚下丧气地低下了头。车里安静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道,“他有个前女友,叫安倪,他们青梅竹马认识十几年,准备结婚的那种关系。”
凌翌平时不怎么听这些,他转过头看着韩愔:“然后呢?”
韩愔赶紧示意他看路,然后接着道:“他读大学之前,安倪删了他的几封邮件,都不算背叛他,他就能做到狠下心恩断义绝,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凌翌应了一声:“是吗?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
“嗯,我也觉得,没想到有些事情他还挺有原则。”韩愔说着,看到了远处平安居小区的牌子,声音突然一抖,“所以对他来说,我只是下一个安倪罢了。”
*
今天是跨年夜,小区里张罗得喜气洋洋,到处贴着庆祝元旦和新年快乐的大横幅。
保安亭附近的几个老人正在测试晚上零点要偷偷使用的打火机和烟花,放假了的孩子们在小花园里追来赶去,像一个个小绿巨人一样爬上爬下尝试砸毁塑料滑梯。他们的家长也不管,笑呵呵地坐在一旁的花坛边,牵着狗抱着猫,聊着最近的股票,基金,房价和附近小学初中的升学率。
凌翌把车停好,坐在韩愔身边一起看了一会儿嬉闹着的人群。
他看了看表,把后座的大衣拿过来递给了她:“你们两个这么有钱的人,都没有想过要搬去一个更好的小区吗?”他看着小区里卖水果的小摊,“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市井生活?”
韩愔接过大衣穿好,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笑了笑,轻松地对凌翌说:“走吧,今天需要辛苦你了。”
第64章 Ch. 64
韩愔站在楼下吹了一会儿弄堂风,似乎不愿意上楼。她揉了揉太阳穴,在信箱里的老地方取了韩小易的手机,在回家路上一条一条读着项易生这几天给她发的信息。
自从生活中有了无鱼和黑土之后,项易生再也不用网络上的猫猫表情包了。他直接拍下自家两只猫各种奇怪的照片,然后喜欢自己在猫咪的圆脸边上加上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奇怪字体。
比如这次他在无鱼一脸高贵的大脸边上加上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白色大字:“怎么不回本喵消息”。
还有一张是项易生拍下了黑土在韩愔怀里撒娇时的脸,他在黑土可爱的圆脸边上加了几个同样圆滚滚的字:“在想我嘛?”
在,我在想你。
项易生,过去三天我正好不眠不休,却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思考。我认真想了一遍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带我去过的每一个城市,替我挡过的水晶吊灯,最后再想到,今天晚上我将怎么离开你。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计划,我会消失,你也不会再想见到我,可以说是完美的双赢。
凌翌跟着韩愔身后走到家门口,见她面对着大门傻站着久久没有动作。他以为韩愔身体有恙,疑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见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眶里竟噙满泪水。
韩愔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用大衣的袖口一点点吸掉泪水,强行抑制住情绪捂着胸口,整个人靠着家门缓缓地滑坐了下来。
凌翌无数次见过她受重伤惨烈的样子,却从没见过她这样难过。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张纸巾塞给她,韩愔都接下了。她的情绪波动只在一瞬间,所以很快平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她用沙哑的声音对凌翌说道:“你带着医药箱吧,给我打一针镇静剂,不,打两支吧。”
凌翌瞪大了眼睛:“什么?”
韩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拜托你了,我不能哭,粉底花了脸上的伤会露馅的。”
凌翌又和她争论了几句,不过还是没有拗过她的坚持。两针下去韩愔果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连感官都被削弱了一些。她很满意现在的感觉,慢慢扶着门把手站了起来,把房门钥匙插进了门锁,轻声问了一遍凌翌:“你准备好了吗?”
凌翌拉住她的手:“你知道吗,这次沈皓云坚持不带我去演戏我特别受挫。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笑场?瞧不起我的演技?”
*
房门打开,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项易生早该从年会回来了,不过现在似乎不在家。虽然没人,但家里有灯光亮着,面对着大门的整面墙上都粘上了满天星一般暖色的小灯串。
在小灯昏暗的灯光下,韩愔看到平时他们用投影仪看电影的一整面白墙上用鲜花粘出了一个相框的形状,墙上正在用投影滚动播放着一些他们两人的自拍与合影,中间还穿插着一张无鱼和黑土的合照,猫咪们头顶标着两行字:“麻麻赚饭钱辛苦了!”和“我们保证以后少吃一点!”
韩愔看着这一切,从头到脚像蜡像一样直直地立在了原地。镇静剂拖缓了她思考的速度,这个瞬间她只想让世界静止,让她可以拥有一些时间,仔细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