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要水下考古么?捞哪搜沉没的破船?”林晏晏放开他, 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 也不客气,拿起褚云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水。
褚云默默给她手边放上碗筷, 笑话她:“对面不坐,偏要和我挤?”
林晏晏朝他笑,笑得傻兮兮的,还用手臂拱他, “就要和你挤,挤你,挤你。”
褚云也看着她笑,捏她鼻尖,“你傻不傻?”
“嘿,那我肯定是不傻。”林晏晏颇为自信。
“不傻就先吃饭,再不吃才菜真的凉了。”
“嗯嗯,边吃边说。”林晏晏拿起筷子,从善如流。
褚云笑笑,也把手里的资料放去一边。
看见林晏晏吃了两口红烧土豆,他才慢慢说道:“这和我去的工地无关,是英国纽卡斯尔市的华人企业家协会发现了五座疑似北洋水师墓,坍塌破损十分严重,就告知了国家文物局。局里找到院里,希望我们帮助核实史料。”
“墓?怎么跑到英国去了。”林晏晏嘀咕一声,想了想说:“难道是北洋水师赴英留学的学员?”
她反应太快,叫褚云笑了一下,却故意反问:“怎么就是北洋水师学员墓了?”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北洋水师赴英留学学员誓词我可是一直记得,无数先人前赴后继,为了祖国的繁盛强大义无反顾,纵然有人失败有人成功,但也让人动容不是?”
褚云点头,“这也是一种可能。”又慢悠悠道,“再想想。”
林晏晏看着他,雪白的脸俏生生的,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不对啊,你怎么一直问我却不给我提供线索?五座墓都塌得完全看不见字了么?明明可以根据已有信息倒推线索,为什么让我平地建高楼?”
褚云眼含笑意看着她,偏就不给她线索,实事求是地说:“其中三座墓碑倒塌破损,另有两座严重倾斜。”
林晏晏一听,挑眉,笑眯眯道:“这不就行了么?严重倾斜就是还没倒嘛!还没倒就能知道是谁啊!”
褚云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风吹雨打,墓碑上的字被磨平了,得靠你自己动脑子找线索。”
林晏晏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她皱了皱鼻子,真是信了褚云的邪!
这是饭厅还是考场?
为什么她吃个饭男朋友都要督促她学习?
林晏晏摇头好似拨浪鼓,狡黠地看着他,“啊,算了,我想好好吃饭。”
褚云轻笑,嘴边含着笑意,“那你不要说话,食不言寝不语。”
林晏晏在褚云面前比较话痨,见到他就想蹭,就想打滚,就想一张嘴巴叭叭叭,她以前都不知道,她有这么粘人。
听他这么一说,林晏晏觉得她还可以努力一下。脑子里的史料翻来覆去,面上还很矜持,“既然你这么需要帮助,那我还是帮你想一想吧。”
褚云憋着笑,最终没憋住,笑声有点哑,胸腔微微震动,温柔地望着林晏晏点头,“好,你慢慢想。”
又不能翻书翻手机,林晏晏真是绞尽脑汁,在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树上爬上爬下。
饭桌上安静极了,两人吃饭都很斯文,咀嚼也没有什么声音。
她认真想了一会,忽然就放下筷子。见了她的动作,褚云也停下喝水的动作。
就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一脸的明媚,“还有一种可能!1880年到1888年间,北洋水师在英阿姆斯特朗船厂分两批购买四艘巡洋舰,第一批为“超勇”和“扬威”,第二批为“致远”和“靖远”,这期间,是有北洋水师的水兵远渡重洋去英国的!”
她话音未落,褚云就点了点头,他奖励似的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林晏晏碗里,听她说完,才说:“是的,是有这种可能。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都可以说是当年为了建造中国第一支海军,远赴重洋的有识之士。”
“我们会给他们修墓吧?”林晏晏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肉,红烧肉色泽诱人,肉质酥烂,一筷子戳下去,软绵绵的,写满了好吃。
她轻轻咬了一口,就听褚云说:“应该是会的,中国人,不忘本。”
林晏晏听了他的话有几分安心,想到甲午战争心情不由也有点低落,闷闷道:“其实有时候,用上帝视角看待历史挺心累的。我们都事先知道了结局,看着一群年轻人,一群白发苍苍的人在想尽办法挣扎,拯救国家于万一,却知道那都是没有用的,只能发出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叹,真觉得很糟心难过。”
褚云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观点:“其实是有用的。”
林晏晏放下筷子,抬手支着脸看他,“怎么说?”
“我也曾经用上帝视角看问题,以前学到甲午海战这一段,我就想,要是当年李鸿章能抢先一步成功买下英国阿摩士庄厂的那艘当时世界最快的巡洋舰,北洋水师虽然说不会轻易战胜日本海军,但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中国近代史可能会就此改写。但可惜,那艘当时世界最快的巡洋舰被日本人买走了,还成了后来在甲午海战中立下赫赫之功的吉野号。”
林晏晏眨眨眼,黑浓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她惊喜地看着褚云,一副志同道合的模样,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也这么想过!我觉得更可惜的是,当年邓世昌准备用自己的致远舰撞吉野号,谁知道竟然会被□□击中,生生让吉野号逃过一劫。”
褚云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她的脸真嫩,白白净净,连毛孔都看不到,“所以,我才觉得,失败也是有用的。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真不是空话。前人走弯路,是为了告知后人弯路不可取。其实说到底,一支军队,如果没有自己的传统,光靠用钱买武器是保证不了战斗力的。没有英国人的印度军队,看着不错,实际上也就是个发面团。如今的韩日军队,可能也不会自己打仗。说到底,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需要自强不息。唯有自强,发奋,才能不被时代淘汰,才能应对所有的困难,才能屹立不倒。”
“所以,曾经的失败者也算是探路者吧?”林晏晏回握住褚云的手,感慨地问道:“那我能帮得上忙么?”
褚云扬起嘴角,“好好学习,为祖国的明天做贡献。”
林晏晏问得正经,褚云回答的也正经。
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很搞笑。
林晏晏抬手拍拍褚云的脸,“你怎么就这么正经呢?你也太正经了,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么正经啊?”
褚云捏着她的手指像玩儿一样,挑了挑眉,直接否认,“我小时候也很调皮,会拿着鞭炮去炸井盖,还会摘邻居大妈家的石榴。”
林晏晏惊了,“你想死啊!你炸井盖?”
褚云失笑,“我妈也这么说,脱了我的裤子就打了我一顿。那一年我都没有零食吃,我妈说,我的零食经费全部用来赔井盖了。”
“这么惨?”林晏晏笑得不行,花枝乱颤的,“那别的小朋友吃好吃的你看着不馋么?”
“馋啊。”褚云点头,“所以我就摘邻居大妈家的石榴去学校卖钱。”
林晏晏真是哭笑不得,“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商业头脑啊,那你妈还不打你?”
“当然打,还没收零花钱。”
“你小时候是不是老挨揍啊?”林晏晏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他,他坐得笔直端正,目光清澈,完全就是个听话乖巧的三好学生的模样,谁能想到他还会玩炮仗,偷石榴卖钱啊?
“我小时候真的没什么零嘴吃,做错了事,我妈就让我还债,还完井盖,还石榴,有时候还会被算利息。”
“真实惨!”林晏晏为小褚云掬一把辛酸泪,又忍不住得瑟,“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有太多好吃的东西了!我爸爸妈妈什么零食都给我买,巧克力,冰淇淋,果冻,浪味仙,旺旺仙贝,应有尽有!所以我小时候超级胖,是个小胖子。”
“呵。”褚云睨着她,清俊的眉眼写满了温柔,“你可不就是个好吃的小胖子么?”
什么?
林晏晏咽了咽口水,满眼的不可思议,甩开褚云的手,抬起凳子退后一步,一脸严肃,“褚云学长,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白白净净,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神色很认真,像是对待外人一样板着脸。
褚云站起身,上前搂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瓜,“你拿得起,放得下,可不就是心宽体胖么?”
林晏晏从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那好吃是怎么回事?”
褚云轻笑,好看的眉眼望着林晏晏,“能吃是福。”
林晏晏很喜欢褚云的眉眼,深邃,迷人,总好似蒙着一层华光,她望着他的眼睛,伸手环住他的腰,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岂不是在夸我心又宽,福气又多?”
“是呀。”褚云颔首,很认真地看着她,“可以拿得起,也可以放得下,有着洞悉人性弱点的成熟,也能为生命中的感动而落下热泪,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姑娘。”
林晏晏怔了怔,被夸得有些害羞,又有些激动。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有一点后悔。”
“什么?”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偶然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应该走近你,告诉你我对你的好奇,我对你不期然莫名就有的好感,告诉你我想和你做朋友。或许这样,我的生命里,会多更多温柔的日子。”
褚云深深望着她,听着她低低的声音,房间里静悄悄的,小姑娘就在他的怀里,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软软一团,透着一种怯生生的美,骨子里却又嵌着娇俏。
一旁垂落的藤萝长得正茂,绿油油的,述说着宁静的美好。
她其实是在说,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时间都变得温柔。
他听懂了她说的话,看着她像孩子一样的笑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润,“即使我十分喜爱考古,有时候也会觉得枯燥乏味,特别是当研究遇上瓶颈,就像是鬼打墙,怎么也走不出去。那时候,痛苦也有,烦躁也有,无奈也有。可自从和你在一起,这些痛苦,无奈,烦躁都被淡化了。生活里有盼头的事情变得多了,世界重新变得新奇又有趣,只要想到你,我就觉得喜悦。”
林晏晏听过很多人骂她,也听过很多人夸她。
她听过人夸她聪明,夸她漂亮,夸她努力,但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想到她,会觉得喜悦。
不煽情,很真实。
真实到让她有点开心,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她的喜悦十分明显,像钻石的光芒一样遮掩不住,熠熠生辉,明亮到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她也没有遮掩,仰起脸,重
作者有话要说: 重地亲了一下褚云,快乐地宣布:“我又更喜欢你一点了!”
第44章
这段时间, 林晏晏和褚云都特别的忙,两人偶尔勉强见个面,都是抱一抱就分道扬镳, 各干各事。
林晏晏自从参加故宫文创大赛过了第一轮初赛,她就被班导给逮着了,特意安排了设计学院的教授来给她指导,让她力争上游,代表首大文博系发光发热。
她只是玩票,没想围观群众全都当了真。
这一来,林晏晏也感受到了压力, 为了找灵感,她几乎一有空就去鸣鹤园的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
作为中国最早建立考古学科、成立考古专业和考古博物馆的大学,首大在校内建立了一座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 用以记录以田野考古为标志的近代考古学在中国学界的发展历程。
可以说, 中国考古史,全都凝缩于此。
也因此,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并不同于一般的公共博物馆, 它首先是一座大学博物馆, 优先服务于为考古学, 博物馆学倾情的小众。只有在特展时, 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才会对外开放。
平时, 系里的老师和同学常在这里搞科研,林晏晏也常在这里上课。每逢特展, 系里还会安排她们作为志愿者协助布展,负责日常讲解工作。
从首大东北门进,经过一路翠林,看见一湾小湖, 一座小亭,就到了鸣鹤园,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就身在其中,自1993年5月开馆以来,它和首大文博学院一起,从没有停下过探索历史的脚步。
迈过两道铁门,验过学生证,林晏晏终于进到了一楼展馆内。
她最近来的次数太频繁了,保安看见她,都只是象征性的看看学生证,再也不问东问西了。
她捧着个画本,到处临摹有意思的文物,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会认为她是艺术系的学生。
雕塑系的同学经常会来展厅,隔着玻璃柜,尝试捏造一些唐三彩的泥塑,譬如骆驼,譬如唐代胖美人。
初初看见她,某位同学还以为她是绘画系的学妹。再一问,才知道她是文博系大三的学姐。
于是讪讪而归,井水不犯河水,可以说是非常有意思。
她跟着雕塑系的同学围观了几天,甚至还上了手,然而,没找到灵感。
没找到灵感她就继续瞎晃悠,不停问自己,什么样的文创才能讨人喜欢?才能美观又实用,曲高不寡合?
平时她设计窗帘,不过只图一个好看。
而现在,好看也是不够的,光是好看就太low了。
就像是草包美人,中看不中用。
她初审时的作品,是以唐三彩的黄、绿、白、褐、蓝、黑等颜色为基础,提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黄、褐、绿,白四种颜色,再借鉴“风格派”画家彼埃蒙德里安的格子画绘画元素,设计的一条颜色鲜亮的丝绸丝巾。
实物真的很好看,她又有多年设计窗帘的经验,经验成就一切,简直就是事半功倍。
但是到了第二轮,组委会对参赛文创作品的综合要求更高,肯定就不能再走“捷径”了。
连乔潇都说,光凭一块丝巾,就想要顺风顺水,打遍天下无敌手实在是想太多。
她愁啊,愁得头发都被薅毛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