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还会给糖给自己,段琴琴愣了一下伸出手,嘴唇微不可见的勾了勾,算是笑了。接着,就低下了头,捏着奶糖的手垂在蓬蓬裙边,专注地掐起了糖纸。
她身后,老太太的表情始终冷冷的,张姐也没有介绍她,彼此点了点头,就低头和段琴琴说:“来,和哥哥姐姐说再见。”
段琴琴这才又抬起脸,一双少年老成的眼睛先看向林晏晏,慢腾腾地说:“姐姐再见。”
没有说哥哥。
但张姐没有追究,低头瞪了段琴琴一眼,又客气地朝褚云和林晏晏笑了一下,就拉着一老一小走了。
三人一转身,肖意就懒洋洋落了座,没过多久,忽然嗤骂:“什么玩意儿,如果不是她请假回家照顾小孩,我至于去顶班?这女的真的很差劲,给她带了那么多次小孩了,到现在还这样对我,妈的,良心给狗吃了。”
他骂人的声音不小,旁边人都看了过来,好在张姐他们已经走远了,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行了,你少说几句。”林晏晏知道他心里不舒坦,但真觉得背后说人没什么意思,真要有气,当面打一架就好了。刚刚不说现在说,怎么都有点不对。
却没想,听了肖意的话,褚云忽然眯了眯眼,少年的眸子幽深如海,忽然问:“你说你经常帮她带段琴琴?”问完这句还不够,又问林晏晏,\"晏晏,你上回和我说段琴琴扔你的奶糖是什么时候?她每天都穿着蓬蓬裙么?”
这一个个问题把正在气头上的肖意和正有点不耐烦的林晏晏给问懵了。
褚云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林晏晏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上心头,她强忍住反感和不可置信,皱着小眉头十分理智地说道:“张姐请假之后,曾经带着段琴琴来上过几天班,那段时间,和陈仓1047丢失的时间是几乎重合的。”
林晏晏这话说出口,肖意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皱了下眉说道:“可是段琴琴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啊,她就算性格再古怪也只是个孩子,不至于啊,你们多想了吧。”
明明是在给他洗清嫌疑,他却站在了反对面。
褚云听了他的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就见他看向林晏晏,继续说道:“你记得你上回去工地,我们一起挖掘时,我和你说过什么么?”
“说过什么啊?”林晏晏第一次在褚云面前表现出了迟钝。
“人类一生要长两次牙,五六岁以前长出的叫乳牙。乳牙不论上下颚每侧五颗,一共二十颗。从中间开始为中门齿、侧门齿、犬齿、第一臼齿和第二臼齿。半岁左右乳牙最早长出的是中门齿,两岁左右长出的是第二臼齿,当小孩子生长到五六岁时开始换牙,换牙长出的就是恒牙。恒牙一共三十二颗,最先长出的是第一臼齿,随后乳牙逐渐被恒牙代替,到十三四岁时长出第二臼齿后基本稳定。言语可以骗人,骨骼牙齿遵循自然规律无法骗人,你们注意看到她的牙了么,那不是一个八岁小孩的牙齿,她应该不止八岁。”
“什么?”
“卧槽?”
“那我们怎么办?”肖意在一阵惊呼后,呆呆地问。
褚云稳得很,“吃完火锅再找公安吧。”
肖意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不是看错了?她那么小个子不是八岁是九岁么?为了上学户口早报了一岁?”
“应该不是。”褚云十分笃定,“可不止是九岁了。”
“那不然我们现在去公安局?”肖意都有些吃不下了。
就听褚云风轻云淡地制止他,“吃完再去吧,到我们了,吃饭皇帝大,先吃饱。”
肖意想想也是,只好跟上。但刚刚褚云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叫他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林晏晏也是,晕乎乎的。
两人对看一眼,都不由发出同一个感慨,“大佬就是大佬,洞察力强,心里素质也真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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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林晏晏在博物馆只是个临时工, 实习生。肖意不一样,肖意是合同制的员工,是还要继续和领导同事打交道的。
所以真去到警局, 是以林晏晏的名义报的案。
褚云想登记他自己的名字,被林晏晏拦下了,她说:“你以后可能还会来这里工作,我不一定会再来。”
肖意闻言,挑了一下眉,“其实你大四实习还可以尝试申请这里,应该会留你的。”
“不了。”林晏晏摆手, 开玩笑地说:“胆子小,怕被打击报复。”
她完全是瞎说八道,真正的原因是, 虽然都是体制内的事业单位, 但是经济发达的省份对比其他省份在工作条件环境和薪资待遇上都会有一定差别,她比较现实,选择人往高处走。
只是有的话没必要和肖意讲, 个人的扁舟个人划, 她实习不选择去任何单位, 选择自己创业也未可知。
褚云作为一名考古学家, 似乎把随时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的习惯带进了生活中来。
因为林晏晏和他提过几次段琴琴, 用林晏晏的话来说,“这孩子的眼神, 有时候真不像个孩子。孩子都是天真无邪的嘛,她的眼睛里却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所以,他其实一开始就对段琴琴有所怀疑。没想,他们还真的把段琴琴可能犯案的可能性给忽略了。
在公安面前, 他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提及了一种病,“侏儒症。”
那是一个非常可怜的群体,永远长不大,明明不是个孩子,却永远像个孩子。
他说:“我觉得,在办案过程中,不应该把段琴琴遗漏出去,她即使真的只是个孩子,也可能被他人唆使。”
在褚云大胆假设的过程中,林晏晏全程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一扭头,看到肖意也是一脸不舒服的表情。
总之,精神上不太好受。
出了公安局,她已经到了极限,也不管肖意在不在场了,扭头就扑进了褚云怀里。
她特别难受地说:“我真心的希望,你的猜测是错的。”
这一晚上她都在做噩梦,梦见一个孩子背对着她在玩纸鹤,转过身来,却是一张狰狞的脸。
褚云半睡半醒之间哄了她好几次,她最后没崩住哭了,也不知道在哭什么。
张姐是在工作间隙接到家里人电话的,说段琴琴被警察带走了。
几乎是电话那头声音一落,她的手就连手机都拿不住了,她跌坐回了凳子上,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一些恍惚。
好死不死,当时肖意和林晏晏都在办公室里,正等着她安排工作,听筒那边的声音传进二人耳中,两人脸色顷刻都变了,因为他们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说:“是你那个实习生去举报的。”
他们就见,前一刻还公式化笑着的张姐,在接到电话之后,再抬起脸来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愣了一会,接着就像个疯婆子似的,扑上来就要打林晏晏。
好在林晏晏反应快,转身就往门边跑。
肖意反应更快,拦在林晏晏身前,朝张姐大喊:“张姐你理智点,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琴琴什么都没做,就不怕进公安局。”
然而,张姐显然是理智不起来,她瞪着林晏晏,全是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林晏晏,是你报的案是不是?是我对你不好么?你这样害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娃娃!”
林晏晏就站在门边,介于门里门外之间,要跑拔腿就能跑,再加上肖意十分够义气地帮她挡着,她暂时是躲过了一劫。
她其实可以跑的,反正她的实习就要结束了,再不回来了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没有离开。
她并不想逃避责任。
看着情绪异常激动的张姐,她的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些模糊的意识,往昔和段琴琴相处的画面仿佛电影片段一般不断重复,有些蛛丝马迹一旦抽丝剥茧,便会暴露出可怖的真相。
张姐什么都没说,但她的恐慌,她的愤怒,已经是不言而喻的真相了。
她有些难过,轻轻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肖意,轻轻地叹息,“她冷静不下来的,她心虚。”
“胡说八道!”听了她的话,张姐几乎喊出了声,腰抵着办公桌,手却下意识地抖了起来。
“我也希望是我做错了事,而不是您和琴琴做错了事。可就像肖意说的,如果琴琴什么都没做,张老师,您在怕什么?”
林晏晏最开始来的时候,更喜欢喊张姐张老师。她在学校这么喊惯了,教授们也都更喜欢学生们喊自己老师,说教授只是职称,叫老师更亲切。
她一来博物馆实习,就是张姐带她,熟悉各个流程,和志愿者交流,了解如何布展,了解如何解说。
纵然张姐的做派十分的社会,她也很喜欢她,只是不说而已。
所以即使段琴琴不那么可爱,她还是耐心对待那个孩子,而不是一味的溜须拍马惯她的臭脾气。
她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张姐,张姐站在讲台上,和游客,志愿者普及文物知识,普及文物法的场景。
她端庄,大气,十分镇得住场。
只可惜命运有时候真会开玩笑,她记得很清楚,她听见张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在普法,她说:“盗窃国家三级文物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盗窃国家二级文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盗窃国家一级文物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可是今天再回想起这个场景,她觉得讽刺极了。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段话,说着说着,难过得想哭,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张老师,这是您曾经教过我的。”
她的话,像一个大耳刮子一样扇在了张姐身上,她失声尖叫,“琴琴还是个孩子。”
林晏晏却慢慢摇了摇头,澄澈的目光染了灰,一字一顿道:“已经不是了,或许,早就不是了。”她异常冷静地看着张姐,心里确实说不清的不好受,她甚至在某一刻,共情到了褚云曾经有过的悲悯之情,“琴琴如果真的只是个孩子,还不满十四岁,您不会慌张成这样的。除非,未成年人保护法根本就保护不了她。”
她这话太冷静了,直接就戳到了张姐的痛处,她极力想要掩盖的一切,都像遭遇了狂风暴雨的玻璃房子一样,碎了一地。
她颤抖的双手使劲全力地抵在桌背上,整个人都处在要崩溃的边缘,“所以要你声张正义?你明天就要走了,你多管什么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林晏晏的声音低低的,一滴热泪落在脚边。
这件事,林晏晏完全可以躲在褚云身后,躲在肖意身后。
褚云爱她,自愿为她挡风遮雨。
肖意是嫌疑人,受害者,出于自保,举报段琴琴无可厚非。
但到底是出于少年人的善意吧,她站了出来。
她说:“因为我一直把您当做我的老师,我不希望您一错再错。因为我也是一个可能被污蔑,可能被顶包,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她甚至想起褚云曾经说过的话,“有的事,是不问得失,必须去做的。”
她错了吗?
她没有错。
只是更难的抉择被扔在了原本可以逍遥自在的张姐身上,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选择,但他们都能感受到她的崩溃。
肖意再讨厌张姐此刻也不忍心看她笑话,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撇开脸,整个人都对上墙,好像面壁思过一样。
他闷闷地问:“琴琴真的已经成年了么?”
回答他的,只有张姐崩溃的哭声。
人越活,就越能见到人生百态。
生活有时候很残忍,让普通人难以招架,连最基本的体面尊严都保持不了。
林晏晏在博物馆实习生活的最后一天,班级群里在聊天打岔,少年的美好在于单纯又充满希望。
刘淼在群里@林晏晏,头一回不和她打嘴架,“恭喜我们林晏晏同学圆满完成实习任务。”
接着,是一群人跟着撒花。
班导还发了一个200块的拼运气红包,惹得大家连连发出“谢谢老板”的表情包作为回应。
在互联网世界里笑得开心的林晏晏实际上却并不快乐。
张姐被停职了,曾经亲手接她走进博物馆的人,没有办法来送她。
她其实也没脸让张姐送,但是她不后悔。
除了肖意,大家看她的目光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友好了。
人有时候很难就事论事,因为有人情在。
这对林晏晏来说成了特别孤独的一天,甚至隐约重温了当年读书时被孤立的感受。
但还好,褚云请假来陪她了。
他对她好像永远都是这么温柔。
他帮着她一起整理自己的东西,替她背重的东西。
她一点点收拾着抽屉,不知不觉,她都没注意,她竟然将那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被放在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没有人,平时爱和她说话的同事也没有人来送她,她有点难过,“今天都没人理我。”
她是很失落的,褚云也理解她的失落,只好开解她,“这太正常了,我家邻居,有次被请去云南做讲座,讲禁烟。在整个过程中,他言辞特别恳切,态度特别激烈,导致讲座讲完之后,没有一个人送他去机场。”
说着,他笑看向林晏晏,逗她,“你今天不也是这样啊?”
林晏晏给他逗笑了,嘴里却在埋怨,“你可要气死我了。”
褚云笑笑,“公寓退租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处理完这些事回去就好了,你哥和张超搞的那个综合体验馆试营业收入不错,你可以去再给他们看看,提点意见。”
“我其实也不是很懂,我就是会读书。”林晏晏非常认真的剖析自己,“情商也不高。”
褚云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温柔安慰:“你还是个小姑娘啊,我们都是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这需要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