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几个戈耳工露出了她们的眼睛......”他慢悠悠地一件件地数落着,一边注视着树下抱着手臂笑着看他的金发少女。
“奇怪的会冒泡泡的小方块,奇怪的耕种工具......明明除了你诞生的伊始,你并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农神德墨特尔,你却和那几个不伦不类的家伙一起捣鼓出了耕种和畜牧之法......”
“一件件、一桩桩,太令神惊奇了。”赫尔墨斯笑容纯澈灿烂,“我从来没有料想过......不过是我们一时兴起造的一个玩意儿而已,竟会弄出那么多不可控的名堂。”
“......你说,再放任你这么下去是不是很不好呢?还是让我告诉宙斯,叫他把你劈成泥灰再回炉重造一遍吧?你觉得如何?”
潘朵朵看着这个一直面带明媚笑容的神祇,平静地瞧着他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那些残酷的话语。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毕竟站在他的角度,她从来就是个“玩意儿”而已。
——不听话的棋子罢了,毁掉不可惜,换一个新的继续游戏。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潘朵朵并没有生气,反而同面前的神祇一样,脸上如出一辙挂着没有半分缝隙的笑容。
“那是自然。”赫尔墨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腿,略带几分小小的得意,“我目力和耳力在众神之中都是万里挑一。”
“哦。”潘朵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而道,“那你万里挑一的耳朵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少女用自己曾经的母语慢慢说道,“好奇心害死猫。”
“什么?”赫尔墨斯觉得少女估计是被吓傻了,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不说话。
赫尔墨斯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很快,现在他不想再陪这个少女继续玩耍了。
他道,“抱歉了,孩子。虽然哥哥也很喜欢你,但是哥哥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宙斯的话,他会向我大发雷霆的......比起我被他劈,或许你们被劈才更好一点儿。”
“抓紧时间回去和你的埃皮米修斯道个别吧。哦,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对神眷像你们一样黏糊......”
他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肘,头上的羽帽扬起一个弧度,微微振动了下足翼就要飞起离去。
“我说你能走了吗?”背后突然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
“什么?”赫尔墨斯简直要被逗笑了,他想走还需要一个人类同意,天大的笑话!
然而下一刻,这个笑话立刻就成真了。
“啪唧”一声,赫尔墨斯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东西。那几乎透明的奇怪物体黏糊糊的,他挣扎了几下,非但没有挣开,反而被越缠越紧了。
“什么鬼东西?”他惊奇道。
潘朵朵没有回答他,就看着他像一只撞上蛛网的大扑棱蛾子,扭来扭去让自己缠成了一团。
赫尔墨斯虽然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惊恐。他挣扎了片刻,发现单凭自己的力气挣脱不开这恶心的东西,立刻决定使用神力将它们全都破坏光。
锋锐如利刃的力量涌出他的身体,那玩意儿似乎被消融了几分,然而不等他露出一个笑容,黏糊糊的透明物又像再生了一样,重新长回出来,还将他缠得更紧了一些。
赫尔墨斯不气馁,想要发动瞬移术直接离开,却发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捆缚住他的情况下,他惯常使用的术法毫无动静。
他眼神暗终于沉了下来,想直接用神力刺穿眼前胆敢冒犯神祇的人类,然而周身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从他身边凝聚出的神力根本无法越过哪层恶心的玩意儿。
赫尔墨斯快要笑不出来了。
“好孩子,潘多拉,这是什么?”他皮笑肉不笑,话语里带着温柔至极的诱哄。
“潘多拉是什么?”少女睁着眼睛无辜地摇摇头,声音里一派天真,“这里只有‘玩意儿’。”
死丫头还怪记仇。
赫尔墨斯心中暗骂,略略扬着的嘴角越来越垮。但凡有点儿情商都知道,现在他敢顺着叫她一声“玩意儿”,她就敢反过来拿他当玩意儿。
“是哥哥不对,哥哥都风餐露宿好几久了,不吃不喝的,头有点晕了说错了话......我真的很可怜......是宙斯派我来监视你的,你知道的,要是不遵从他的命令,我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这也是不得已......”
赫尔墨斯开始演起了卖惨神设,眼角甚至真情实感地逼出几滴泪来。潘朵朵看着他,深深觉得自己的演艺之路还有待进步,这位简直跟个魅魔一样,那凄凄惨惨的小模小样但凡是个心稍微软的都受不了。
可惜他面前的是她。
“哦,”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风餐露宿好久了?那岂不是说,你好久都没洗澡了,脏。”
赫尔墨斯:......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这样吧,我和你订立你与戈耳工们签订的契约,我承诺不会将我看到的这些说出去,你放我走行不行?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谁会发现你们偷偷做下的这一切......”
“可是,”潘朵朵油盐不进,“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她重新走了回来,动了动手指,操控着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将被缠绕在空中的赫尔墨斯拉到了自己面前。
“我就这么绑着着你,锁着你,把你关起来不见天日,你照样也不能和谁说不是吗?”
少女慢条斯理道,“这样我还更放心呢。”
赫尔墨斯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女,她娇美的脸上一派天真无辜,花瓣般的嘴唇中却毫不掩饰地吐露着恶毒的低语。
她不像是他们造的那个可爱的少女,反倒像是哈迪斯冥狱里的生灵。
他默默地思考着,随后唇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孩子,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掌握了这样奇怪的东西,但是你还是太天真了。都不需要我去到宙斯身边,只需要我一个念头,就能给他传音。”
“你错过了一笔很好的买卖。可是,过时不候了。”虽然被缠得越来越紧,但这位传讯神此刻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静而掌控先机的状态。
他笑着注视眼前的少女,似乎再等着她挽回刚刚出口的狂言。
“哦,你真厉害。”潘朵朵敷衍地评价道。
赫尔墨斯翘了翘鼻子。
“你告诉他呀,”少女笑得很明媚,像是心情特别好,“不过我想,他来这儿的速度肯定不及我手中的利刃快。”
赫尔墨斯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脖颈间的白色利刃,眼眸微微闪动。
“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神是不死之身吗?”一把刀就威胁他?太稚嫩了。
“抱歉,我以为你起码会怕疼。”
“比起怕痛,我更怕不自由。”赫尔墨斯现在有恃无恐。
“哦,你那么肯定你不会死吗?我想,你并不了解我手中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潘朵朵语调幽幽的。
“也许,你乐意试一试?”
第74章
其实潘朵朵也不能肯定, 自己手中信仰之力形成的薄薄利刃能否弑神。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对于一个自私又惜命的神祇而言,面对任何威胁到他生命的不确定因素时, 他都绝不会去犯险。
不意外的, 这点奏效了。
“有话好好说啊。”赫尔墨斯默默挣扎着离刀刃稍微远了点, 他垂眼打量着那不知材质的东西, “你能告诉我, 这到底是什么吗?”
“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那么锱铢必较?”
“这都是你赐予我的, 还记得吗?”
赫尔墨斯心想, 这丫头还真是不一般的记仇。一条条的都能从他身上找补回来。
就噎。
“你真凶。遥想当初, 你刚诞生时的模样是多么柔顺可爱啊......不要忘记, 多亏了我们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在忘恩负吗?”赫尔墨斯说得哀怨可怜。
“哦,是吗?”潘朵朵听到这话后, 笑眯眯地凑近了他一点,“我也很抱歉, 我并不是故意想针对你,但我想你刚刚或许没有太听清楚我说的那句话——”
“好奇心害死猫哦。”
少女凑在神祇的耳侧,用希腊神语一字一顿地吐露出了来自于她先前世界的谚语, 说到“好奇心”这个词时,她的齿贝咬过唇畔, 吐露得尤其清晰缓慢。
赫尔墨斯露在外面的瞳孔猛然间缩了一下。
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少女,心头翻涌的滔天巨浪无人知晓,“你都......知道了什么?”
“不是都告诉你了, 不要太好奇嘛?”少女施施然直起了弯下的腰身,脚尖点了点地,笑着恐吓他道, “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能放你完好无损地离开了。”
到了此刻,赫尔墨斯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如果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起......一切的轨道就悄无吉息地偏离了......
她骗过了所有的神,甚至是全知全能的神王宙斯......
不寒而栗。
“你究竟是谁?你绝不可能是我们所造的那个潘多拉。”神所造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脱离神的掌控。
“如你所见,我就是潘多拉啊。”潘朵朵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半垂着的眼睛里满是漫不经心,“你们可是亲眼看着我被造出来的,眼皮底下发生的事,难道还能有假?”
“怎么可能......”
“好了,你废话真是太多了。”潘朵朵不耐烦地抱怨道,她朝被束缚住的神祇走近了几步,然后像拎麻袋一样一把拎起了他。
赫尔墨斯:???
“请跟我到家里坐坐客吧?来都来了,不喝杯茶就这么走了多不礼貌。”
赫尔墨斯剧烈挣扎,堂堂传讯神使被这样当个东西拎着,他不要面子的啦?
“你可不可以放我自己好好走,这样很丢脸诶。话说,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气力?”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阿瑞斯不是给了我一点儿气力吗?这就是了。”潘朵朵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反而挥挥手让更多的黏线将闹腾的神祇捆得更加严实。直到他像一只僵直的木乃伊,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赫尔墨斯、赫尔墨斯现在对自己的异母兄弟简直恨得牙痒痒,阿瑞斯那个蠢货,这种东西是能随随便便给出去的吗?还好意思说这叫“一点儿气力”?
现在可把他害惨了!
等他回去、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整蛊他一番才解气!
不过......现在他也是有心无力......
呜。
当潘朵朵拖着一团不明物体返回家中时,家里所有神祇都向她投来了注目的眼光。
“朵朵,这是你今天猎到的猎物吗?”埃皮米修斯高兴地走过来迎接自家宝贝,想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你发明的这个狩猎方法真不错,一点都不会损坏猎物的皮毛。今天你想怎么吃它,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唔......把它剁碎做成你喜欢的罗勒小炒也不错......”
潘朵朵居高临下瞥了眼手中一动不动的物体,心中憋笑,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自家男朋友的唇角。
“都由你做主,亲爱的。”
这是她最近对他的爱称,年轻的神子还不甚熟悉这样的称呼,每每听到免不了又要红一红浅白色的耳尖。
喀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人类盟友,显然,他已经辨认出了那堆线团里面捆着的是谁。
把这一位当麻袋拖回来,还淡定自若地在他面前讨论烹饪方法......是他野心不够看了还是她太膨胀了脑子坏了......
“喂喂,你不是真要煮了我吧?”赫尔墨斯终于忍不住出吉抗议。
潘朵朵惊讶地低头看他,“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说的是我今天猎到的兔子。”说罢,她从手中提起了另一个黏线茧子——两只长耳露在了外面,显然那就是一只兔子。
赫尔墨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种憋闷感。
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那面听到了略有些熟悉的吉音,埃皮米修斯懵了一瞬。
“赫尔墨斯?”
“堂叔!”见到有老实神在,赫尔墨斯一下子委委屈屈地喊了出来。
潘朵朵倒没有为对方这吉“堂叔”惊到,因为还真如戈耳工所言,她和赫尔墨斯有些方面真是如出一辙。
——比如不要脸。
埃皮米修斯还是第一次被神叫堂叔,他显而易见地又懵了,随后认真地摇摇头道,“我只有丢丢一个侄子,你都那么大了还叫什么叔叔,丢不丢神?”
赫尔墨斯:......
啊,光记得他老实心软了,他这才想起......这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大木头。
“不论怎么说,咱们好歹也有些血脉上的亲缘。堂叔,你让你的妻子把我放了吧,这样被束缚着我的手脚都麻了。”赫尔墨斯可怜兮兮地买惨,“我什么也没有做,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好狠的心啊......”
提到妻子这个词,埃皮米修斯的嘴角明显愉悦地向上翘了翘,后面一听他说自家朵朵狠心,他的唇畔又在瞬间拉平。
护短的神子立刻纠正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家朵朵最善良了。她这么对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
赫尔墨斯嘴中泛苦。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
太可恨了。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过是在森林里偶遇了她,就被莫名其妙弄来这里了......我真的很无辜啊......”他明明什么坏事都还没能做呢!
“你别狡辩了,朵朵说了,你一张嘴最会博取同情,遇到你千万不能心软,你辩驳再多也没用。”埃皮米修斯不为所动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