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衙门处在暗处,所有的俸禄都不能从户部发出,所有的官员档案都不在吏部的存档里,就是依靠三处织造衙门的银子生存下去。如果到时候几位阿哥盯着银子,那通政司的秘密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简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件事你别着急,本王这次回京城和皇上请示。”
随后又忍不住埋怨曹寅:“你也真是,他们要你就要给啊!”
“王爷,奴才不过是一介包衣,还是内务府的包衣,不瞒您说,其他人奴才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些皇子阿哥哪个敢不放在眼里?要是别人来勒索,奴才还真不带搭理的,可是太子和大阿哥,将来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谁都有银子不凑手的时候,要是一拥而上……”
“不会的,他们要是再敢把手伸到江南来,看皇上不剁了他们的爪子。”
曹寅心中并不相信,如果皇上有心剁他们的爪子,太子那件事皇上就不可能如此不了了之。
曹寅心中忧虑,又一次萌生出想要回京的心思。
而且两位阿哥下江南勒索银子的事根本瞒不住,四阿哥在曹家就住了一晚上,把这件事弄明白了。
大阿哥做出这样的事四阿哥能理解,毕竟他从始至终就缺银子,母子俩在宫里面恨不得把所有银器都要拿去洗洗,洗下来的水都要提炼成银子用。
太子这么做就有些失了气度,而且税银不可轻动,太子怎么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呢?
还是说太子觉得当官的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就是自己家的家奴,活该把所管辖的银钱他,让他随意取用?!
太子的这步棋走错了。
简王雅布的身体不好,要在江宁这边休养十多天。夸岱在四阿哥来到江宁的第三天急忙赶回来了。
回家之后换了一身衣裳就直奔织造府,一见面就埋怨四阿哥,“这冰天雪地天气那么冷,四爷怎么还在外面奔走?都到这个时候了,要是再不急着回去说不定就赶不上过年了,听说您今年得了两个闺女,如今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早点回去家里面才不担心。”
随后又埋怨他和自己不亲近,“不是奴才挑理儿,阿哥也太见外了。为什么不住到奴才家里去?奴才虽然不在家,但是奴才和阿哥什么关系?奴才的媳妇儿刚才还说阿哥和咱们远了。”
“明天就到府上向舅妈赔罪,不是要和舅舅疏远,是简亲王挑了这里,就跟着他一块住进来了。”
“简王也在?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哦,到两广那边去查吏治了。”这是对外的说法。
夸岱也没有多想,“这是好事儿,跟着有经验的王爷出去多办几趟差事也能学点本事。明天奴才来接阿哥,顺便陪您在金陵城里面多转转,这是人杰地灵之处,好吃的好玩的多的是,来一趟如果不到处看看绝对亏了”。
夸岱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四阿哥把他送到大街上,站在街边看着夸岱领着人骑马疾驰而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
路过前院的时候,听见一处厢房里面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四阿哥停住脚步往那边瞧了瞧,只见这一处厢房灯火通明,里面儿坐了好多人。每个人都有活干,影子投射到窗户上,能看到里面忙忙碌碌。外边儿有人把守,廊下挂着灯笼,此时该吃晚饭了,有人挑着担子来送热汤饭。
他身边引路的下人催着他,“爷,外边冷,咱们走吧。”
四阿哥站着没有动,他看了看,一个屋子里面送进去了十六盘菜,两大碗汤,一盆米饭,还有几个房间特意送进去了几碗汤圆。
那些送进去的菜远远一看有荤有素,盘子里面装的特别实诚,能看得出来都是一些肥鸡大鸭子,忍不住问身边带路的人,“这屋子里面的都是什么人?”
“是我们府上的帐房。”
“顿顿都这么吃?”
这个人点了点头,“老爷说了,他们算账费脑子,需要补补。”
四阿哥差点骂出来,打个算盘算个账,有什么值得补的?
心里想着曹寅就是贪官,家里如此铺张浪费奢华度日,就他那些俸禄,一个五品官,怎么能养得起这些人?
气呼呼的睡了,第二天就和夸岱出去玩耍,下午回来路过这一处厢房看见有人挑着担送蜡烛。门口把守的人把送蜡烛的挡在外面,自己动手搬进屋子里。
四阿哥心里奇怪,那屋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送饭的进不去,送灯的也进不去……心里面好奇,但是看到一个屋子里点燃了几十很蜡烛,照的一片辉煌,忍不住摇了摇头,就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了。
曹寅这家伙真是蛀虫!怪不得大阿哥和太子找他麻烦,就冲着他这种做法,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贪污了银子,家里面的钱财来路不正。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大阿哥和太子的做法也不对。
他回到屋子里,侍卫富春端来了热水,“四爷,您洗洗手。”
富春是正红旗的侍卫,四阿哥跟着简王出京城,为了避免让人看破,所以没带太监,就带着这个正红旗的侍卫出来。
富春是个少年,本事高爱笑,缺点就是话唠。
四阿哥在熟悉的人跟前也是个话唠,两个人熟悉了之后就开始天南地北的聊天。
富春捧着手巾快活的说:“四爷,说不定咱们能提前回去,今天王爷能起身了,到前院转了半天,午饭还是在前院吃的,到下午了才回来。”
“天这么冷,王爷去做什么了,还去了那么久?”
“奴才没跟着,据说和东院曹大人家的幕僚先生们相谈甚欢,还在那里吃了午饭,下午有几位幕僚陪着他到了一处厢房,唉,说那一处地方是账房……四爷,您猜这里有多少个幕僚多少个账房先生?”
“幕僚,四五位?”
“太少了,您往多了猜。”
“十几个?”
“九十八位,有一位特别有意思,奴才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是听别人讲的。说是这位先生最爱做的事就是每天早上在院里吃了早饭到账房里面支银子,然后到茶楼里面听说书,一听就是听一天,茶楼里面关门了,他再到一处卤肉店去买几两卤肉提着回来喝一回小酒,好几年都是这样,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喝茶打赏吃饭买卤肉,这加起来要不少银子。每天把这个银子领到手,按照一天五两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去掉他生病和节气,按照三百四十天算。一年下来就有一千七百两银子。
四阿哥把手巾一下子扔进了盆里,“曹寅家里真有钱啊!”
“谁说不是啊,江南当官的谁不羡慕?就冲着能养这么多幕僚,别人早就羡慕死了。您知道吗?这些幕僚都带着家眷,住在后面小胡同里,整整两条胡同。”
四阿哥不想再说话了,皇阿玛和曹寅是总角之交,曹嬷嬷又是他老人家的乳母。皇阿玛他老人家信任曹寅,不是没人说过曹寅是国之蛀虫,可是不管怎么说,曹寅岿然不动。
盛宠在身,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曹寅一个五品官,因为和皇上的关系,就是一品大员见了也要客气的称呼一声“曹大人”。
四阿哥就在心里忍不住诽谤,就算英明如皇阿玛,也有糊涂的时候。
在江南呆了几天,简王的病提前好了。曹寅和他们一块上京,半个月的路程转眼过去。
到京城后,简王和曹寅去见康熙,雅尔江阿回王府,四阿哥去后宫拜见田蜜。
几个人先后分别,四阿哥等着承乾宫召见,进门以后,就见扬丹撅着屁屁推雪球。
扬丹还穿开裆裤呢,四阿哥回来以后心情放松,没再端着架子,就忍不住蹲在他背后,用手指戳在扬丹的小屁屁上。
扬丹正高兴,屁屁被戳了一下,忍住赶快用手捂着,可是他穿的太厚,胳膊弯不到背后,只能徒劳的挣扎了几下赶快转过身去,对着四阿哥喊:“坏蛋,拖下去,打板几。”
四阿哥笑起来,“扬丹,你怎么还穿开裆裤?你看看谁穿开裆裤了?来,让四哥摸摸你的小屁股凉不凉。”
说着就要拉他,扬丹尖叫了一声开始跑,为了让他玩雪,院子里的雪都没有扫,他跑了几步啪叽趴在雪堆里,四阿哥想要过去拉他起来,他扑腾着四肢爬起来,嘴里嚷嚷着额娘,已经开始告状了,“四哥,拧屁屁,额娘~”
屋里有宫女打起帘子,四阿哥只能提着他进去,宫女赶快把扬丹抱走换衣服。
四阿哥先是请安,坐下后又忍不住问:“额娘,怎么不给扬丹穿有裆的裤子,这么冷的天儿他还穿开裆裤,就怕冻坏他屁股。”
“明年就穿,去年和今年都没穿,去年是不会跑,抱在怀里包着尿布,今年不行了,不让抱了。小孩子的屁股可以露着,冻不坏的,他们怕热不怕冷。”
四阿哥不信,就是一个成年人冬天蹲坑还觉得屁股凉呢,别说小孩子了。
但是他几个月没见额娘,没必要刚见面聊这些,就咳嗽了一声,两个人说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儿。
四阿哥一路的行动没什么可说的,到了江宁才有了太平日子,于是就提起了在江宁遇上夸岱,和表弟舅舅一起游金陵。
后来又说了曹家富豪,重点说曹寅这个人沽名钓誉,家风铺张浪费等等,田蜜听他一口气不带停的把曹寅批的体无完肤。
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宫女退下,就小声的说:“你就不问问我,明知道有些银子下落不明,为什么不去找曹寅问清楚?”
“他还克扣过您的银子?”四阿哥眉头皱起来了,“这就过分了。”
田蜜摆了摆手,“额娘就是提醒你一句,他这个人背了很多锅,无论他本人如何都不重要了,他的忠心你皇阿玛已经看到了。你听说过通政司衙门吗?”
“通政司?那不是前明的衙门吗?”
“现在也有,有密折上奏之权,那是你皇阿玛在江南的耳目。这都是银子养起来的,这几年内务府进账可观,他们的人数一再扩大,这里面有包衣,有旗丁,也有江南的汉人。”
“额娘怎么知道的?”
“记住多看多听多想,你既然能看出他们家种种不同之处,就应该多想想。曹寅从没露出过自己的喜好,有很多贪官污吏喜欢字画,喜欢金银,你听说过他喜欢什么吗?按道理来说他这种全凭盛宠做官的官员,有那么多人联名弹劾,他就应该吓得战战兢兢才是,就怕三人成虎说的自己盛宠不在。别人说他铺张浪费,他到现在收敛了一点没有?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只要你一仔细去推敲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蛛丝马迹能让你管中窥豹。”
四阿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田蜜又告诉了他另外一个消息,“他家的孩子有一个能做郡王王妃,我跟你说这个消息,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一个包衣奴才怎么能做得了嫡福晋?”四阿哥说完之后瞬间恍然大悟,“这是皇阿玛酬他的功劳。”
很多让人觉得不合常理的地方,一旦牵扯到曹寅在暗中所做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四阿哥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扬丹被宫女抱着在门外嚷嚷,“额娘,儿子,回来啦。”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四阿哥站起来告辞,“额娘,儿子还没有看过两个丫头,今天先回去,明天再带着孩子来给您请安。”
田蜜点了点头,“回去吧,今天早点儿歇着,也累了这么多天了。”
四阿哥退了几步,在门口碰见了扬丹,扬丹被宫女抱着,立即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许,拧脸脸。”
四阿哥就把他头上戴着的虎头帽揪了一下,不理扬丹嚷嚷着捂帽子,带着人飞快的出门去了。
曹寅来见了康熙,他的牌子从宫外递过来,根本没有等,直接插队见了康熙。
不少等着觐见的官员都忍不住摇头,曹寅面无二色的从他们跟前走过,到乾清宫的西暖阁觐见康熙。
两个人又是一年没见面,曹寅刚进西暖阁就跪下来磕头。
康熙让李德全上去把他扶起来,又让太监给他搬了一个座。“坐着吧,你比朕的年纪还小一些,怎么看着像是有了些年岁的模样。”
曹寅面上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不知觉的弯腰,整个人恭敬谦卑。
康熙把说完之后,觉得可能是曹寅在江南受委屈了,“太子和大阿哥做的事儿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辛苦你了。”
唉,曹寅心中叹了一口气,觉得皇上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且太子爷和大阿哥都是皇子,奴才包衣下贱,少主垂询,奴才不敢隐瞒。可其中种种利弊,奴才又心中清楚,所以不得已来京城向主子爷陈明事情原委。往事已然不可追溯,可将来如何行事,还请主子爷示下。”
“朕收回太子手中的经营丝绸的权力,仍交回皇贵妃手中,你们仍如以前一般行事即可。”
曹寅心中大喜,主仆二人都以为一切拨乱反正之后事情能回到往昔,于是各自心头松了一口气。
曹寅刚要说话,康熙又说:“孙文成老成持重,当机立断颇有一些手腕,朕甚是心慰,朕有赏赐给他,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曹寅没听见皇上夸奖李煦,心中一突,免不了要为这个大舅哥说两句情,“苏州李煦也是逼不得已,望皇上宽恕其罪责。”
康熙听了,转着手中的手串儿,手指捏着一粒一粒的珠子拨过去,心里面对曹寅的话不以为意。
如果没有孙文成当机立断,康熙真的相信李煦是逼不得已。李煦明明有机会和孙文成一样把银子送出来,却偏偏拱手相让,以为自己是逼不得已无奈为之,可就是他这件事被孙文成衬托的如跳梁小丑一般。
“他……你回头还需要敲打一番,令人盯紧了他。”
曹寅听了,赶快答应了一声,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李煦的生母文氏老太君和曹嬷嬷一样,都是皇上身边的乳母,李煦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心腹,然而听这话的意思,皇上对李煦并不放心。
康熙摆了摆手,让李德全把曹寅扶了起来,“江南还有什么事?你今日既然来了,细细奏来”。
……
没过两天,青鱼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枚印章,直到走到了承乾宫里脸上才摆上了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