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有些话想和你说。”唐沅深深吸气,被夜风灌溉,嗓音里透出微微的凉意,“当着你的面我可能说不出口,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
海边的浪汹涌地卷起波涛,勾着她的话音,拍岸一下。
虫鸣,夜灯,凉亭。
高挂的银盘皎洁冰冷。
月亮见过了太多隐瞒的故事。
是时候,该坦白给彼此听。
第65章 So late [VIP]
电话那端彻底没了声音。
除了风声, 只听得到她自己的话音。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回我家的时候,我们聊到小时候我爸送我的那些礼物。你问我哪里去了, 我没回答。”
唐沅缓慢呵出气,语气竟然格外平静:“我给我姐了。”
“我喝得烂醉,给了她,求她让我一次。”
“就在,我们两家最开始要确定婚约的时候。”
这一年都要过完, 年初她重新踏上故土, 时间一转眼如此快。
她好像快忘了,可偏偏又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接到姐姐电话得知联姻的消息, 她辗转反侧好几天,心不在焉, 神思不属,最后还是咬牙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航行跨越天际线, 漫长的旅程中, 她甚至无法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前方渺茫, 等待她的似乎是归途。
回国后的那个晚上。
她在家醉得神智不清,把唐岚叫到她的公寓。
房间的门边, 她盘腿坐在地上,酒意上头, 酡红着脸哭得好伤心。
面前整整一箱,都是小时候视如珍宝的东西。
那时候真的醉得不轻,被唐岚拉着抱着搀扶起来,就只是像小孩子一样, 把曾经在姐姐面前炫耀过无数遍的东西拿来换, 哭着和姐姐说:“……让我一次, 好不好?”
全然又彻底地,对她,对自己,低下了头。
唐家和江家的婚约,最开始的人选,并不是她唐沅。
所有人调侃过无数遍“怎么会落到你们头上”的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是她努力,亲手争取。
海面上的风遥遥吹来。
唐沅觉得自己真的很冷静,除了话里那一点点的颤音。
不想去思考那边江现在想什么,又会想要说些什么。
她只是一句比一句更清晰。
“你夹在书里的门票我看到了。”
“江天德找你说了什么话,我大概也晓得。”
“还有你放在储物室旧箱子里的那个拓麻歌子。”
“我全部……全部都知道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
是外婆去世后他在沙发上独坐,灵堂休息室里低着头沉默,回济城时亮起灯长夜难眠……
还是更早。
时间往后倒,倒过她不知情的那些高中时光,倒回到初中那一场篮球赛。
或许,其实早从那一天开始,他就被狠狠摔碎在地,再没有走出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想法吗?”唐沅低着声一字一顿,吸了口气,鼻音有点重,“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短暂又漫长的安静里,她喉咙哽了哽,“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曾经想要的礼物,他买了。
她想和他一起过的新年,早就来了。
在她不知疲倦追逐他的那些时光里,她以为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是原来,并不是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夜风太刺眼了。
又或者是,她这一句说得太用力。
眼泪砸了一滴掉进尘土里。
“……江现,你不可以这样。”
被风吹散的声音摇晃,唐沅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能闭了闭眼,“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你怎么可以,就只是回应得这么小声。”
怯懦,胆小,害怕。
隐藏着,隐瞒着。
她一次次精疲力尽,惶惶不安。
喉咙哽着,眼泪又掉下来。
“不要让我后悔,好不好。”
我绕了这么一大圈奔向你。
赌上勇气,决心,付出了全部的我自己。
我朝你走了这么多步,跨越了漫长的两千个日夜,一次又一次。
可是。
我也想要被勇敢地去爱。
你可不可以,快一点,从噩梦中醒来。
……
海浪不知在岸边冲刷了多少次。
电话打完,唐沅情绪到顶,将脸擦干净,收敛好神色,将手机装回口袋,沿路返回。
回到厅里,零散剩下几个人,出去闹腾的不时回来,一群人依旧玩得热火朝天。
她离开了好一会,有注意到的,看见她问:“哎,沅老板,你去哪了?”
“出去吹了吹风。”她语气尽量平静,听不出什么异常。
注意到她的脸色,问话的人盯着她看,似是想问更多,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唐沅只当无事发生,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镜中照出的自己看起来正常了许多,这才出来。
江盈刚从别处回来,正好撞上,比别人眼尖,也更了解唐沅,一眼就发现不对:“你怎么了?”
唐沅淡淡摇头:“没事。”
江盈动了动唇想问,没发出声。
唐沅没让她担心太久,很快调整好情绪,往沙发上一坐,加入其它人的游戏。
江盈不放心,在旁盯了好一会,却见她比烧烤刚开始那会像是真的好多了,不似假乐,连表情也逐渐平和明朗。
唐沅和他们一起打了几盘手游,状态绝佳,战绩斐然。
直至金金等人闹了半天涌回来,蓝毛闲不住一通招呼,厅里立刻开始新的游戏。一圈人围在茶几旁围,纸牌、摇骰子,唐沅时不时参与,饶有兴趣陪他们玩。
在凉亭里和江现打完电话,挂断后,她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这一晚上,没有看任何消息,也没有再拿出来一次。
午夜前几分钟,不知谁嚷了一句,玩得正嗨的一帮人纷纷开始数时间。一过十二点,一个个拉起了早就备好的小礼炮,抓着不知道哪来的金粉碎屑冲金金抛,嘴里嚷嚷着祝她生日快乐。
唐沅没再参与后面的半夜趴,最能闹的那几个估计能撑到天亮,她没那个精神,祝福完金金,便回房休息。
天亮后才是真正的生日主场,一整天怕是都有得玩,不养精蓄锐根本受不了。
她有点累,不知是哭过,还是后来玩得太投入,身体涌起一股疲惫。
洗漱完,唐沅二话不说躺进被窝,直接闭上眼。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很神奇的不需要任何辅助和酝酿,几乎没过多久就睡着。
她睡得很深,沉沉坠进梦里,什么都没有,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
难得深眠的一夜,再度睁眼,快到天亮。
她翻了个身,窗外还是有点黑,一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靛蓝色。
唐沅迷蒙睁开眼,滞顿缓了几秒,从旁边摸起手机一看,有好多未读的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
江现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没有接到。
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
江盈也call了她好几次,除此之外发了一堆消息。
她在列表的最上面,唐沅轻触点开。
【将赢:睡了没有?】
【将赢:你人呢,这么就早睡了??】
【将赢:怎么不接我电话!给你打了好几个了!】
【将赢:我哥刚找我问你去干嘛了,在不在。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将赢:你不会真睡了吧?看到回我消息!!!】
这个点她估计早就睡着了,唐沅想了想,没有回复,再过几个小时天亮,等白天面对面再说。
视线下移,唐沅看向江现的头像。
他给她发了消息,只有一条。
【江现:睡了?】
时间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前。
头发垂到眼前,唐沅往后撩,点开和他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她斟酌着,正在编辑,冷不丁的,那边忽然弹过来语音。
她愣了一下。
回神接通,江现的声音有点沉重和沙哑:“醒了?”
唐沅缓慢地嗯了声,低声说:“我昨天很早就睡了。”
稍稍停顿:“你……”
他说:“我看到你在输入中。”
唐沅侧身躺着,闻言微顿。
他对着她的对话框看了多久,这么正好?
好几秒,她开口:“你……没睡?”
“一个半小时前刚下飞机。”他说,“我在你酒店大厅里。”
她霎时默然,略微意外。
那边停了停。
江现低缓的语气,带着些微的小心翼翼:“我可以,上来么?”
……
唐沅到达这里的时候,告诉了江现入住的酒店和房间号。
但打开房门真正面对他,还是有点滞顿。
江现风尘仆仆,黑色的外套浸了几分冷冽,头发微微地凌乱,仍还是端方,整个人裹挟着夜,又似乎因等待而稍稍沉寂下来。
彼此相对,有片刻无言。
唐沅往后退了两步,让他进来,门在他身后关上,将外面的走廊隔绝。
“你不是在开会吗?”她默了默,轻声问。
“后续的事情交给助理了。”他说,“提前结束过来。”
没想到他会突然半夜来这。
是因为她的那通电话。
唐沅心里明白。
晚上在凉亭说了太多,这时候面对他,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坐夜班飞机过来的?”
江现嗯了声,语调微缓:“你挂了电话以后,我就买了票。”
唐沅抿抿唇,垂眸一会,起身:“我给你倒水。”
她走到柜子前,拿起壁身微热的茶壶。
窗外还没完全亮,暗暗沉沉。
海浪声透过玻璃窗,一潮一潮,隐约传来。
她穿着酒店睡袍,壶口倾注的水在杯中溅起小水珠。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
靠近的步伐很慢很轻,唐沅倒水的动作一停,他在身后缓缓抱住她。
热源贴近她的背,彻底覆合。
隔着睡袍,他刚从外进来没多久,怀抱却依然滚烫。
茶壶在她手中,几秒后,慢慢着落回桌面,磕碰一声,清脆又响亮。
唐沅没再动,只是站着。
感觉到拥着她的手臂在收拢,微凉的皮肤贴住了她的耳畔。
江现在背后将她抱得很紧。
没有说话,没有言语。
房间静得仿佛被夜盖住。
天色即将破晓。
她在他怀里,被紧紧地圈着。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在这静止的空气中,一点一点清晰弥漫开。像是一股跨越了时间壁垒追赶而来的,无声,低沉的歉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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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So late [VIP]
被唐沅前面那一觉睡得略微凌乱的床铺上, 两个人侧着躺下,面朝彼此相拥。
江现的视线在她眼皮上缓慢扫过:“眼睛肿了?”
睡了大半晚上,她自己早就没什么感觉, 他仍然看得出,唐沅只能低低嗯了声。
他抬指在她眼尾抚过,动作极慢,轻得如羽毛般。
江现缓了缓,要说的话是时候该说, 他温声开口:“那个拓麻歌子, 是你出国之前买的。”
唐沅抬眸看向他。
手臂被她枕着,江现不再隐瞒, 一五一十,细细说给她听。
高三那次竞赛结束, 他回来后,就得知她对外宣称已经不喜欢他了。
在那帮朋友面前听闻, 一开始只是怔愣, 后来回到家, 心里无法形容的那股闷滞感越来越重。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陌生, 压抑不住地难受。
茫然又有点浑噩,足足思考了两天。
他下定决心, 找人收了一个全新的游戏机。
是刚上市没多久的,她曾经说过想要的拓麻歌子特制款。
和这个礼物一起,他写了张卡片,约她一起过年底的元旦。
那几天唐沅没去学校, 他从转手的卖家那拿到了游戏机, 正打算找她的时候, 突然接到他舅舅的电话。
舅舅要把芙花镇的房子卖掉。
外公去世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当时差点和舅舅吵起来——也算是吵了一架,争执到最后,他不得不低头请求,拜托舅舅不要卖掉那栋房子。
舅舅说话很难听,句句不留情:“你妈结婚后,我们一家从来没沾过她的光。她嫁进江家做阔太太,有帮扶过我一丁半点吗?她撒手走了,我这两年养着两个老人,我自己还有老婆孩子,在国外这些开销有多大,你以为我很轻松?你外公现在是去世了,可我还得照顾你外婆,她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花那些钱,不卖了老房子,我去哪里解决这些压力?!”
江现被一通臭骂质问,哽着喉,祈求:“你不能把房子卖掉,外公外婆还有我妈,那是他们最后留下的……”
舅舅话都没让他说完就反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以为现在的情况都是谁造成的,啊?你妈妈去世,我不得不把老人带到国外照顾,都是因为什么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