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刀——一只甜兔
时间:2021-08-24 10:24:46

  盛霈把筷子一搁,问:“你哥为什么没来?”
  齐芙闷声应:“他让我跟着你一块出海去,说他不能去,要是找见了,就得和爸坐一艘船回来,他说什么‘父子不同船’……”
  盛霈闻言,嗤笑一声:“那是人家潭门的规矩,他早前出海怎么没记起来?你回去吃饭,让他来见我。”
  齐芙顿时松了口气。
  她又弯唇笑起来:“谢谢二哥!”
  女孩儿飞快地跑走了,辫子高高扬起,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风筝,哪还有刚刚垂头丧气的模样。
  山岚瞧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问盛霈:“父子不同船,是因为他们害怕遇上坏天气翻船吗?”
  盛霈“嗯”了声:“为了保证一家人香火延续不断,还有就是南沙那地方,大冬天的,天也热的很,那时他们去海里捕鱼的,为了省裤子,经常脱光了下海,渔民传统,父亲的生殖部位不能让儿子看见,所以有这规矩。”
  山岚呆了一下。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似乎也有点儿道理……
  “想什么呢?”盛霈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吃饭。”
  说完,他又喊小风:“过来吃。”
  这一顿饭吃完,也没等到齐芙的哥哥来。
  盛霈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拎着食盒起身,说:“你们回去休息会儿,这段时间热,等过了五点,带你去看铁矿。小风,你送她回去。”
  小风一口应了。
  .
  这一日,盛霈直到六点才回来。
  椰子树下的吊床上没人,家里门关着。
  进门一看,他房间开着,空荡荡的,床上没有午睡过的痕迹,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招儿。”
  盛霈出声喊。
  不一会儿,屋顶上响起点动静,那三花灵活地跳下来,舔舔嘴边的毛,瞧他一眼,甩着尾巴往后头走。
  盛霈跟着往后头走了几步,瞧见了要找的人。
  田间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戴着那顶篾帽,手里拿着把铲子,正在那儿除杂草,瞧着姿势熟练自然,不是头两回干这样的活儿。
  盛霈站在那儿,没出声。
  从初见时,这女人身上就充满了矛盾。
  明明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能蹲在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间吃饭,明明安静不爱说话,却时刻带着刀,还能吓住一个航行多年的老船长,差点儿没把人丢下海里去。
  今天又成了公主。
  别人的衣服穿不得,半点差使不得。
  没有她让步的道理。
  现在呢,又蹲地里除草去了。
  盛霈盯着她看了片刻,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眼底透出点儿兴味来。
  从见她第一眼,他就觉得心痒痒。
  这会儿更了不得,想把人里里外外都了解个透。
  有未婚夫?
  未婚夫算个屁。
  “盛霈。”
  软和的,云一样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她没回头,却喊了他的名字。
  盛霈几步走过去,敲了敲她的帽子顶,说:“大热天的,在外头玩儿什么?带你吃饭去,那老渔民家里有快铁矿,放着好几年了,捞上来就在那儿呆着。走,带你去骗来。”
  山岚侧过身,仰头看他。
  黑眸里映着光,脸颊因热意泛着酡红。
  她问:“对别人很重要的吗?”
  盛霈:“算不上,没了也是一点儿小事。那块铁呆在角落没了用处才伤心,是吧,你过去掌掌眼,说不定下回再见就是把好刀了。”
  盛霈自觉这话说的够恭维了。
  不能像前头那样瞎说话,再把人惹不高兴了。
  但这女人一听,微抿了下唇,又别过脸去,说:“你不用说假话哄我,刀不是捧起来的,它该是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
  “不是刀不行,是我不行。”
  盛霈哂笑,多固执。
  这么点儿年纪,就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他蹲下身,抬了抬她的帽檐,笑问:“去不去?”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深色的眸静静地看着她,鼻梁上沾了点儿汗意,微热的鼻息沉下来,眨眼融化在暑气里,薄唇勾起些许弧度,带着点儿调笑,有了几分纨绔子的味道。
  山岚见过很多人。
  其中不乏洛京那些个的公子哥们,说是求刀,实则对刀一窍不通。
  听说她的未婚夫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或许和他们一样。
  但不管是什么模样,不会和盛霈一样。
  他这样人,经历过千锤百炼。
  山岚想,一定能铸成一把好刀。
  于是,山岚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个行业?”
  盛霈面上的笑意淡下来,松开手,说:“为什么这么问?”
  山岚注视他片刻,缓慢地摇了摇头,说:“就是好奇,你不像是这儿的人,和他们不太一样。”
  盛霈笑了一下,又变成那懒洋洋的模样。
  他站起身,随口应:“都是人,哪儿那么大差别,走了。”
  山岚微吸了口气。
  有些遗憾。
  他或许能铸成一把好刀。
  但她不是铸刀人,他也不会是她的刀。
  .
  这个点,猫注岛仍如白昼。
  路上的人比中午那会儿多了不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迎面是清凉的海风,还挺惬意。
  吃过饭,山岚捧着盛霈给她的椰子,嘬一口,舔舔唇,问:“这个岛为什么叫猫注?听起来像音译,岛上有很多猫吗?”
  “是南渚方言的音译。”盛霈瞥了眼她唇侧沾上的椰汁,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两下,忍着没动,“以前,这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各国的人都到这儿来过,尤其是商人,他们在地图上把这座岛标记为Paxo,南渚方言里,‘吧注’是树木茂盛的小岛的意思,‘吧’是树林,‘注’是岛屿。之所以叫猫注,有两个说法。”
  “其中一个说法,说是因为渔船的到来,将老鼠带到了这座岛上,于是为了捕鼠,又去运来了猫,可猫捉完鼠,没人养没人管,就成了野猫,自然繁育,时间一久,岛上的猫越来越多。”
  “另一个说法说,旧时,这岛树林茂密,与世隔绝,有些亡命之徒罪案在身,为了逃避追捕,就漂洋过海往这岛上躲,南渚人呢,把藏在深山里头的土匪叫做‘山猫’,这岛上躲着的人,就像跟山猫一样,渔民就给这岛取个了名字,叫‘猫驻’,驻扎的驻。因为各地方言发音不同,也叫‘猫注’或‘吧注’。”[1]
  山岚凝神听着,缓缓看向盛霈。
  他语调轻松,像是随口说的。
  可这几天的所见,她从中得知了一个信息,这个男人对这片海域,了如指掌,且这里的人都信任他。
  两人就这个岛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阵。
  盛霈绕过商业街,到了一处偏僻的住宅时,他放慢了脚步,指着这些木棚搭的房子说:“一些渔民在树下搭个棚子就能住,吃饭睡觉都在一块儿。现在渔民捕捞多是住岛作业和流动作业相结合,大船把他们运到这儿放下,继续去前头的岛,等一两个月,到南沙的船回来接他们就回去了,不在这儿常住。”
  “在外头站着。”
  他丢下一句话,径直踏进了黑漆漆的棚子里。
  和盛霈家干净的住房不一样,这儿的棚就地搭的,地板就是底下的沙土,踩上去软软的,走几步鞋子里就是一堆沙。
  不一会儿,门口忽然探出一颗脑袋。
  和那门板差不多黑的肤色,头发半白,脸上覆着皱巴巴的褶子,还留着长胡子,看起来年过半百,体格健壮。
  山岚立在原地,任由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问:“姑娘,就是你要那矿石啊,来得不巧,前阵子刚让人要走了。”
  不等山岚反应,他又回过头去,喊:“真没骗你,就这么点犄角旮旯的地方,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去?真没有!”
  盛霈在里头翻箱倒柜找了个遍,终于舍得出来了,也不走,就这么堵在门口,双手环胸,下巴微抬,问:“谁要走了?”
  那老头眼神微闪,可耐不住盛霈这么盯着他,只要这男人想做的,最后没有他做不成的,他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了:“齐容他爸要走的!”
  盛霈微眯了眯眼,问:“多久了?”
  老头答:“也就一个多月前吧,没多久。诶,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多少年朋友了,人家要我还能不给?”
  盛霈:“除了要铁矿,还说了什么?”
  老头一听,摸了摸脑门,来回走了两圈。
  最后,他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埋头不看盛霈,说:“先说好,这事不赖我,和我没关系。他就是问我是在哪块地方发现的,说这铁不是七星铁,是岸上带过来的。我说在月光礁附近,可岸上的铁矿怎么会在海里?我问他,他也不说话,要了铁就急匆匆的走了,也不知道是去找谁。”
  盛霈:“没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真没了!你当审犯人呢盛二?”
  山岚静静听了片刻,问盛霈:“齐容是谁?”
  盛霈看她一眼,她难得有这样主动问某一个人的时刻,从上船到现在,她可没主动问过谁,他说:“齐芙的哥哥。”
  山岚想了想,又问:“有铁屑吗?我想看看。”
  盛霈挑了挑眉,这女人,比他想的还要聪明。
  他拍了拍还在愣神的老头,说:“以前放哪儿?去找找有没有铁屑、碎块,就你这么不爱收拾,几个月前的痕迹都能找到。”
  老头啐了声:“让我干活还那么多话!”
  老头动作很快,不过一两分钟就抓着几块小小的碎铁块出来了,嘀咕着:“这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姑娘,给你。”
  他才伸出手去,被盛霈截住了。
  盛霈挑了两块不同大小的,吹干净上面的铁屑,才往山岚眼前递。
  这动作让老头恍然大悟。
  他说呢,怎么非要这铁矿,原来是心上人要。
  山岚走到太阳底下,仔细观察了这铁块亮度和截面。
  半晌,她看向盛霈。
  眸光安静,什么都没说,他却能看懂。
  盛霈和人打了声招呼,说完就带着山岚走了,也不去管老头满眼的好奇和喊声,眨眼就走出了居民区。
  “看出什么了?”
  盛霈问。
  山岚在手里掂了掂这铁块重量,轻声说:“你要找的那个人说得不错,这不是七星铁。这是高原地区独有的铁。我进过那里的山,采过矿,见过一次。”
  盛霈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什么时候去的?”
  山岚微怔,眼底有一瞬的困惑。
  而后,她迟缓地应:“记不清了,十六岁还是十七岁。那里的藏刀很有名,当地人铸刀都是进山采铁,用多少采多少,山里的铁纯度很高。”
  “我要去趟齐容家。”盛霈没再继续往下问,“你去徐玉樵那儿等我,还是和我一块儿去?”
  山岚问:“你要出海去找他父亲吗?”
  盛霈微顿,难得正经说话:“我刚到岛上那一年,他母亲很照顾我。至于七星铁的事,我说到做到,岛上留它的人不多,但每两个月,就会有人发现。如果你愿意,留个地址,我让人带去给你。接下来几天,你可以继续住我那儿,补给船一到,徐玉樵会送你回南渚,那船上很安全。”
  山岚侧眸:“你一个人去?”
  盛霈懒懒地笑了一下:“说不好,心情不好就捎上齐容,让他也去海上吃吃苦头。有事儿就推妹妹出来,算什么男人。”
  “我和你一起去。”
  山岚说。
  盛霈怔住,好半晌,反应过来山岚说的是和他一起去齐容家。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她要和他一起出海。
  .
  这个点,齐家刚吃过晚饭。
  一进院门,齐芙先看见盛霈,扭头就往里头喊:“妈,哥!二哥来了!”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盛霈向长辈问了声好,等人一走,一把揪着齐容拎出去了,又瞥了眼想跟上来的齐芙,被这么一看,齐芙止住脚步,撇撇嘴,老实坐下了。
  “二哥轻点!嘶——痛痛痛。”
  齐容吱哇大喊,拖鞋差点儿都给拽丢了。
  盛霈一直拎着人到角落里,把人一推,居高临下地问:“你爸抱回来那么大块铁你不知道?下午问你,你怎么说的?”
  齐容揉了揉胳膊,嘀咕:“铁?啊,想起来了,知道知道...二哥,我没多想,真不是故意的。怎么,还和那块铁有关系?说到铁,不对,我想想,好像真听我爸说过……他说那船可能是人出海逃难,船上除了金银财宝,还有不少兵器,听说还有把名刀,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我是不信。但我爸那人,死心眼。”
  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山岚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角落。
  盛霈正看着她。
  男人沉沉的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许久才移开。
  “我去找船,最晚后天早上走。”
  盛霈问完想问的,把人塞回院门,顺道带上了门。
  .
  回去的路上,盛霈和山岚都没说话,安安静静的,似乎要这样一路走回家,直到走到岸边,盛霈瞥见什么,忽然改了道。
  山岚跟上去,问:“不回家吗?”
  盛霈长臂一展,飞快地摘下山岚的帽子。
  她一时不防,竟被得手了,只慢吞吞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又开始顺这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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