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啊,不哭了, 爹不是好好地么。倒是你,看得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衣服料子也是上乘,看来这位颖王殿下, 待你很好。。”
元瑾汐点点头, 擦了下眼泪, “爹你有没有关于夏家的证据?这位颖王殿下,”元瑾汐看了眼车外, 压低声音,“这位颖王殿下, 对江州很有兴趣,似乎要对夏家动手。”
元晋安的眼睛顿时一亮,之前他就有这样的猜测。如今听到女儿如此说,心里已经有了谱。但想到这些年他知道的那些事情, 又不由恨恨地道:“夏家这些在江州称得上是为害一方, 朝廷早该动手了。”
“爹爹若是知道什么不妨写下来, 交给颖王殿下。若是夏家真能倒台,或许我们父女借着提供情报的功劳,就能让官府把爹的劳役免了,等到我出府,咱们也就可以回怀安老家了。”
提起怀安,元晋安不禁想到祖宅和祠堂。他是长房长孙,肩有照顾祠堂的责任,可是一去十年,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爹在江州的确搜集了一些证据,这些等到了庄子里,我都会慢慢地写出来。你暂且不要声张,颖王这边,我还要再观察观察。”
元晋安想的,远比女儿还要多。女儿想让他脱离劳役,他又何尝不想让女儿脱离奴籍?
就算颖王现在看着对女儿不错,但奴婢就是奴婢,再好,又哪有自己当家做主好?
元瑾汐点点头,把脸贴在元晋安没受伤的胳膊上。她爹一向比她精明,甚至在她心里,那江州知府,就应该是她爹才对,保准比夏兴昌做得要好。
“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这些年,我真是担心死了。生怕哪天采石场出个意外,就永远见不到你了。”说到这儿,元瑾汐声音又颤抖起来。
之前人见不到,就只能绷着。这会儿人见到了,哪怕只是说句话,眼泪就止不住要涌出来。
元晋安用有些粗糙的大手给女儿擦了擦眼泪,“乖女儿,不哭了啊。其实爹这几年也和你一样,夏雪鸢残暴的名声在外,你……没受她虐待吧?”
“没有,”元瑾汐马上否认,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连带头上的钗子也晃动起来,“她没女儿聪明,还总想让我替她写字、背书,因此不敢把我怎么样。”
元晋安有些狐疑,他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但眼下女儿好端端地在眼前,只能去相信她。当然这当中肯定没那么轻松,报喜不报忧罢了。
不过,他心里始终有疑问,就是女儿怎么忽然间就得了颖王的青睬。
元瑾汐便将她与程雪瑶相像之事,说了出来。不过在于当年大水时救人的事、那块玉佩以及齐宣不断逼问的事,却是没说。
这事已经发生,说出来,也只能是让她爹悬心,还是不说的好。
更何况,说不定齐宣还是当年追杀那个人的人呢。
马车又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到了齐宣的庄子。
悦心庄。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景色极好,春花秋叶,夏绿冬雪,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特色。每次来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庄子里的人早就得了通知,由管家带着,齐齐地站在庄子前恭候。
入了庄子,元瑾汐先去跟齐宣告了个假,说是想替她爹收拾一番,再来拜谢。
齐宣自然点头应允。
元晋安这回逃亡,带的东西不多,也就一身道袍还算能穿。
打水洁面之后,元瑾汐借了把剃头的刀,给元晋安认认真真地刮了脸。之前为了扮屠夫的样子,元晋安足足有一个月没刮过胡子。
刮干净了胡子,又再次洗脸,元瑾汐像是十年前那样,给他爹挽了个道髻,又从自己头上拔了根玉簪,给元晋安插上。
对着铜镜一看,竟然很逾矩。
“这簪子是颖王赏的,当时就觉得适合给爹爹挽道髻,我就一直插在头上。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给爹爹用上。”元瑾汐一脸得意,“爹爹还是那么玉树临风。”
“还有啊,女儿现在的月钱是一月三两,等这次回去,就有六两了,到时给爹好好置办一身行头,今年我们父女,终于不用两地相望了。”
“留着你那点银子吧。爹爹现在可是比你有钱。”元晋安站起身,从包袱里摸个了布包出来,递给元瑾汐,脸上带着与女儿同样的得意微笑,“打开看看。”
元瑾汐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包的散碎银子,以及一只掐丝点花。所谓掐丝点花,就是用金线盘成的花朵的模样,中间点缀一颗珍珠,扎在发髻之上,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再掂了掂碎银,怕是有十两之多。
“爹,您这是路上省下来的?”
“省什么省,这是挣的。来,我先把这点花给你戴上,虽然不如现在戴的好,但好歹是爹的心意。”
元瑾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乖乖地蹲在他的面前,指着自己的发髻一处,“戴这里,正好这地方空着呢。不过,您不是逃命么,哪里有银子买这些?那錠金子可还够花?”
“金子被刘胜扔出去脱身了,这些银子,都是你爹赚的。对了,看到之前赶的那头猪没有,也一样是赚的。”
“真的假的?”元瑾汐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知道您厉害,但你也不能这么吹牛吧,逃命还能赚银子?”
“那可不。”元晋安一脸得意。
同一时间,刘胜也正在向齐宣汇报这一路的事情,讲到他们一路不但没怎么吃苦,还挣了钱时,齐宣也有点愣住。
怪不得元瑾汐虽然是婢女,但却极有胆识,感情是虎父无犬女。
“要不是元先生坚持留一头猪给元瑾汐带来,我们可能赚的还要多。喏,这是元先生分给我的十两银子。我本是不要的,他偏要我拿着,说是留个纪念。”
众人听了,也不由啧啧称奇,逃命路上还能赚银子,这不说是奇闻,也差不多了。
“既然你们都能赚银子,那你们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严陵开口问道。
“嗐,别提了,这事儿别说你们纳闷,我也纳闷。”
刘胜正欲开讲,外面传来下人的通禀,“王爷,元晋安和元瑾汐在外面求见。”
齐宣点点头,“叫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元晋安和元瑾汐走了进来,这一走进来,屋里之人除了刘胜见怪不怪之外,其他人都瞪大眼睛。
刚刚回来之时,元晋安明明是一副胡子拉茬的山野屠夫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道士?
而且身姿挺拔,面容矍铄,玉簪温润通透,让整个人都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草民元晋安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说完长揖到地。元瑾汐也在旁边行了福身礼,眼睛笑得弯弯的。
齐宣看着元晋安也有些惊讶,一直以来,因为最早听到夏雪鸢说元瑾汐的父亲是屠夫,他也就先入为主的觉得他就应该是那种胡子拉茬的模样,没想到一会儿功夫不见,竟然完全变了个样子。
怪不得元瑾汐喊他屠夫先生,别的不说,光这个扮相,确实够得上一个教书先生的身份了。
“元先生不必多礼。”
“谢王爷。”元晋安直起身子,看到众人的表情仍然惊讶,便笑道:“祖上因为一旨敕令,三代内不得科举,因此没有功名,穿不得长衫。在下又不喜短褂,就去道观挂了个名,混了身道袍,这样教书时,也能唬人一些。”
严陵这是奇道:“先生还能教书?”
“我爹可是怀安县有名的教书先生,还曾经教出过一位举人呢。”元瑾汐插口道,每次提起父亲,她都是满满的自豪感。
“那屠夫?”齐宣也起了好奇心,元晋安这个身份倒是能解释得出元瑾汐的知书知礼,但屠夫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刘胜可是说他们一路上都是靠屠户身份过来的。
“屠夫只是副业,教书只能勉强糊口,为了给闺女攒嫁妆,就只好干点别的。”
在场众人不由啧啧称奇,读书人能当教书先生不奇怪,但同时还能当屠夫,就奇怪了。
也难怪元瑾汐既是婢女,又能有不输京城贵女的气度。
齐宣心里想的却是更多。当年小镇纸只九岁,但谈吐不俗,可又说她爹会杀猪。当时他还纳闷,一个屠户,竟然能请西席教自己的女儿,实在难得。
没想到,却是亲自上阵,自己教的。
“既然先生也来了,刘胜,你继续说吧。”
“是。”刘胜抱了下拳,又开口道:“夏兴昌也算是下了血本,给我们发了一个海捕文书,硬说我们与半年前的黄金失窃案有关,证据就是元姑娘给我的那锭金子。”
“我虽然有王爷的令牌,但也不敢公开身份,怕真被他们抓到了,上报到京城来会给王爷添麻烦。”
黄金失窃?元瑾汐眼睛里透出疑惑,她那金子是从夏雪鸢车厢里摸走的,难道是夏雪鸢跑去报案了?
这时刘胜将身体转向元瑾汐,“元姑娘,在下是不相信你会偷金子的,但这一路行来,我在不少地方都看到了黄金失窃的告示,上面画的金锭底部的印戳,与姑娘给的,并无二致。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金锭的来源。”
这时齐宣也看向她,“没关系,你放心说就是。”声音温柔又有似带着安慰,似乎生怕她被刘胜的语气吓到。
元晋安心中一动,暗暗记下。
作者有话说:
元晋安(挠了挠下巴):这颖王有点意思啊。
第31章 观气
听到刘胜问起金子的来来历, 元瑾汐道:“金子是从夏雪鸢车厢里的暗格摸出的,那里平时放的都是珠宝首饰,或是一些银锭, 奴婢也不知为何那天会有金锭。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摸到什么就扔什么了。”
齐宣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这夏知府和江州,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刘胜接着讲他们明明已经躲避开官府的注意后,在路上仍然遭到了刺客的袭击, 刺客一共两人, 趁着他们在路上休息时,突然发起攻击。
要不是元晋安匹警醒, 刘胜又勇武过人,这一次能不能全身而退, 还真是两说。
齐宣对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元瑾汐则出去端了茶, 给屋里众人。
这个过程中, 元晋安一直以观相望气之法观察齐宣。
所谓观相望气, 就是观察一个人的面相、骨骼、精气神等等。说起来玄之又玄,但实际就是一个人整体给人的观感。
元晋安年轻时酷爱读书, 因为不能科举,故也没有局限于四书五经之中, 而是涉猎广泛,像是周易、黄老之说都有了解。
不然,想去道观挂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他所见, 齐宣气势不凡, 眉峰耸秀, 目若灿星,是能成大事的面相,倒是与女儿所说吻合。
想到这儿,元晋安又行一礼,开口道:“听瑾汐说王爷对江州之事很感兴趣,在下还有一物想献给王爷。”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铜扣来,“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朝廷派了一位姓徐的参事去往江州。”
齐宣的目光一下子就犀利起来,盯着元晋安手上的东西。
元晋安心里满意,这目光清澈有神,温和中不失锐意,兼之刚一提徐参事,就立刻反应过来,看来是早有准备,胸有丘壑。
“此物乃是徐参事身上的物件。当年那参事死在了勾栏里面,尸体被无遮无拦地扔在门口,让朝廷很丢脸。县衙的仵作也因此不肯给参事验尸、收敛。”
“后来还是当地的一个里正,从采石场里拉了苦役,去给他收的尸。在下就是收尸人之一。”
“抬尸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尸体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就在尸僵缓解之后,趁人不注意,掰开了他的手,拿到这个东西。”
严陵走了过去,用手帕垫着接过东西,递给齐宣。
“据草民观察,这应该是蹀躞的一块,至于是不是徐参事身上的物品,还是其他人的,又有何意义,暂不得知,但既然能被他至死也握在手中,就说明非常重要。因此,这些年此物一直被草民悉心保存着,此番出来,也是特意带上。”
齐宣看着这些蹀躞沉吟半晌,根据元瑾汐提供的内容,徐参事是被人下了药,马上风死的,理由是没给夏兴昌上供。
可仅仅是没上供,就下手杀害朝廷官员,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些。结合当时皇帝派他去的用意,更可能的是,是这位参事掌握了什么证据,然后被杀人灭口。
至于这块蹀躞,应该就是指向了。
齐宣抬起头看向元晋安,看来元家人果然都不能寻常,这父女二人虽是为仆为奴,但却都掌握着关键信息。又扭头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脸沉思的元瑾汐,忽然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先生有话要谈。”
众人一时间有些不解,但也都鱼贯而出。
元瑾汐以为父亲手里的东西,引起了齐宣的兴趣,也不担心。离了正厅之后,就去找了悦心庄的管家,拿出身上的银子,委托他给元晋安置办一些过冬的衣物。
北地寒冷,完全不是江州可比,她爹脚上现在穿的还是单鞋呢。
“瑾汐姑娘客气了,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衣服鞋袜定会给令尊备得足足的。”
“如此,多谢了。”元瑾汐福身一礼。
解决了衣物问题,又转到厨房去督促晚饭,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元晋安才从正厅之中走了出来。
“爹……”元瑾汐眼睛微微转动,周围还有人,她不好直接询问。
“放心吧,殿下是位贤王。”
元瑾汐心里大定,一脸喜意地走了进去。能得她爹这么评价,那就说明齐宣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要对江州动手,那么她爹就有机会恢复身份。然后等她二十五岁出府,他们父女二人就可以团聚了。
主屋里的齐宣也很高兴,刚刚他不但得了不少关于江州的讯息,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条关于元瑾汐的消息。
因为元晋安说,当年江州大水,他与元瑾汐被大水阻隔,一直到三天后,水稍微退了一些,他才把女儿找回来。
哼,还说自己一早离开江州。她还真是听话,让怎么说就怎么说。
齐宣这会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郁闷,当年不让说的是自己,如今想让她承认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