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早晚是要去江州走一趟的,到时拿了她的身契文书,自有办法确认。
当晚,元瑾汐是两头忙,忙完了齐宣又跑去伺候元晋安。
看到女儿端着水盆进来,元晋安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歇着就行了。”
元瑾汐嘻嘻一笑,“不相干的人都伺候了,哪里有不伺候爹爹的道理。”
“辛苦我闺女了。”元晋安把脚往水盆里一伸,发出舒服的声音,忍不住感慨,“一晃十年,我又是有闺女的人了。”
“爹爹竟瞎说,你什么时候没闺女了。”元瑾汐说着话,眼眶又红了。她爹的意思,她当然懂,一晃十年,有女儿不能见,比没有还让人揪心。
元晋安用没受伤的手拍着女儿的后背,“怎么又要哭了,好日子在后面呢。我看这颖王是个能干的,只要能解了江州的局,爹就能想办法除了咱爷俩的奴籍。到时爹赎你出府,再给你找个好郎君。”
“我不嫁人,真要是能出府我就守着爹过一辈子。”元瑾汐搂着元晋安,声音闷闷的。
“傻孩子,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真要你陪着爹过一辈子,你娘也不会同意的。”元晋安看向窗外,想着自己那苦命的妻子,许兰茉。
一去十四年,他的心里,仍然时不时地会想起她。只怕等到他真能去见她时,真应了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睡下。
当天晚上,忽然下了一场大雪,等到第二天早地醒来时,不但满目皆白,而且气温骤降。
元瑾汐出去泼水时,只觉得冷风刺骨,水刚落到地上,没多会儿,就变成了冰疙瘩。看得她直咋舌,她世居江州,没想到北地的天气竟然可以冷到如此地步。
还好,她昨天晚上就拜托管家给她爹备了棉衣棉鞋,不然今天可是要遭罪。
不过,天气再冷,也抵挡不住庄子里的人对猪肉的诱惑。
元晋安的猪虽然在新安城卖了一头,又遭遇了刺客拦路,但他和刘胜,硬是把仅剩的这一头猪给带了回来。
在征得齐宣同意后,一大早管家就指挥庄子里的男人,把猪架了起来,旁边是两大锅开水,以及几个装着葱花、蒜末、盐、胡椒粉的大盆,等着接猪血。
到时血接好后一拌,再用猪肠衣盛了,煮熟后就是极好的血肠。
万事俱备,只等开刀。
但庄子里的屠夫今儿生了病,上手的是个学徒,面前着疯狂挣扎的猪,竟然露了怯。
看的元晋安一阵着急,这要是一刀没扎稳,血喷出来,脏了衣服是小事,浪费了一盆上好的血肠才是大事。
第一刀,只划破点皮,第二刀,因为猪挣扎得太厉害,学徒竟然不敢下手了。
“放着我来。”
元晋安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接过学徒的刀,又穿上了皮围裙,上去一刀命中要害,向下一拉,立时就有眼疾手快的婶子,将大盆放到猪脖子底下,接着猪血。
放干了血,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剥皮分肉。只见一只尖刀顺着筋膜骨缝,极其快速的将一只整猪分成肉块。整个过程既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这手法,别说学徒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管家也竖起大拇指,“先生真是此中高手。”
不远处,齐宣背着手站在那里,旁边是捧着手炉的元瑾汐。
“你爹这手艺,称得上是庖丁解牛。”
元瑾汐一脸得意,“我爹说,这世上行行出状元,杀猪与做学问,虽然看上去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都得用心钻研。”
齐宣点点头,“说得有理。”
不多时,一头猪全部分离完毕,猪头被洗刷干净,拿油纸包好,塞进了雪堆里。
等到除夕祭祀时,这就是供桌上最好的祭品。
元晋安功成身退,去洗了手换了衣服,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形象,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这转换得太自然了,他杀猪时,就是妥妥的屠夫;不杀猪时,双手一背,就不由让人想称一声“先生”。
午膳吃的就是大锅炖的猪肉,庄子里的厨师手艺极好,再加上这猪一只赶来,脂肪被跑掉了不少,身上的肉紧实又有嚼劲,还没做出来,香气就飘了半个庄子。
等到端上来时,连齐宣也不由多吃了一碗。
吃饱喝足后,元瑾汐神神秘秘地走到齐宣身边,“王爷想不想看跳舞?”
“怎么,你会跳?”齐宣挑眉。
“我爹如今总算平安,奴婢无以为报,就想跳支舞感谢一下王爷。”
齐宣心情大好,“准了。”
元瑾汐得了准允,神秘地笑笑,向齐宣要了旨意,便拉着小七跑出去准备。
只不过,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有任何动静。
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看到元瑾汐和小七兴奋地从外面回来,冻得双颊通红。
齐宣拿眼神询问了一下,结果这两人竟然谁也不说。
“王爷等到明天一早,就知道了。”元瑾汐一脸神秘的笑。
这笑,勾得齐宣心里痒痒的。
作者有话说:
蹀躞(念作叠卸),是隋唐时期出现的一种功能型腰带。上面有各式的扣环,可以往上挂东西。就像是我们今天在皮带上串个扣环,用来挂钥匙一样。古装剧里男子腰上那一圈,还往下垂的,就是蹀躞。
挂的东西也是多种多样,比如水壶、钱包、扇子、香囊、刀、剑、乐器、箭袋、笔、墨、纸、砚……等等,几乎你能想得到的,都可以挂上去(虽然挂个砚台,怎么想怎么别扭,哈哈)。
古代的侠客,他们的剑也是用“蹀躞”固定于腰间,而不是直接把剑鞘插在腰带里。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出自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全文如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第32章 惊鸿一舞
第二天一早, 天气晴朗,小七进来伺候齐宣起了身,然后引着他往庄子后面的一片空场而去。
到了地方, 元瑾汐没见到,倒是见到一口大锅,锅里满是开水,正在咕嘟嘟的冒泡。元晋安在一旁烧水,四周还有一些庄子里的仆妇。
看到齐宣来了, 众人纷纷让出位置, 元晋安也开始指挥几个人把开水勺进桶里,拎到场地当中。自己则拖出一只腰鼓来, 抱在怀里。
等到人们撤出去了,就看到元瑾汐一身红色衣裙从树后现身, 翩然走到场地中间,双手向下一伸, 袍袖中竟然滑出两个铁勺。
还未等众人发笑, 就听见一声鼓响, 紧接着元瑾汐舀起一勺热水,哗地一下洒向空中。
顿时, 一蓬白雾出现在天中之中。阳光一照,显现出七色的光芒来。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这景色, 就像是仙境一般。
接下来,元瑾汐开始舞动身体,元晋安的鼓安也有韵律地响了起来,步伐配合着鼓点, 身姿映合着显现在空中的白雾。
如梦境般的幻雾, 时不时反映出的七彩光芒, 搭配上一身红衣,宛如九天仙女下凡,正在洁白的仙境中,翩翩起舞。
即便没有丝竹管弦相配,与让众人看直了眼睛。
齐宣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元瑾汐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回眸,都像是在他的心里回旋一般。
元瑾汐其实也是第一次跳这样的舞,儿时她爹曾说过,在北地天气极冷时,滚水洒向空中会瞬间结冰,变成雪花。
她当时便想着,若是能在那样的景色下跳上一舞,一定会很美。
昨天早上洒水时,见到水落地直接冻成了冰,就想到了这个。经过昨天晚上和小七以及爹爹的验证后,就有了今天早上的雪地一舞。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曹子建诚不欺我也。”一声赞美之语响起,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恰好这时元晋安的鼓声也停了下来,元瑾汐停住动作,看向声音来处。
一个身着猎装的年轻男人从树林后走了出来,头戴紫金冠,身着锦衣狐裘,腰上系着一条墨玉蹀躞带,上面挂着刀鞘扇子等。脚上长筒鹿皮靴子,脚踏积雪,向元瑾汐缓缓走来。
“这位惊鸿仙子是哪里人士,谁家的姑娘?”来人顺手拿下腰间折扇,刷地一下打开,还扇了两下。
元瑾汐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此时四周白雪皑皑,天气冷到滴水成水,这人竟然在她面前扇扇子。
虽说挺潇洒的,但配着狐裘厚披,怎么看怎么别扭。
“见过这位公子,婢乃是颖王府的人。”说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齐宣的方向。
此时齐宣已经黑着一张脸走了过来,“靖安王世子真是好雅兴、好眼色啊。”
靖安世子许淮秀这才浮夸地表现出刚看到齐宣的样子,一脸嘻嘻哈哈地笑道:“唉呀,原来是颖王殿下,殿下真是好眼光,身边的婢女竟有如此本事。”
“不知殿下可愿割爱,淮秀愿用十两黄金来换。”
在场众人都瞪大眼睛,元晋安却是心里咯噔一下,生怕齐宣下一秒就点头。元瑾汐也有点紧张,没想到这个什么劳什子靖安世子,竟然是这样放荡不羁的人。
齐宣却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也没答话,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元瑾汐身上,“跳得不错,回头赏你十两黄金,做为奖励。”
这已经是在打许淮秀的脸了。
但他却丝毫不介意,哈哈大笑道:“前阵子听说颖王殿下有了位心头好,宠到整个盛京城都轰动了,如今看来,确实值得。”
说着话,他又热情地上前揽住齐宣的肩膀,“有如此美人美景,不如用这只刚猎来的獐子庆祝一下,顺便再加上我带来的五味酒,你看如何?”
齐宣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见风流的性子。”
他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和寻找小镇纸,极少出门交际,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就是这个风流倜傥,又为人豁达的许淮秀了。
许淮秀一脸不赞同地道:“宣兄你这话就不对了,美人乃是老天爷造出来以悦世人的,见美色却无视之,那叫暴殄天物。”
“就比如你这小美人儿,这么优美的舞姿,这么绝妙的想法,若是无人赞叹,岂不可惜?”
这话说得齐宣无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我看你学问不见涨,歪理倒是越来越多了。”
许淮秀带出来的人,永远不会缺少一种人,就是厨艺高超。很快这些人就在庄子里的一处空地,架了个柴火堆,将整个獐子洗剥干净,架在了柴火堆上。
元瑾汐此时已经换回了平常穿的衣服,刚刚那一舞跳时虽然过瘾,但停下来是真的冷,为了身形好看,她刚刚可是穿了单衣的。
元晋安这时端了一碗姜汤过来,“拜托厨房给你做的。快喝省得着凉。”
在元瑾汐开始小口的抿姜汤后,他又道:“你和颖王殿下,有没有……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元瑾汐呛了一下,赶紧道:“什么都没有,爹你别瞎说,他是王爷,我还没那么傻。”
“那就好。你可别昏了头去做妾,咱元家的女儿不给任何人做妾,就是王爷的也不行。”
“知道啦,爹你小点声。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我们有什么心思呢。”元瑾汐又喝了一口姜汤。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元瑾汐此时的心境,却与刚入府时有些不同。那时她是真心实意地不想去齐宣扯上什么关系。
如今么,虽然仍旧不想,但心底里到底里冒出一丝的酸涩来。
也不知道日后是京城中哪家的贵女能有这个福分,嫁给齐宣当正妻。
一整只獐子想要烧到外焦里嫩,真是需要功夫。许淮秀带来的四个人从早晨开始,一直烤到中午饭点都过了,才总算烤好。
不过烤出来的卖相是真的好,微焦的颜色泛着油光,配合刷了一遍又一遍的酱料,光是看,就引得人咽口水。
许淮秀对此非常满意,打赏了下人之后,亲自上前在最嫩处片了一大块,放在盘子里,递给元瑾汐,“惊鸿姑娘晨间一舞,称得上是仙女下凡,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元瑾汐从小长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夸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硬着头皮接了,福身一礼,“谢过世子殿下夸奖。”
齐宣就看不得许淮秀这样,便示意小七又割了一大块肉放在盘子里,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壶酒,“这是我庄子里的三山酿,你拿去一坛,去找元先生吧。”
元瑾汐心里一喜,满脸笑意地对着齐宣福身行礼,“谢过王爷。”
许淮秀看到元瑾汐走开,一脸地怅然若失,“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只是他虽然一副惆怅的样子,但身体却是很灵活,行云流水般地闪开齐宣踹来的一脚,“宣兄这是要棒打鸳鸯啊。”
齐宣笑骂,“再贫我就把你赶出庄子,赶紧地,过来陪我喝酒。”
许淮秀手捂胸口,“听,这是心碎的声音。”
却说元瑾汐这边拿了酒、拎了酒,就直奔元晋安的休息之处。
元晋安在庄子里的身份,是按庄子里的客人招待的。因此,有间独立的屋子,此时管家正坐在屋里,与元晋安聊天。
看到元瑾汐拿着东西进来,不由抽了抽鼻子,笑道:“瑾汐姑娘真是孝顺,这才烤好没多会儿,就端着肉来孝敬元先生了。”
元晋安虽然心里乐开花,但还是大手一挥,“齐管家过誉了,不如就在这里和我们父女二人吃上一些,这肉这么多,吃不了凉了可惜了。”
齐管家看到元晋安真诚不似作伪,又想到元瑾汐的受宠,便有心给他铺台阶,“元先生若是舍得,不如就把这酒和肉拿到厨房里去,正好眼下庄子里事情不多,我把几个不当值的都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