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呼喊,就听到一个人温柔的声音,“是我,别怕。”
目光逐渐聚集,见真是齐宣,她这才放松下来。
齐宣连人带被子,全都抱进怀里,“对不起,吓到你了。”他伸手去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簪子拿了出来。
白皙的手掌上,因为握得太紧,全是深深的红印。
他轻轻地用拇指揉搓那些印子,想到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根扎进劫匪脖子间的簪子,以及车夫眼眶里那支,忽然道:“如果要防身,匕首比簪子要好。等过两天到了平阳城,我找最好的铁匠,让他给你打把适合你用的匕首。”
“平阳?是哪里?”
元瑾汐之前喝了一些船上备的安神药,此时困倦非常,觉得这个地名对她有莫大意义,但具体是什么,却有些想不起来。
齐宣摇摇头,“先睡吧,今夜我陪着你。等你明天睡醒了,再告诉你。”
元瑾汐点点头,有齐宣在,她心里莫名的安心,自己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终于是踏实的睡觉着了。
第二天一早,风雨已停,太阳重新出来,下过雨后的客气分外清新,连带着阳光都干净了几分。
元瑾汐睡了一夜好觉,此时正和齐宣坐在客厅里吃早餐。
本来,她是不想坐的,但齐宣坚持,她也只好听命。
旁边是小七给齐宣布菜、盛粥,但齐宣早已习惯了元瑾汐的服侍,此时小七站在他身边,竟然觉得别扭。
小七之前晕船晕得厉害,昨天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自然没办法再躺着,爬起来忙活了半宿,虽然晕船的毛病好了些,但此时却是精力有些不济。
元瑾汐见状,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勺子,给齐宣盛了一碗粥,“王爷,还是让小七去休息吧。”
齐宣扭头看了看小七不太好的脸色,“罢了,你去吧。”
转过头,又看向元瑾汐,“你也不用站着,我又不是没手,自己夹不了菜,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吃饭。”
元瑾汐一时间觉得奇怪,又觉得感动,不知该如何做答,最后还是齐宣站起来把她按到坐位上。
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渐渐地,想着反正不该坐的已经会了,不该吃的已经吃了,整个人也就放松了下来。
热粥入腹,令人身心皆暖,再加阳光正好,这一顿饭,她竟然吃出了温馨的感觉。
就像是多年之前,小小的她看到爹娘坐在家里吃饭时的场景。
早饭刚过,严陵走了进来,小声说了一句。
“男的?”元瑾汐惊呼出声,随后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她明明记得,那天劫走她的两个人,是两个妇人。而昨天的那个刺客,那个方下巴,就是逃走的那个无疑,可怎么会是男的?
不过,这么一想倒也合理,只有男人才有那么方的下巴,这时再回想起来,他的下巴有些青。
只是,那刺客穿着夏雪鸢的衣服,这样一来,麻烦可能就大了。
“对,是男的。”严陵确认,“我们也是搜身时才发现的。”
齐宣想的却不是夏雪鸢,而是元瑾汐。男子力气要比女子大得多,想到她被一个男人掐住脖子,万一他晚醒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让他有些后怕起来。
“给我看住了,不要让他死了。”齐宣咬牙切齿。最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暗下决心保护小镇纸,却总是破功,让他非常恼火。
但更恼火的却是夏兴昌,自己的女儿让一个男人扒了一半的衣服,这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夏兴昌强烈要求,要将刺客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齐宣当然不会给,这可关系着上元节的绑架案,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个主顾。甚至他怀疑夏兴昌此举是借题发挥,想要杀人灭口。
想到这儿,齐宣对严陵道:“等到了渡口,我们就下船,暂时先不用告诉夏兴昌。还有,那个刺客你一定要看好,千万不能出岔子。”
“是,王爷放心,属下将亲自看管。”
齐宣看向外面,目光微沉。
他看过地图,此时虽已经进入江州境内,但若是改道并州,路上并不难走。
只有回到并州,杜绝夏兴昌的窥探后,他才能放心大胆的审问。
若是不把刺杀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挖出来,他寝室难安。
中午时分,楼船行至渡口,齐宣借口请来的郎中医术不高,大发了一通脾气,又对夏兴昌说道:“此处的郎中都是些江湖庸医,比起并州的大夫,差得远了。”
“如今我的爱婢如今惊吓过度,需要好好诊治。大人不如跟我去并州,那里有位薛神医,誉满天下,顺便还可以为夏姑娘诊治一番。”
“那里还有本王的别院,也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顺便让夏大人领略下并州的风土人情。”
夏兴昌被“爱婢”这个词酸倒了牙,因为昨天夜里擒住刺客刚刚涌起的一点戒心,也消失无踪。
好歹也是一朝之王爷,竟然如此不顾身份,宠爱一个婢女至此,真是……天助我也。
“王爷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妙人,只是下官已经离任太久,路上又耽搁这许多时间,若再拖延下去,江州的政务怕是要积攒过多。另外小女已经无碍,是以还请恕卑职不能随王爷前去并州之罪。”
“只是此去并州,路上若是再有意外,下官心有不安,不如由下官派一队卫兵,护送王爷,确保王爷安全。”
齐宣对此并不意外,他邀夏兴昌去并州,本就是以进为退的意思。但没想到他还真是只千年的老狐狸,即使是这个时候,也不忘安插探子。
想到这儿,他一双语关地说道:“如此就有劳夏大人了。有夏大人的卫兵开道,想来足以震慑江州的宵小。”
“还有,这一路都未遇到夏大人之前派出的送身契之人,瑾汐的父亲元晋安也不见踪影。不知到底什么原因?”
恶心我?那我也恶心恶心你。
一提这个,夏兴昌也是嘴里发苦。他当时想的就是拖字诀,等到回了江州,山高路远的,就算齐宣催,一来一回也得十天半个月,他有的是理由搪塞。
可没想到,齐宣跟着他回江州,如今当面问,想找理由都找不出来。
“可能是……迷路了吧。江州到京城路途遥远,或许走偏了也说不定。”
齐宣心里冷笑一声,“夏大人也算是能臣干吏,手下人竟然如此无能。待回去后,夏大人可以好好好整顿一下才是。”
“是,是。”夏兴昌只能是没口子的答应。
“还有,夏大人要多派人手,只要找到送身契的人和元晋安,务必第一时间送到并州去。”
“哦对了,黑然堂的事情夏大人也要尽心竭力,切莫放松。”
夏兴昌只能点头,“王爷放心,下官省得。”
商议已定,齐宣便明着下令,让人下船。
刚一踏上陆地,小七就欢呼起来,在地上紧跑两步,“总算是脚踏实地了,再在船上漂,我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的腿一软,又跪倒在地,一副干呕要吐的模样。
众人哈哈大笑。但有些人也没能笑太久,看到小七吐,也开始反胃。
小七赶紧把已经捂得温热的姜片放在鼻子上猛吸,看到元瑾汐脚步平稳地路过,哭丧着脸,“为什么到了地上,我还是吐啊。”
“因为你刚刚习惯了那船的摇晃,如今不晃了,还得再重新适应,可不就难受了么。”
“那你为什么不难受?”
“因为啊……”元瑾汐调皮一笑,“因为我天赋异禀。”
小七不明所以,齐宣却是会心一笑。
虽然刚刚元瑾汐经历过一场刺杀,他本不该想这些。但确定了她就是小镇纸之后,他的心思总是不自觉地会拐弯。
眼下么,夏雪鸢是谁的特效药还不得而知,但齐宣可以肯定,元瑾汐绝对是他的符水仙丹。
就是不知道颗仙丹,什么时候能吃到嘴里。
“王爷,可以上车了。”
元瑾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齐宣赶紧收了心思,“咳,那个,你先上马车坐好,我去后面看看就来。”齐宣转身离开,眼下再让他和元瑾汐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是。”元瑾汐不疑有他,待齐宣离开之后,又去找了刘胜,让他寻个机会去安慰一下她爹,就说她没事,不必担心。
去并州的路上,齐宣就没有再刻意缓行,而是一路快马加鞭地往并州赶。
一辆马车里,已经被证实为男人身的刺客,被绑了个四马倒攒蹄,嘴里勒着条绳子,防止他咬舌自尽。
他的对面,严陵正抱着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在严陵看来,这一次真是丢脸丢大发了。身为护卫统领,不但让刺客摸了上来,还差点杀了元瑾汐,甚至还得齐宣出手制服刺客。
等这次事了,从他开始,所有黑骑,一个都不能放过,必须狠狠再操练一番。
遇到点颠簸就全都东倒西歪的,那怎么行。
尤其小七那个家伙,本来在上元灯节后,就由他暗中保护元瑾汐,毕竟只有他年龄还小,又是齐宣的的小厮,保护起来最是方便。
结果他竟然是吐得最厉害的一个,不但保护不了人,还得分人伺候他,真是让人气煞。
齐宣过来时,严陵正跟自己呕气,看到他后面跟着的小七,脸色更黑。
“严大哥……统领,”小七被严陵的眼神吓得改了称呼,伸手递过一包药粉,“上好的蒙汗药,给他灌下去,再派其他人看守,严统领也好歇歇。”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严陵瞪着眼睛。
“夏大人不是给夏小姐找了个郎中么,下船时找他配的,我说我睡不好,让他多给了些。”
严陵不情愿地接过药粉,有时他不得不承认,小七是个有偏才的人。
在无论是新安客栈时的老鼠,还是现在的蒙汗药,手段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就是意外地好用。
齐宣看到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又去后面看了一眼车队的其他人,特意把元晋安叫了过来。
如今已经和夏兴昌分开,再保密也没有必要。至于那些“护卫”,要是能让他们传出半句话,那他就真是个庸王了。
“元先生去陪陪瑾汐吧,这段时间她受苦了,日后本王必定补偿。”
对外,齐宣一直宣称刺客是奔着他去的,元瑾汐不过是为他挡了灾。
但元晋安总觉得,那伙人就是冲着女儿去的。其实昨天夜里出事之后,他就急得不行,恨不得冲上去看看女儿。
但船上人多眼杂,他不敢过多露面。如今听到齐宣言语,顾不得别的,当即道:“草民多谢王爷。”说完就向车队前面跑去。
元瑾汐正在马车里分析到底是谁非要她死不可,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叫她的名字,一撩车帘,竟是自己的爹。
看看左右没人,她压低声音,“爹,你怎么来了?”
“是王爷叫我来的,他说已经离了夏兴昌,不必保密了。”
“太好了,”元瑾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有心想把元晋安叫上马车,但碍于这是齐宣的主车,不好僭越,之前齐宣给她备的马车也留在了岸边,便只能是趴在车窗上,与元晋安说话。
元晋安看着女儿脖子上越发严重的青柴,满满地心疼,不住的叹气。
“爹,你别多想,我没事。皮肉伤而已。而且我之前就求过王爷,让他帮你除了劳役。你就可以回到怀安,看看祖宅怎么样了。等女儿出府后,咱们就能安心过日子。”
提到祖宅,元晋安微微一叹气,“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祠堂怎么样了。”
当年元致公在奉旨举家迁徙到怀安时,是连祠堂一块迁过去的。元晋安是长房长孙,肩有照顾祠堂的责任。
如今十年已过,也不知道当年大水过后,同宗的叔伯子弟,还有多少人能回到怀安,有没有好好照顾祠堂。
疾行了两天一夜之后,众人总算进入并州,于傍晚时分赶到了并州产府,平阳城。
元瑾汐望着城门楼上平阳两个大字,心思复杂。
平阳,就是她遇到那个疑似是她哥哥的人,也很可能是母亲逃出来的地方。
与此同时,元晋安骑在马上,隐隐地闭了闭眼睛。
平阳,是他妻子的伤心之处。如果可能,他一辈子不想来。
进城后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此行的终点。
这里曾是齐晖在并州做端王时的府邸,也是齐宣生活了有七八年的地方。
如今齐晖登基做了皇帝,这里也就水涨船高,成了皇家别院,改名熙和园。
还未等车队走进,就能看到熙和园的门口,站了许多的人。除了留在此处训练暗卫的统领,还有府里的管家下人等等。
刚一进府,就有下人禀报,说是并州的知府、同知,率当地官员前来拜访。
齐宣微微皱眉,他之前传过话,没让他们出城迎接,没想到他们追到这里来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不见。
齐宣便让别院的管家安排元瑾汐父女,并嘱咐给她请个郎中。虽然表面看着没事,但这几日明显憔悴了,他不放心。
“是。王爷尽管放心。老奴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正是得力的时候,交给她安排,绝对出不了岔子。”
齐宣没有多想,点点头,就去见客了。
元瑾汐听着,倒是觉出三分滋味,上来就先介绍自己的女儿,这管家有意思了啊。
不过,只要他的女儿不是第二个玲珑,她才不在意。
反正齐宣未来会有王妃,而她也要出府,这一段主仆情分迟早会结束。
提前多一两个人伺候齐宣,也没什么不同。
只要别惹到她就行。
只可惜,事与愿违。
在安顿了元晋安之后,元瑾汐自去后院报道,结果刚一进后宅的门,那个被管家形容成“正是得力时候”的女儿,就趾高气扬地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身为婢女,穿着竟如此逾矩,不知道当下人的本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