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我说过我是被拐到晋国来的吗?后来得人相救,那个救我的人就是沈斯阙。我留在沈斯阙身边,被他培养成一个无名刺客。”
元琼点点头,前半句和柳月茹告诉她的没有区别,后半句她大概猜到了点。
云雀继续说道:“我一直为他做事,直到听到赵国的张正卿自刎于赵国城楼,而我又接连发现我的父母在他手上,最后惨死于毒刃的手中,才想明白这整件事情。”
元琼听得云里雾里:“张正卿?”
这件事和张正卿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本名张允佳,我的祖父就是那个张正卿张决,”经年往事,再说起来时云雀已经能平静地克制住自己了,“他利用我的消息把我的父母骗到晋国,再利用我们全家威胁我的祖父,沈斯阙想要吞并赵国,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
元琼捂住了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张正卿还有个孙女。
少师说过张正卿接连判断失误才会导致那时赵国濒临灭国,所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判断失误。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消化完这个事实,又问道:“那二皇子呢?又是怎么回事?”
突然又没人说话了。
好半天后,云雀眼睫轻颤,轻骂了一句:“他就是个呆头鹅。”
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他是个呆头鹅的呢?
那大概,是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吧。
她不喜欢看起来不聪明的人,可是在她跟着沈斯阙进宫的第一天,就有个率直纯粹得像个白纸一样的公子对她红了脸。
从那以后,自己只要一入宫就总能和他巧遇。
云雀笑了笑,哪来那么多巧遇。
她的笑慢慢变得苦涩:“我本该杀了沈斯阙的,却在要杀沈斯阙的那天碰到南柯刺杀沈斯觉,那日我没来得及动手,匆忙去救他,却不想自己根本敌不过南柯。”
那时候,她刚刚脱离沈斯阙去做云雀不久。
还未列入晋国十大刺客之列。
“南柯。”元琼木木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自然忘不了这个人。
“禁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我却撑不住了,眼见南柯就要一剑取我性命之时,”云雀顿了顿,“是那个傻子不管不顾地挡在了我的前面。”
元琼没想到那个看着无害还有些憨的二皇子竟和云雀之间发生过这么多,脱口问道:“然后呢?”
云雀:“禁军赶到,南柯重伤逃走。”
此时元琼早已忘记了最初想问的“表明心意”是怎么一回事。
云雀却是记得的。
那日,他失去意识之前,对她说——
“允佳,不做刺客好不好?我娶你,我愿意努力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可后来,她到底还是走了。
怎么可能呢?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哥哥和她是几代的血海深仇。
而现在,更不可能了。
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就是她亲手报了仇。
这呆头鹅也真是呆,就算如今知道了沈斯阙和她之间的仇,却还是觉得自己是因为不喜欢他才躲开他的。
至今他都看不明白,她非是良人。
-
去找云雀之前,元琼还以为云雀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人家,再加上出了沈斯阙的事情,才会躲开。
可等她一路回到别院的时候,却是明白过来了——小云姐喜欢他。
非常非常喜欢,所以才会很多年都没有对沈斯阙下手,才会到了最后,都没能杀死沈斯阙。
只因为那是他的哥哥。
徐夙正坐在院中,桌上放着一本书,很随意地摊开着。
看书人的目光落点却不在书上,倒更像是在等人。
听见有人进门,他缓缓抬头。
元琼对上他的视线,忽地快步走向他。
她手肘撑在石桌上,近近地盯着他,对他示好地笑了笑:“徐夙,我现在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很大很大的事,虽然你应该会拒绝,但我还是得说。”
小公主这么笑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
可在她开口前,他却是缓缓合上书,抹去她脸上不知在哪儿蹭的灰,说道:“臣答应您。”
第45章 . 约会 不管她说什么能捅破天的事他都能……
感受着脸上轻柔的摩靡, 她浅粉色的指尖不自然地动了动,埋在一圈毛领中的脸就这么红了。
元琼直起身子和他拉开了一点这若有回味的距离,小声嘀咕道:“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徐夙淡淡地“嗯”了一声, 安静地看着她。
那样子就好像在说, 不管她说什么能捅破天的事他都能替她办。
元琼微微怔愣,而后开口说道:“我想明日带那个二皇子去见小云姐,你和我一起去吧?”
徐夙收回的手搭在书上,等她解释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她于是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和他说今日知晓的这些事情,便拉着石凳坐到他边上,说着云雀和沈斯觉之间复杂的过往。
“所以,公主想要撮合他们两个?”徐夙眉轻挑。
元琼点点头:“我怕就他们两个人的话,聊着聊着就直接掰了,我一个人夹在中间的话好像又有点尴尬, 所以我们俩一起,四个人就像朋友一样聚一聚,是不是挺好?”
她有些期待, 他却摇了摇头。
元琼一愣:“什么意思?你果然觉得这事太麻烦,不愿意掺和?”
听着她下的结论,徐夙没与她争辩,只是说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无解,不是见一面能解决的。”
其实他说的话元琼心里也不是不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急了:“有没有解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连几日没有下雪了,地上薄薄的一层慢慢地化为水。
就如她波光漾开的眼眸一般。
这双眼明净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就和——几年前那个雨夜她一次又一次试着走进他心里时一样。
忽地,徐夙松了嘴角,浅浅一笑:“好, 那臣便陪公主试试。”
黄昏后,残风带走金光,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徐夙的轮廓在微弱的余光下不甚清晰,竟莫名柔和了下来。
元琼站在他面前,心却抽痛了一下。
那日从那片荒林子回来后,他什么都没问,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看到他为自己立冢时的心情。
如果方才对他说,让他好好活着,他也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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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琼前一日没睡好,又奔波了一日去找云雀,果不其然,第二日她就睡过了。
她急匆匆地往门外跑:“徐夙,我们赶紧出发,一会儿小兔子皇子要到了。”
徐夙早已准备好,还差样东西没拿罢了。
曲析见状,很有眼力见地递上了一把伞。
徐夙颔首,接过了伞。
曲析笑了笑:“千万别淋雨了,照顾您很麻烦。”
元琼看了看天,天确实不比昨日那样晴好,但他们坐马车来回倒也未必会赶上大雨。她只当曲析是因为前几日徐夙发烧的事情,准备万全了点。
郊外进城的路除了远了点,但是只要出门得早,一般都是通畅的,元琼最后还比想象中到的早了点。
即便如此,她下马车的时候,沈斯觉已经提着盒东西在外面候着了。
沈斯觉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样,比起沈斯阙的阴森,他甚至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极端,看一眼就会觉得他是个善良纯正的好人。
这可能就是元琼怎么都想试试的原因,小云姐的温柔总是浅淡又克制,很少有人领会。可是她觉得如果是这个二皇子,他一定看得懂的。
元琼走上前,有些好笑地问道:“你先到了怎么不进去啊?”
沈斯觉犹豫了片刻,答道:“我怕她不想见我。”
元琼脚尖碰了碰。
人就是这样,惦记了好久都没见着的人,真要见到的时候,却害怕了。
就连小兔子皇子这样纯粹的人也是。
想起昨日云雀拿起屠刀宰肉如宰人的样子,她的脑海中不知怎么闪过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被宰了的情景。
元琼打了个寒颤:“二殿下,你手里拿着东西也不方便,你就先去那边那个木屋里等着,我进去把小云姐给你带过来。”
一来二去的,沈斯觉已经和她熟悉了不少,他一脸信任地点点头,依着她说的去了。
……
那件屋子里的大件物事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云雀抵在墙边的那把长剑。
沈斯觉想摸摸那剑,最后也没敢擅自动。
他有些坐立不安地走了两步,却听得嘎吱一声,一个人被推进了门。
而后,沈斯觉在那方寸大小的地方的不自在便直接达到了顶峰。
云雀正惊讶于元琼怎么今日又来了,一回头,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带着好久不见后的日思夜想,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藏掖。
元琼站在云雀的身后,等着沈斯觉开口说点什么,可好半天过去了,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云雀。
直到给他递了个眼神,沈斯觉才恍然大悟般有了表情。
他立马走到桌子边,打开了那个盒子:“允佳,这是我今早熬的粥,我记得你最爱喝山药粥了。”
盒子一打开,便能闻到山药的清淡香气,热气氤氲,温着人心。
这么久不见了,第一句竟然是喊人喝粥。
云雀虽是心绪难平,脸上却冷冷的:“谁让你过来的?”
沈斯觉放下盖子的手抖了一下:“我……我从皇兄那里知道你在晋国,所以才找来的。”
云雀盯着他,再次沉默下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云雀,元琼的忐忑不比沈斯觉要少,遂又开始反省是不是太过自说自话了:“小云姐,是我带他来的,要是惹你不高兴了的话,我……”
她正想着道个歉的时候,沈斯觉有些慌张地抢过话头:“允佳,你别怪公主,是我一直找她,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紧张。
却见云雀出乎意料的温和,第一个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见状,沈斯觉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拿碗盛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还很体贴地给剩下几个人都盛了一碗。
元琼紧张得一个呼吸差点没缓上来,见第一关过了,她这时候拉着徐夙坐得比谁都快。刚打算捧场地喝一口时,却被一直风轻云淡站在一边没说话的徐夙给拦了下来。
她疑惑地侧头。
徐夙没看她,而是问沈斯觉:“这是殿下亲自熬的?”
沈斯觉点点头。
徐夙再次确认:“中间没有让别的人经手过?”
“没有,”沈斯觉忙摆摆手,“山药粥特别容易结块,我一直自己盯着的。”
元琼抬眼望向徐夙,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是在突出熬粥人的心意,还是想问别的什么。
她拉了拉他,悄声说道:“什么意思?你这问的好像这粥有什么问题似的。”
徐夙用勺子搅了搅那粥,风轻云淡地喝了一口,而后才不明不白地说道:“嗯,没什么问题。”
她想说他莫名其妙,又觉得这场合可不能再增加火药味了,还是认命地把嘴用来喝粥了。
一顿饭下来,云雀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沈斯觉一会儿让她小心烫,一会儿为她加糖,一会儿又说下次再给她做别的。
“下次?”云雀放下手,勺子和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沈斯觉怔怔地抬起头。
云雀淡淡地别开眼:“殿下说想见我一面,现在吃完了也见完了,殿下可以走了,以后也别再见了。”
沈斯觉胸口一堵,半晌只说出一句:“我不能留下来,和你说说话吗?”
云雀目无焦点地盯着碗里剩下的一小口粥:“殿下还想要我说什么?”
太久不做刺客,她差点都忘了刺客的冷血。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躲开殿下根本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和你的哥哥,我那时就知道他杀我全家,而你从小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够直白明了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是知道。
要逼走一个纯粹的人很容易,现在狠狠心,他就不会再回头了。
可沈斯觉却滞住了。
过了很久,他无力地红了眼:“我知道的。”
云雀眸底一凝:“什么?”
“我从小被皇兄挡在后面,不通那些政事,你以前总嫌我呆,可我就算再呆,到了这种地步我怎么还会不明白你躲着我的原因,”沈斯觉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怕把这些事都戳破之后,我们两个就真的没有可能了……”
元琼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也问沈斯觉讨个糖包来了。
这情景,实在让人心里发苦。
两个人,站在谁那里都不是,站在谁那里都没用。
相比小屋子里的三个人,只有徐夙像尊大佛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也怪不得他,他所有的包容都放在元琼身上了,但凡是换一个人让他趟这浑水,他的脸都只会比现在更冷漠,甩下这烂摊子直接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几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坐不安席的小公主,终于站起来了。
“公主和殿下都出去,臣和云雀说两句话。”
在场的人都看向他,尤其是云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凭着那点儿对徐夙盲目的信任,还是元琼先回过神来,率先往外走去。
沈斯觉虽是一颗心都挂在云雀的身上,但最后还是三步一回头地被元琼一道推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