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云雀说应该由那位亲自告诉公主,但既然臣今日已经说了那么多,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元琼觉得自己三魂六魄已经出走了一半,也不知道再听下去,还能不能留住另一半。
即便如此,她还是说道:“你说。”
“公主曾经怨那位不顾您的性命将您设入局中,但其实……”曲析没再说下去。
这点到为止的话足以点醒元琼。
“难道小云姐那次会在将军府门口,是因为徐夙?”
曲析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元琼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指甲被捏得泛白。
是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她怎么从来就没想过呢?
什么“权臣无情”,他明明对自己才是最无情的那个。
她走到徐夙的床边,缓缓弯下腰,亲上他冷冰冰的脸。
而后,移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徐夙,本公主考虑好了。你醒来吧,你醒过来我就给你机会,我就陪你回赵国。”
-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小半个月才放晴,徐夙就这么躺了小半个月。
这一日,天格外的亮。
元琼醒得也很早,她梳洗完后便直接来到了徐夙的屋中。
虽然曲析告诉他,这次徐夙的症状比前两次都要好很多,很快就会醒的,但他没有醒过来,她就是放心不下。
元琼坐在徐夙的床边,用手指轻触他的睫毛,自言自语:“本公主都说要和你回赵国了,你怎么还不醒?再不醒我可要反悔了。”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她瘪着嘴,有些失落。
刚想收回手时,却忽地被捉住了。
日光透过窗划过他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清明非凡,一点都不像刚醒过来的人。
元琼睁大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徐夙没答,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腕:“身为赵国公主,怎能出尔反尔。”
元琼一窘,挣了挣手,没挣开。
倒是徐夙瞥了眼她手腕上因为挣扎而落下的红痕,松开了手。
“公主真的考虑好了?”
她微愣,随后肯定地点点头:“身为赵国公主,不能出尔反尔。”
……
这场无厘头的对话就这样结束在元琼潋滟的笑眼中。
半月之后,云雀决定留在晋国,沈斯觉有意为她脱离皇室,去一个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远离那些恩怨,只跟着她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不过最后被云雀拦了下来,他以为她是怕他会后悔,还未来得及赌咒发誓,便被云雀敲了个大脑瓜,说是这样的事要做好了万全准备,留好后路,才能长长久久地……
又过半月,别院聚了一堆人。
元琼红着眼睛抱住云雀,把头埋进了她的颈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小云姐,我明天就走了,你可不能把我忘记了。”
云雀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眼眶里竟然也有泪光闪过。
“行了,你小云姐肯定不会忘记你的,”魏如晏站在一边,似宽慰似玩笑,“倒是你,赵小好人,别一回去就把我忘了。”
元琼鼻子也有些红,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说出的话却是:“行,我尽量。”
临别最后一面,魏如晏还是那散漫的样子,他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人可真没良心,罢了,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
元琼当他说笑,笑着回他:“你不找我还能找谁?”
却不想魏如晏抬抬下巴,“找他。”
元琼顺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
徐夙掀起眼皮,听那位魏国太子对他说道:“徐正卿,走之前,和孤聊聊吧。”
就这样,徐夙被魏如晏神神秘秘地拉走了。
元琼一脸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向来关系一般,莫不是上次合作了一次还生出什么兄弟情来了?
但若是她看到魏如晏转身后忽然严肃的表情,她便不会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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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夙被魏如晏拉进最里的一间屋中,两人面对而坐。魏如晏也不急着说话,慢慢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徐夙说道。
别院没什么好茶,皇室人都不太爱喝。
魏如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开口:“不知道徐正卿可有听说过一种类似于巫术的上古秘术,可以让人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是喜是恶,看的便是手腕上的线,红色为喜,黑色为恶,白色为常,线越多则程度越深。”
徐夙淡漠的脸上有了一丝异色:“殿下从哪里听说的?”
魏如晏勾了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孤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术要——以命换技,以血立契。”
此刻徐夙的眼中也已然寒潭一片。
“殿下还知道些什么?”
“孤知道的你都知道不是吗?”魏如晏反问道,“一个人不可能平白能看见别人手腕上的线,除非另一个人先习得了,然后再次立下血契将此术转给那个人。而将此秘术转给别人之人,等同于自断腕上线,被转之人便看不见他腕上之线。”
徐夙眯起眼,望向魏如晏。
这话无疑于戳穿了一切,眼前这个人看出自己立过两次血契,甚至也看出了小公主能知晓别人好恶。
半晌,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魏如晏还坐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徐夙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立一次血契便能嗜人半生,若立两次血契还能活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两三年,又或者四五年?
不会更久了。
“这种事臣不需要和殿下交代。”他淡淡地说道。
“你的确不需要与孤交代,”魏如晏顿了顿,又说道,“那元琼公主呢?你日后该如何对她交代?”
听到元琼的名字,徐夙背脊一僵。
推门前,他说道:“臣活着一日,便会护她一日。”
门外,小公主背着手在外面来回走着。
雪已化尽,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笑眼莹莹地望向他。
这一眼,带来了初春的气息。
还有让人想活下去的强烈欲望。
第48章 . 闹鬼(一更) “两个人一起睡一点都不……
魏如晏瞥过门口的两个人, 缓缓收回目光,轻晃手中浊茶。
血契立一次便足以要走半条命,又何况是立过两次的人。
豁出命也罢了, 还不打算告诉对方。
着实有趣。
倒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可能碰上个能让他这样的人。
……
见徐夙出来, 元琼好奇地走上前去:“他和你说什么了?”
徐夙随口说道:“一些魏国以后的打算。”
元琼看着他的样子,却有些不相信。
这种被当成小孩子瞒过什么的感觉很久都没有了。
最近明明她问什么,他都会展开来和她细细说的。
徐夙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遂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主要还是关于你该以什么理由回去,魏国太子的意思是公主时隔两年半才回到赵国,恐怕难以和百姓以及晋王交代。若是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倒是可以尽微薄之力。”
这一番话舌灿生连,又确实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下子就引走了元琼的注意力, 她甚至忘记去想若是这种话,魏如晏为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她手指一下一下轻敲下巴,低眉思考了片刻, 很快抬起了头。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元琼一双眼睛亮堂得很。
她看着徐夙,狡黠地笑了一下:“那我们就选一个好日子回去。”
-
一个多月之后,马车已行至赵国境内的柳城,离都城大概还有再三五日的路程。本是花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沿着漳河而行,恐怕几天前一行人都已经见过赵王了。
但今年天公不作美,前段时间接连大雨使得赵国境内的漳河发了大水, 把周边村庄里的地都给淹了,百姓们损失严重,导致□□四起、匪盗群生, 最近才被官兵压下来了点。
纵然如此,漳河那一片仍然是不太安定,想回赵国都城自然也不得不绕道而行。
自从入了赵国,为了行事方便,元琼就换上了男装。
她出走两年多,赵王一直派人在赵国境内寻找,所以也有这么些人是见过她画像的。不过毕竟只是画像,再加变了装之后,外人看来便是三位公子同行,也没人认出她就是迟迟未寻到的公主。
徐夙前往晋国时,是元琛暗中寻了由头,把曲析派出了宫。
宫中人不知曲析和徐夙是同行的,也没人能想到曲析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医官和朝中人人敬畏的权臣私下有怎样一种关系。
三个人到达柳城后,为避免引人怀疑,曲析留下了信鸽探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便不再与他们同行,先行往宫城而去。
曲析是先回去了,但是元琼却不急这么点时间,见天色已经暗了,便索性拉着徐夙在柳城的一家小客栈里歇了脚。
柳城是一座小城,这次住的客栈自然也比不上在晋国住的客栈热闹,踏进去便是空空荡荡的。
掌柜低着头不务正业地靠在台前,见到有人进来,诡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见状,元琼心里一乐。
也不知道这个掌柜的是多久没看见客人了,见着有人来都不习惯了。
这客栈不仅是条件差了许多,连吃食都十分简朴。
不过元琼这么两年里,跟着云雀在山林里烤鱼也不是没有过,早就没了以前在宫城里刁钻的口味。
便是此时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她也吃得挺开心的。
元琼喝完最后一口粥,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曲析方才留了什么消息给你啊?”
她正拿帕子擦嘴,问出来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其实是想着徐夙若是不想说,也给他个假装没听见的机会。
徐夙微微侧目,也没答话,而是直接将袖中的字条给了元琼。
她稍一愣神,接过字条。
只见上面写着——柳谦昨夜病逝。
看见这几个字,元琼想起了他们离开晋国前,柳月茹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是谁推的她,将沈斯阙维护到了底。
长公主虽为其说话,但不知是谁谏言,说柳月茹在围猎之时便对他们出言不逊,摆明了是早就有下手的意思。
后来,柳月茹被晋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这桩事也就这么悬了下去。
可柳谦怎能坐的住,唯一的女儿落得如此下场,他几次想去探望,却都被守卫拦了下来,说是晋王之命,无论如何不可通融。
终于在开春时,柳谦劳心劳神、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没想到不过一月,人说没就没了。
元琼复神情复杂地折起那张字条:“所以当时谏言的那个人是你的人?”
徐夙见她看完,便把那字条撕碎了,丢进了没喝完的汤中。
见墨迹在汤水中化开,他缓缓答道:“不是。”
破碎的纸条在汤底静静躺着,元琼挠了挠眼下。
这人为何自己看完的时候不销毁字条,反倒现在丢进汤里了。是因为刚刚没有地方销毁,还是他知道自己会问,特意等着她看完才……?
徐夙继续道:“柳谦位子坐的这么高,他的女儿犯了事,想要趁此机会给他下药的人多的很,无需我动手。我不过是最后加了一把火,买通了两个守卫,在柳谦应付各方势力而焦头烂额的时候让他更加忙碌一点罢了。”
元琼听他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回过了神。
一路上为了掩藏身份,她让徐夙别再和她君臣相称。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会想起他还是那个玩弄权术的大臣。但他如愿把想要报复的人一个一个除掉了,有觉得开心吗?
想到这里,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幸好。”
他挑眉:“幸好什么?”
元琼抬起头来,对上他浅淡的眸,想起那天也是这样淡淡地,却认真地答应她会好好活下去。
她笑了起来:“幸好时间还很多啊,等你收拾完那些人,还来得及做点别的事。”
听着她这么多年都没改掉的俏皮尾音,徐夙默了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
客栈很小,就掌柜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前后操持。
元琼对着正在收拾的掌柜说道:“掌柜,我们住店,要两间南边的房。”
不想那掌柜手一抖,差点没把碗给打了。
元琼咽了口口水,暗自心惊难道是自己穿着男装但声音太细了给人家吓到了?
可还没等她捏着喉咙清完嗓,就听那掌柜没精打采地回道:“实在不好意思,两位公子,你们要不还是另寻地方住吧。”
元琼觉得好笑:“你这掌柜,怎么还带往外面赶客的?”
一听这话,掌柜的脸色更苦了,看起来很是为难:“实不相瞒,南边倒确实是有两间房。但这两间房……”
她等着这掌柜继续说,倒是想听听这房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结果这掌柜幽幽吐出两个字:“……闹鬼。”
元琼一听,顿时汗毛竖起:“闹鬼!”
再看看周围,清清冷冷的,除了她和徐夙两个人,连个影子都没。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这客栈太破旧了才没有人,现在想想,原来是因为这!
开门做生意的,最怕有这种事传出去,只可惜……前几天有客人说闹鬼的时候,恰巧有个大喇叭的女子在他这儿吃了顿饭,所以这事现在已经传出去了。
再看看这个俊秀小公子害怕的样子,为了不要让事态发展得更加严重,那掌柜只好点点头:“小店请了大师来做法,不过大师人还未到,所以这两间单间一时还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