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点头称是,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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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走了剩下的那些臣子后,徐夙被赵王单独留在里面聊了两句。
再出来时,他看见元琼正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转角。
徐夙眸色一深,走了上去。
有的事别人看不出来,他却是能看出来的。
方才刚一开始那几滴泪小公主是装的,可哭着哭着她那断线的泪珠子就变成真的了。
他走到元琼身边,把肩膀抖了两下的人儿拉了起来:“怎么了?公主可是觉得委屈了?”
元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用力忍了忍眼泪。
其实她本来就想逢场做戏一下,可是说起那件事时,她忽然想起瑜宜小时候柔声哄她的场景,情绪上来了,就止不住了。
见她不说话,他挑开她黏在额前的发:“要不要臣明日上朝替公主喂南昌伯一记药。”
“别,”元琼抽噎了两下,“你是不知道朝中的人都怎么说你一手遮天、心狠手辣的,你也收敛收敛吧。”
元琼快言快语地说完后,他突然没了声音。
半晌,徐夙情绪不明地揉了揉未离手的发丝,面色寡淡:“公主也觉得臣做得过了?”
他差点都忘了,最一开始的时候,小公主是害怕他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了,他也会将事情剖开告诉她了。
可是他倒没想过,当她知道了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后,会怎么想他。
元琼讶然抬头。
顿了顿,她才喊了他一声。
“嗯?”他放下手看她。
“这个世上,恶人就该有恶报,而好人就该有好报。”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所以呢?”他暗暗捻了捻指腹。
接下来她应该会说,不要再去算计不相干的人了。
可她没有。
小公主只是比任何人都坚定地对他说道:“所以我从来没觉得你做过了,所以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好人,所以你收敛收敛,别再被别人记恨上了……”
她一连说了三个“所以”,而后用着纯澈如初的双眼望着他:“本公主要你有好报,有天下最好的福报。”
徐夙袖中的指节一瞬间因用力而泛白。
恍惚间,他忽然忆起她与他一起在云一观的那晚。
那次她跪在垫子上,也是那么认真地替他求了个愿,要他“长命岁,喜乐随”。
平成殿前的青砖不知被多少人踏过,磨得坑洼不平。
那些进去的人里,不知有多少想让他早点下台的人,也包括坐在殿中的那个赵王。
只有这个公主,从不了解他到了解他,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元琼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和他说清楚,是不是解开了那点没来由的误会,吸了两下鼻子还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自己方才的话。
可下一刻——
徐夙微微欠身,抹过她的泛红的眼角,“眼睛都哭红了,还想着臣呢。”
第52章 . 与筝 “原与筝,你再乱说一句试试看。……
两日后的晚上, 南昌伯收到赵子季来信,道会为他压下池培元一事。
隔天早上,一臣子提及薛老将军和程老将军当年开国壮举, 感慨如今两人一人故去一人退位, 恳请赵王看在已故之人的面子上,留住了池培元一条性命。
此人文臣出身,能言善辩,言辞恳切,大势所趋之下,赵王遂应允。
又过一日,原程若海手下副将应毕时不知从哪知道曲析私自和徐夙一同前往晋国,禀明赵王。
朝中早已暗暗分成太子一派和公子子季一派。
徐夙自不用说,为太子之人。
而南昌伯前日受人照拂, 便是自动站在了赵子季那一边,再加之南昌伯党羽众多,且多为老臣, 对徐夙的做派不满已久,今日便借机张大其词,揪住徐夙不放了。
太子一派中自是有人不满,两派就这样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正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元琛淡然往前一步:“父皇,曲析乃儿臣所派。”
赵王:“哦?”
元琛呈上一药:“儿臣知道父皇近日来操劳过度,所以才派曲析去晋国寻珍惜药材,特制此药, 能够补血益气,助您精神焕发。”
子奇很有眼色地下去接过赵元琛手中之药,献给赵王。
元琛递过药:“儿臣本来是要告诉您的, 只是制出这药的药材稀少,又要入晋去寻,徐正卿恐生变数,才压下了这件事。”
赵王身子骨愈发差了,元琛这药可是送到了点子上。
而处于讨论焦点的徐夙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旧一脸漠然地列位而站。只有在听到背后无人发声的时候,开了个小差,想起了前几日小公主的反应。
她后来怎么说的来着?
哦,小姑娘还挺嫌弃他的,拍开了他的手:“那可不是嘛,你以后再难找到像我这么好的人了。”
那话说得很理所当然,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也是,她也没说错。
徐夙垂眸,忽然间哼笑了一声。
这声笑在这个气氛相持不下的朝堂上显得格外突出,让所有的大臣都向他看去。
赵王接过那药,也看向徐夙:“徐卿,还是你思虑周全。”
徐夙缓缓行了个礼:“诸位大臣们都是为陛下江山稳固而考虑,甚好。”
殿中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噤声不言了。
这位徐正卿的端正皮相下面是实心的傲慢,就连对着陛下,说话也从不会给人留面子。
可今日这回答却太过温和,反而怪心惊的。
站在一旁的元琛也有些意外,莫测地睨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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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元琛与徐夙同路而行,浅浅地笑了一声:“以前可不见我们徐正卿这么心慈手软,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了?”
徐夙拍了拍朝服上沾的灰:“没什么,有人让我收敛点,说能有好报。”
元琛有一瞬间的出神,而后弯起了唇。
认识徐夙这么久,他一直知道徐夙不惜一切地想要一些人不得好死。
如今听到“好报”这两个字,也真是罕见得不能再罕见。
他也不细问,说起了另一件事:“昨日父皇把你留在平成殿中,说了些什么?”
徐夙答道:“问了在何处寻回公主的事情。”
元琛摇了摇头:“说具体点。”
徐夙面色不改:“就问了这些,臣何处寻回公主,公主为何会跟着臣回来,还有在城门口公主与臣又发生了什么事。”
摊开来就如车轱辘般的废话,元琛听完却沉默了。
又走了两步,他到底还是敛了点笑意:“你这是被父皇盯上了。”
“臣知道。”徐夙定定地望着前方。
赵王问他的那些话听上去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和颜悦色有如话家常一般,可正是如此,才是问题所在。
正卿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位子是他在赵国存亡之际问赵王要来的,若是自己知道收敛便罢了,可这之后除甄莲、收兵权、杀沈迹和沈鸢,哪一件不是他掺和其中的?
能坐上君王之位的人都不是傻子。
不管他是不是有异心,不管他有没有替君王解忧,他这样权势滔天的人,自古有几个君王能容得下?
又何况他还与当朝太子走得如此之近。
本就有很多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赵王就算压住这点儿怀疑,那么元琼公主呢?
这个赵王久寻未归的公主,现下却跟着自己回来了,在赵王看来,他的手中可全是筹码。
这位君王还能看着他安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徐夙轻哼了一声,眯起眼睛思考着什么。
而正在这时,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身,只见子奇恭敬地弯着腰请他:“徐正卿,陛下说还有话忘了和您说,让您再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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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琼回成月殿之前,一直在想应该如何和宝瑞解释两年多前的不告而别。
可这么几天过去了,除了第一日见到她时宝瑞迟钝了很久的行礼,之后竟是什么都没问她,两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宝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元琼坐在梳妆镜前,有点不自在地回过头:“宝瑞,你别总是板着脸啊,怪不好看的。”
闻言,宝瑞还真扯了扯嘴角,只不过……过于生硬了。
元琼跟着扯了扯嘴角。
原来笑比哭还难看就是这样的。
宝瑞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公主也别嫌宝瑞笑得难看,到时候一个不顺心又跑了,不声不响地又是好几年不回来。”
“我……”元琼被这么一堵,没说出话来。
宝瑞梳着她乌黑的发,已然十分光滑平顺了,她也没放手,继续一点一点的梳着:“宝瑞就是个婢女,要不是公主走后太子殿下让奴婢去王后殿中做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被遣出宫了,不过估计遣出宫了公主回来也不记得我了……”
她赌气一般地碎碎念个不停,元琼刚想说她怎么几年不见,她这啰嗦的小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却没想到说到后面宝瑞突然就有了哭腔。
元琼心里一酸,玩笑话是一句都说不出了。
她拉下宝瑞的手:“是我错了,好不好?别生我气了。”
先不说宝瑞是不是受得起公主的道歉,便是受得起,她也不是要这么个道歉。
她忍着忍着,眼泪还是下来了:“宝瑞虽然不是从小跟着公主的,但当年太子去晋国做质子前,特意把奴婢调来了公主身边,奴婢跟着公主这么多年,还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奴婢哪里是生公主的气,是担心死了,日日夜夜都担心,就公主从小就没心没肺,说走就走了……”
“没心没肺”这词元琼最是熟悉,每次她有什么烂摊子,宝瑞总这么说她,边说却还帮她收拾。
说起来,宝瑞也就比她大了两岁。
真要说的话,她们其实也是一起长大的。
元琼把自己的帕子塞到宝瑞手里:“我保证没下次了,去哪都带着你,等我出嫁了也带着你。”
宝瑞这才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行,公主说的,到时候宝瑞成老姑娘了也要跟在公主边上。”
哭笑之间,宝瑞已为元琼梳好了发髻。
“咦?”她从那些精巧的首饰中挑出了一根木簪子,“公主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木簪子了?”
元琼眼中闪过慌乱:“咳,你不觉得平常那些簪子戴得多了,木簪子也挺有情致的。”
宝瑞来回看了看那簪子:“是吗?”
“是啊,”元琼推了推她的手,示意她簪上就是了,顺便岔开了话题,“对了,你方才说你是哥哥放到我身边来的?”
宝瑞点头:“是啊,来公主这里之前,宝瑞原本是在太子殿下的汝渠殿中洒扫的小宫女。”
“那当时我宫中换了一批侍女,也是哥哥让这么做的?”元琼问道。
“唔……”宝瑞回忆了一下,“那奴婢就不记得了。”
元琼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明明记得是徐夙走之前把她身边熟悉的宫女都换了,那时候她还一直觉得他这人太记仇。
她望了望外面,想着元琛也该下朝了,便站起了身:“走,我们去汝渠殿。”
……
宫城的路许久未走了,可穿梭于高墙林立间,她依旧走得熟门熟路。
刚走进汝渠殿,元琼便远远见到一个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她站在院中,看不见正脸。
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公主。”汝渠殿的人向她行礼。
她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再抬眼时,女子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这一眼,元琼认出来了。
昨日在城门口的替她说话的女子,不就是眼前这个人!
赵元琛也看见了她,笑着喊她过去坐。
元琼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走近。
便是抬脚时,她的眼睛也没从那女子的身上离开过。
昨日情况特殊,她不过站在远处匆匆一瞥,可此时近距离而视,她的目光竟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女子看到她并没有丝毫地慌张,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落落大方的:“这位想必就是太子殿下一直惦念着的元琼公主了,微臣与筝,参见公主。”
听到她自称“臣”,元琼微一怔愣。
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女子为官。
也因此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个很美的人。
与那些娇柔的女子不同,她的美貌是强势的,那双明朗又沉稳的眼睛仿佛能让人陷进去,隐隐带着一点攻击性。
而这份美还不只是简单地出于她皮下的骨相,更出于她笑时的自信与底气。
元琼向她回了个礼,而后瞟了元琛一眼。
她见元琛神色无异,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女子,但却也是稍稍卸下了防备。
她主动说道:“那日在城门口多谢了,只是不知您现任何职?”
民间的事情传得极快,早就传到了元琛的耳朵里。
他也不奇怪,只是上前一步,要为元琼介绍一下。
只不过他刚要开口,与筝便不快不慢地抢先了一步:“称不得‘您’,臣先前乃公子于适门下的说客,现任一小官罢了,公主直接唤臣‘与筝’便可。”
公子于适,元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随即,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你是秦国三公子的人?你是秦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