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溯托着陆时遥的手,抬起又轻放,带着一丝凉意的指尖缓缓将药膏推抹开来,最后,看着那莹润光泽将原先的红痕覆盖住,直至一丝也看不见,嘴角不由翘了翘。
“好了吗?”陆时遥看完一页书,见封溯已经没了动作,却依然托着她的手,问道。
正盯着陆时遥手腕出神的封溯,不慌不乱地收回视线,抬了抬眼:“好了。”
他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姐姐你继续看书,我去让邓阿姨做些绿豆汤。”
……
这天发生的事,陆时遥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并不担心因为商场里的那些事,严总会对她做出什么,说到底,严总也只是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上市公司的规章制度多,对这些领导要求也颇为严格,就陆时遥知道的,他们公司内部派系斗争挺厉害,一群人盯紧着严总的位置。
他如果真想继续纠缠下去,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再者,他还有家小。
周一早上,陆时遥准点去上班,公司里风平浪静,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手机上也再没有收到任何添加好友的提示。
过了几天,临下班时,陆时遥接到封溯的电话:“姐姐,今天学校里有点事,我可能会晚点儿回家,到时候我自己回去,我已经跟许叔说过了。”
陆时遥没有怀疑,说了声“好”,又叮嘱一句:“晚上回来的时候小心点。”
然后挂了电话。
就在这通电话结束后的下一秒,与陆时遥公司相隔数千米的初三教室里,封溯刚收回手机,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今天学校里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转过头,就看到原树朗那张笑嘻嘻的脸。
封溯没搭理他,拎着书包站起来走了。
原树朗立刻跟了上去:“喂封溯,你要去干嘛,还故意骗你姐姐?”
封溯不吭声,默默躲开原树朗想要搭上他肩膀的手。
见自己的手落了空,原树朗撇了撇嘴,只能放弃,又继续说:“告诉我呗,咱俩好歹当了三年同学,按照我俩的关系,应该算朋友了吧,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朋友说的?”
“你别不吭声啊,上回你姐姐还让我多找你说说话,可你好歹给我点儿回应,你到底去干嘛?”
“……”
大约是嫌原树朗叽叽喳喳的,太过烦人,封溯终于给了一句回应:“打人。”
原树朗一听,眼睛蓦地一亮:“打人我在行啊,和谁打?对面几个人?要不要我给你叫帮手?”
封溯垂了垂眼:“我自己可以,你别跟着我了。”
只是,原树朗就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封溯不管到哪儿,他都一直跟在身后。
封溯出了学校,原树朗也跟着出了学校,封溯找了家面馆坐下,他就端了碗面坐在对面。
吃完面,等天黑了,封溯叫了一辆的士,原树朗硬是跟着挤了上来。
封溯索性靠着座背,闭上眼,不再管他。
被当作空气的原树朗完全不在意,坐在封溯旁边,摸出手机给家里打了通电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妈,忘了跟你说,今天学校里有点事,我晚点儿回去。”
“嗯,我吃过了,你和爸自己先吃,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完全就是照着之前封溯打给陆时遥的模板来说。
半个小时后,司机来到封溯说的地点,靠边停下,原树朗跟着封溯下了车,才发现是在一家娱乐会所外面。
此时,天色已全黑,夜幕上孤零零地缀着几颗不那么亮的星,连月亮都没有。
会所外的两根路灯直挺挺地竖着,似乎是灯泡坏了,发不出半点儿光,因此四周黑沉沉一片。
原树朗看出来这应该是会所的后门,因为周围这一片地方很是沉寂,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门口也没有任何人进出。
他见封溯走到边上的灌木旁站着,也跟着过去,然后问:“你要打的人在里面?”
封溯没吭声,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漆黑的双目一直盯着门口。
原树朗便也保持着安静,看向门口,帮着留意门口那边的动静。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就在原树朗站得双腿发麻,脸上、身上不知道被蚊子盯出了多少个大包时,门口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封溯要等的那个人,正要小声提醒时,却看到封溯身体微动,下一刻已经上了前。
“严总?”原树朗听到封溯压着声音问了这么一句。
那道人影应了一声,又问:“你是谁?”
大约是喝了酒,对方说话时有些大舌头。
封溯却没有再开口,夜色中,他眯了眯眼,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将人拖到了一旁,直接踹倒在灌木丛中。
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内,原树朗见识到了少年阴冷暴戾的一面。
他惊讶地看着封溯蹲下身,一手压制着对方挣扎的身体,使其发不出声音,另一只手则是紧握成拳,猛地砸向对方,如暴雨般猛烈,毫不留情。
少年单膝撑地,修长的背脊弓起,仿佛一头暴怒的小狮子,浑身散发着冰冷暴虐的气息,在这黑沉的夜里格外惊心动魄。
原树朗有些被封溯吓到,又生怕他控制不好下手的力度,将人打坏打残,连忙过去,想将他制止。
走近了才发现封溯远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得多,虽然每一拳头砸下去时都很猛,但却避开了要害处,砸在对方肉多的部位。
见他注意着分寸,原树朗心下默默松了口气,也不再插手,甚至还在那位“严总”挣扎着将要爬起来时,他出手帮着压制住,然后忍不住也揍了对方几拳。
最后,封溯终于停了手,地上的男人已经如一条死狗一般,瘫软着身体一动不动,只能口中发出破碎的呻|吟:“你……到底是谁?”
封溯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站起来,又一脚踩在男人的左手上,碾了又碾。
原树朗就站在边上,看着他冷漠地折磨着那个可怜的男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男的是怎么惹了封溯,被这样对待?
过了很久,少年身上冷冽狠厉的气息终于有所收敛,随之原树朗看到他收回了脚,又站了片刻,封溯转身离开。
他连忙跟上,走了一小段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小声问:“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会有人过来找他的。”
见封溯语气肯定,原树朗也便不再担心,和封溯一起走到马路边上等车。
过了会儿,他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会所门口似乎有什么动静,回头望去,好像是出来了几个人,大约是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随后赶紧将人抬走。
原树朗将头转回去,问:“那男的怎么你了,你刚刚下手那么狠?”
封溯抬起眼:“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帮着我打人?”
原树朗立刻又恢复成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我相信你啊,你也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人,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封溯敛了敛眸,脑海中闪过姐姐被那老男人拽住的一幕,以及姐姐手腕上碍眼的红痕,抿了抿嘴巴,声音有些低:“他确实是做了过分的事。”
第16章 16 不安。
“建源的那个严总你知道吧,上次还一起吃过饭的那位,听说他因为收受对家公司的贿赂,数额高达千万,已经被公司追责,移交司法机关处理了。”
陆时遥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忽然听到同事说了这么一句,眼皮子一跳。
她转过头:“你听谁说的?”
同事笑了笑:“上次吃饭时认识了建源那边的人,昨天跟我说的,还说这次严总估计得进去了,没这么四五年是出不来了。”
陆时遥就知道这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她不由便想到那天在商场里发生的事,距那日也才半个月过去,期间倒是没再听到对方的消息,想不到这短短的半个月里,对方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陆时遥心里骂了句“活该”,继续工作。
严总这事仿佛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并没有在陆时遥的生活里掀起任何波澜,陆时遥对他会有什么下场半点儿也不关心,很快就将这个人渣忘却在了脑后。
七月将近,封溯要中考了。
这么多年过来,陆时遥是很相信封溯的,只是临近中考,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和紧张,毕竟封溯也才十三,还是个半大少年,万一发挥失常怎么办?
但她面上却也不曾表现出来,只是特地让邓阿姨在饮食上多下了些功夫。
于是,中考前的一段时间,吃早饭时,每天摆在封溯面前的永远有一碗自榨的核桃牛奶,放学回家,封溯会喝到邓阿姨特地为他熬的鸡汤或鲫鱼汤。
封溯吃了一个星期,也觉察出了不对。
晚上饭桌上,听着陆时遥和邓阿姨商量着明天喝什么汤时,他抬了抬眉,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些微戏谑:“姐姐,你是不是在紧张?”
陆时遥自然是紧张的,却不敢在封溯面前表现出来,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便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事。”
谁知,她一说完,邓阿姨就笑着说:“你要中考了,你姐姐当然紧张了,每天都跟我说做些补脑的菜给你吃,给你补补。”
陆时遥脸上一热。
封溯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弯了弯眼睛,嘴角翘起,看向陆时遥:“姐姐,你还不相信我吗?”
陆时遥忙说:“姐姐当然相信你,只是考试前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呢,吃得好一点,在学校里也能集中精神。”
她又笑了笑:“姐姐知道你学习好,只是你也不能太自满,还是要认真复习,这样考试时才能稳定发挥,知不知道?”
封溯撑着头听着她教导自己,笑眯眯地点头应下,陆时遥见了,心头一软,只觉得他还跟小时候一样乖。
一个星期后,封溯参加了中考,成绩很快出来了,封溯以市第一的成绩顺利升上A市最好的一所高中,陆时遥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上了高中之后,封溯的个子开始猛长,等陆时遥注意到时,不知不觉中,封溯已经比她高出了几近一个头,身形俊逸挺拔。
曾经那个只能抱着她大腿,仰起小脸和她说话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需要她微仰着头去看他了。
陆时遥心里既感慨又欣慰。
最近,陆时遥又忽然发现,封溯的脸也越长越帅气,他原本就好看,皮肤白净,模样乖巧,小时候就很招人喜欢。
近两年,稚气青涩的脸渐渐长开了些,又加之遗传了封从锡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微翘,眼眸漆黑又明亮。
在陆时遥的印象中,封溯的长相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才是,只是她却从未见到他跟哪个女孩子亲近过。
有的时候,原树朗到别墅来找封溯玩儿时,陆时遥也悄悄地问过他,封溯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每次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没有。
原树朗说,学校里给封溯送情书的女生倒是有一大把,但封溯态度冰冷,每时每刻都是一副距任何女生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女孩子们于是也只敢远观不敢近看。
陆时遥于是很是头疼,不知道封溯什么时候才能开窍,而她又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的白月光。
……
这天,是封从毓和叶倾女儿的五岁生日。
早一个星期前,这对夫妻俩就跟陆时遥和封溯说好,让他俩晚上过来吃饭。
陆时遥于是提前备好了礼物并订好蛋糕,等已经升上高三的封溯放学一回来,就一起去了叶倾家。
中午已经庆祝过一波,吃了午饭后客人们就都散了,到了晚上,来的只有陆时遥和封溯两个。
一进门,陆时遥刚把蛋糕放下,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立刻从她妈妈怀里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一把抱住陆时遥的腿:“姐姐!”
小姑娘是封溯的小堂妹,封溯喊陆时遥“姐姐”,小姑娘便也跟着这么喊。
陆时遥蹲身抱起她,香了她一口:“熙熙最近乖不乖呀?”
封熙点点脑袋,声音软糯又响亮:“乖的!”
陆时遥听了,便忍不住笑了笑。
小姑娘和陆时遥说了几句话,又扑棱着从她怀里下去,转而走到封溯面前,踮起脚,一手揪住封溯的裤腿,另一只小手往上伸,努力去拉堂哥的手手。
她个矮,手也短,封溯又将手微微抬起置于胸前,够不到,只好眨巴眨巴眼睛说:“哥哥哥哥,手……”
封溯扯了扯嘴角,将手放下,递给她。
封熙立刻开心地伸着小胖手牵住。
大家见了,都忍俊不禁。
除了爸妈之外,小姑娘从小最喜欢的人就是封溯,每次见到他,都要黏着他一整天。
叶倾说她就是个颜控,见到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路。
家里的阿姨还在准备晚饭,封从毓将封溯叫到楼上书房里说话,陆时遥则是和叶倾坐在客厅里,逗着封熙玩儿。
小姑娘在沙发上蹦来蹦去,最后,蹦累了,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动画片。
陆时遥无聊,也跟着看了两眼,看到一些有趣的地方,也忍不住露出笑。
这时,叶倾忽然举着手机递到她面前,问:“时遥,你觉得这个人长得怎么样?”
陆时遥从电视上移开视线,往叶倾手机屏幕上略微看了一眼,应该是张工作照,照片上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眉目俊朗。
她没多想,客观地评价了一句:“挺不错的。”
叶倾笑着说:“是我医院里的同事,最近刚转来我们院,我把他介绍给你怎么样?”
陆时遥一愣。
叶倾则是继续说:“他和你一样大,不过你看着比他年轻多了,我总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和我当初刚认识你时没什么两样。”
叶倾并没有说谎,当年她认识陆时遥的时候,对方和她年纪一般大,都是二十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