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萦杏眼圆睁,还要和宁欢分辨,就见不远处一间房间,三阿哥和四阿哥坐在里面,仿佛听见声音,四阿哥皱眉往外看。
绿萦下意识闭上嘴,被宁欢拉着弯下腰。绿萦一脸紧张,手也不由松开,宁欢抓住机会哒哒哒溜了。
绿萦:“!!!”
上书房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全国最高学府,位于乾清门内东侧南庑,门朝北开,共五间。地方和宁欢去过的万恒书院比起来小的多,但考虑到学生只有七个,已经相当宽裕了。
按照年纪和学习进度,太子和大阿哥一个房间,三阿哥和四阿哥各单独一个房间,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虽然年纪差有些大,但因为都是刚刚入学,被分到一个教室。
当然,日后根据学习情况,还有可能调整,但差别一般不会很大。
最多就是三阿哥和四阿哥进度逐渐趋于一致,合并到一个教室,但八阿哥和大阿哥一起上课这种事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当然,要是重生的八阿哥想,也不是不可以。
三小只的教室在最里面,五阿哥和八阿哥已经到了。
五阿哥一脸紧张,八阿哥却有些怀念。
当年,他和九弟、十弟,也是在这个房间读书。到了这里,早已模糊的记忆竟清晰了些,他甚至想起来哪个地方的砖裂了缝,他们在哪个角落玩过游戏。
那是最单纯的一段时光了。
——当然,也有点累。
想想一篇文章要背一百二十遍什么感受?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书读一百二十遍,读的想吐。
这辈子有底子,不会像上辈子那么辛苦,但八阿哥本来没打算暴露。
准确地说,没打算这么早暴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年纪还小,暴露太多与众不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眼看宁欢实在不想和四公主一起上课,且四公主可能居心不良。他也只能帮帮她了。
毕竟是挺可爱的孩子。
——在活了几十年的八贤王眼里,宁欢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好在他早有打算,一直潜移默化表现得比同龄人聪明一点,本来是为了他和母亲以后好过一点,如今突然暴露出天分,虽然有些突兀,也算是有迹可循。
也幸好,如今几位兄弟在宁欢的影响下,都比上辈子优秀一些,也比其他小孩有些一些,让他这点突兀不太显眼。
至少不会被当成妖怪。
八阿哥自信地想。
可是左等右等,宁欢一直不来,八阿哥难免有些疑惑。
他搭上自己为宁欢搭桥,自然是推算好的。
六阿哥心性自我,没有贬义,只是相比与别人看法,他显然更注重自己内心愉悦。六阿哥喜欢学医,对四书五经没有兴趣,不愿意来上课,而宁欢喜欢热闹、喜欢刺激。他们俩应该一拍即合才对。
甚至他还见到他们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可六阿哥一直不来,宁欢也一直不来,他渐渐有些不确定了。
——重生一回,已经有太多事超出他预料了。
难道他们俩没达成约定,六阿哥直接旷课了?
八阿哥有些失望,转而又想开了,机会他已经创造了,若是宁欢没把握,也是机缘未到。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八阿哥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只是有些可惜,机会只有一次,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宁欢这样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被《女诫》《女训》束缚住脚步和灵气,实在可惜了。
这些天,黄先生强求宁欢学《女诫》《女训》,小姑娘多难受,他是瞧在眼里的。
八阿哥叹了一口气。
五阿哥没事干,有些紧张地预习课本,突然听见八阿哥这一声,挠挠头担忧问:“八弟弟怎么了?”
八阿哥摇摇头:“没什么。”
哦。
五阿哥又挠挠头,觉得八弟弟和他见过的那些大人一样,都喜欢说没什么,特别厉害的样子。
他有些崇拜地看八阿哥。
八阿哥:“......”
八阿哥假装没看见,将目光移向旁边,就见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娃娃。
八阿哥:“六哥?”
五阿哥也看过来。
躲不了了,宁欢腆着小肚子,磨磨蹭蹭地进来,五阿哥看见是她,慢慢瞪大了眼睛。
宁欢原本有些紧张,进来之后反而淡定了,麻溜爬上最后一张空椅子坐下,眼睛转了一圈,抢在五阿哥说话之前道:“太傅还没来吗?”
如此淡定,一点被抓包的恐惧都没有!
五阿哥咽下话头,茫然地挠挠头去看八阿哥。
八阿哥淡淡道:“嗯,还没到上课时间。”
这是在回答宁欢前面的话了。
宁欢小小吐出口气,拍着自己小胸脯道:“还好欢欢跑得快,差点就迟到啦!”
她从小书包里往外掏课本,八阿哥垂下头看书,倒是五阿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两个人都一脸自然,仿佛宁欢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五阿哥光溜溜的脑门冒出一串问号。。
难道他记错了,皇阿玛也有叫宁欢来上书房读书?
也有可能,毕竟宁欢读书那么好,比他好多了,也比六弟弟好多了。
咦,六弟弟怎么还没来?
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下意识想要挠头,八阿哥突然道:“别挠头了,快破了。”
“哦。”
五阿哥赶紧松手,这才察觉脑袋确实有点疼,他谢过八阿哥,刚想问一问心中疑惑,上课时间到了,太傅拿着本书进来,五阿哥只好闭嘴。
太傅是个中年男子,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一手拿书本,一手拿尺子。
他介绍自己姓张,并威胁如果谁功课完不成,就等着手心挨板子吧。
说着还挥了挥戒尺,宁欢下意识缩回手,眨巴着眼睛呆呆看着他。
张太傅看了宁欢一眼:“这位是六阿哥?”
宁欢抿着小嘴点头,张太傅看了看五阿哥和八阿哥,再看看下人,最后又狐疑地看宁欢,宁欢忍不住心虚地要垂头。
顾堰突然道:“直视他。”
宁欢低头的动作一顿,忍着心虚和他对视。
张太傅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体质太弱,要多加锤炼身体”,然后就移开了视线开始讲课。
宁欢小小松了口气,在心里向顾堰道谢。
“不必”,顾堰说,“好好学习。”
张太傅讲的是《三字经》。
这个宁欢熟啊!
缓过神来的小姑娘高兴地举手:“先生先生,欢......会背哦!”
太傅淡淡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知道你们会背。”
来教这几个学生,他是做过功课的。八阿哥就不说了,表现出了超高天资,否则也不会让皇上为他破例,区区三字经不在话下;五阿哥是学过拼音的,据说第一本拼音书就是《三字经》,能背也不足为奇,至于六阿哥,没听说学习《三字经》,但他也和五阿哥一起玩,会背也有可能。
“会背只是基础”,太傅淡淡道,“今天咱们来学释义。”
他淡淡看了宁欢一眼:“切勿骄纵自满,课堂不要喧哗。”
宁欢挠挠头:“可是,意思我也知道呀!”
第86章
张太傅第一反应不是惊讶, 而是皱眉。
一本书,背诵和理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背诵最最基础。只要会读,一遍不成读两遍, 两遍不成读三遍,总是能会背的, 甚至连认字都非必要。
当然, 古文拗口难懂, 背已经很难。
但释义不一样,需要学生了解每一个字、词、句的意思和语法、学习言语中传达出来的圣贤道理,这才是最重要的。而这绝不是一日之功。
现在有些少年天才, 号称三岁背诗、五岁背三字经,这已经很了不得了,且大多是早早就开始启蒙的。
而六阿哥才几岁?
说这种话岂不是大言不惭?
张太傅心里不高兴,脸上也露出一些,板着脸教育宁欢:“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是知也。”
宁欢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吖~”
张太傅:“......”
在他看来, 这就是不肯认错了。
张太傅心里越发不喜, 浓眉皱得越发紧,眉宇间多出几道皱眉, 平白显得老了好几岁。
八阿哥趁机道:“太傅考校我们一二吧。”
这句话点醒了张太傅。
是了,考校一下, 谁是什么水平就知道了。
好叫六阿哥也知道知道,大话不是随便说的,随时有可能被拆穿。
他倒不是为了和宁欢置气,只是文人讲究气节、尊重学问,顶顶看不上这种自吹自擂的行为。
不仅毫无气节, 在懂行的人看来,还特别.....额,幼稚。
他看着宁欢仰起来的嫩白小脸,默默替换掉了“蠢”字。但再可爱,要做学问,先要做人。
既然学生不能换,今儿他便教教他如何做人。
“那今儿便做考校吧。”
张太傅盯住宁欢,小姑娘兴致勃勃道:“好吖~”
她真材实料向来不怕任何考校。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张太傅:......哼!
想到宁欢前面的话,张太傅决定不考他们背书,直接从释义开始,他也不用看书,张口就来。
张太傅:“‘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何意?”
宁欢高兴地举手:“欢......我知道我知道”,她背着小手声音嘹亮道,“这句话告诉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姐妹,然后才是学习各种知识。”
虽然言语稚嫩,但意思却没错,且正是这份稚嫩,让张太傅知道,宁欢是真的理解并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的。
张太傅揪着胡子问:“‘赤道下,温暖极。我中华,在东北’,何意?”
宁欢非常积极:“我我我。”
没人跟她抢,宁欢说:“这句话意思是说,赤道天气最热了,越往北越冷,我们大清在东北方向。”
张太傅:“可知赤道出处?”
“出处?”宁欢挠头不解,“赤道就是赤道,还有什么出处?”
张太傅觉得宁欢的极限快到了,脸上露出一点胜利在望的得意,还没说话,就听小姑娘道:“我不知道赤道出处,但是我知道哦,不仅越往北越冷,越往南也越冷哒!最南和最北的地方,都是大堆大堆的冰,而且他们那里半年是白天,半年是晚上哦~”
五阿哥插话道:“我们这里也是半年白天,半年晚上。”
“不一样啦!”宁欢手舞足蹈,“他们过完白天再过黑夜哒......黑夜和白天是连着哒......半年的白天是一起过哒......”
她连说带比划,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头上的呆毛都没刚才翘了。但不仅五阿哥,就连八阿哥和张太傅都有些惊讶。
实在是宁欢所说闻所未闻。
小姑娘叉腰道:“那叫极夜和极昼,听说还有极光,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张太傅生怕小家伙们又要问“极光”是什么,那跑题就跑的太远了,连忙板着脸拉回几人注意力。
......
张太傅问题越来越深,别看小小三字经,流传千百年,自有无数道理。
然而,宁欢是跟着系统学的三字经。
经过多几百年的研究,后世对三字经了解更加透彻。且随着思想大爆炸,还涌出了更多有趣的观点,于是宁欢小姑娘不仅回答先生问题,还频频提问。
比如经典的“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问题。
这个问题在后世久经讨论,却没有得到答案,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难度差不多是一个级别——地狱模式。张太傅一开始振振有词,很快就被宁欢问得哑口无言。
张太傅:“......”
上课第一天就经历被学生打脸和被学生刁难,大失颜面的张太傅气急败坏地问:“‘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何解?”
没读过《论语》的宁欢:“......”
八阿哥:“......”
只是看太傅和宁欢问答已经晕了的五阿哥:“......”
太傅这才得意了,捊着胡子问八阿哥是否知道答案。
“不知”,八阿哥懒洋洋道,“太傅和六哥所讨论内容,学生也大部分不知。”
这句话不全是假的。宁欢和太傅讨论的,八阿哥大部分是知道的,但是宁欢问的那些太过刁钻的问题他就不知道了。
张太傅有点点失望,本来听说八阿哥少年天才,甚至这次破例开课也是为了他,还以为能借他略微敲打一下这位过于得意的六阿哥。
没想到啊。
不过这也更显得宁欢厉害,张太傅虽然刚丢了脸面,但现在看宁欢也像是看一块瑰宝。
多聪明啊!
他还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
好好培养绝对能成大器啊!
他让为了显得有气势,一直站在椅子上蹦跶的宁欢坐下,脸上带着狼外婆般的笑容,和刚才的脸色大为不同。
宁欢挠挠头,乖巧地坐下,奶声奶气道:“谢谢太傅。”
瞧瞧,多懂事多可爱!
张太傅表面上还端着,眼睛里已经泛光了。
八阿哥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
张太傅这节课最终还是讲得《三字经》,因为五阿哥没完全学会。
但宁欢也很高兴。
——上课不学《女诫》和《女训》的感觉太好了!
这段时间她饱受黄先生荼毒,从前最喜欢上课的小姑娘现在都逃课好多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