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精神病药物并不常见,曹大夫嗅完了也没有找到答案。不过他把氯/硝/西/泮单独拎了出来:“我只知道这个。”
“是什么?”宋景听到自己的声线尾调颤了下。
“氯/硝/西/泮,吃一片就能昏睡。”
曹大夫说:“这药太强劲了,被很多人当成迷/药。国家管控得很严,只有大医院才有这个药,市面上明令禁止售卖。”
宋景眉头一点点缩紧,他听到‘昏睡’二字。
好半响哑着嗓子避重就轻地问:“安眠药?”
曹大夫摇了摇头说:“安眠药一般是唑吡坦、扎来普隆和佐匹克隆,这些药安全性和治疗指数都比氯/硝/西/泮高,很少有人用氯/硝/西/泮来当安眠药使用。像癫痫啊,肌肉痉挛啊,特别狂躁的精神病才会用氯/硝/西/泮来安定。”
轰——
宋景心底的海啸,把他筑起的心墙撞碎出一个大口。
他看见了的,江宁从这个写着数字‘2’的药瓶里拿过药。
曹大夫说完后抽了口凉气:“你哪里搞到的氯/硝/西/泮?这药赶紧扔了吧,这要是被举报保准一举报一个准儿。”
宋景闭了闭眼:“其他药呢?可以查吗?”
曹大夫从每个药瓶里倒出一个药片,不是常规用药,曹大夫也陌生的很:“看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正常的药。你要是非要知道,只能送去专业的地方去检验。”
宋景睁开了眼:“你有途径吗?多少钱都可以。”
曹大夫想了想:“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宋景压着心底的情绪:“谢谢。”
曹大夫去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宋景的视线一直粘着曹大夫,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目光有多焦急。
曹大夫犹豫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可能要花点钱。”
宋景:“好。”
他连多少钱都没有问,只要能查,他怎么都可以。
曹大夫说:“那我明天给他送去。”
“麻烦了。”宋景说:“几天能有结果?”
曹大夫说:“你很急吗?你要着急再加点钱应该明天晚上就能有结果。”
宋景:“好,我明晚就要结果。”
回去修车铺,宋景看着差不多已经恢复原貌的店面。
一点儿江宁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张晟把卷帘门拉到一半,看到宋景回来,想问他干什么去了。问了几句,宋景都没有回答。
张晟没办法,只能又嘱托了几句:“我先回去了,你……你,哎。”
宋景回到隔间,隔间很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唯一能坐的就是江宁睡过的窄床,他坐在床边,手肘置在膝盖上,手指插进发间,脑袋自然垂着,凝视着眼前一团虚空。
过了很久,宋景才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他翻出江宁的微信号。
上一条消息是七年前——‘同学聚会,来?’
后来知道江宁已经没用这个号了,宋大公子骄傲地是想删好友的,可最终还是没舍得。
那个时候,宋景才明白过来,他是喜欢江宁的啊。
可笑的骄傲,让宋大公子拉不下脸在做错事后去向江宁道歉。甚至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耳边提到江宁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够欲盖弥彰地掩饰滋生在心底的情愫。
这些被刻意遮掩的感情被放任搁浅,但生命力仍在。终于有一天,它野蛮生长到宋景再也不能忽略,于是在之后很多个黑夜里,宋大公子在床上转辗反侧时,就拿出手机,调出江宁的微信。
继而生出一种还好的庆幸。
江宁喜欢在朋友圈分享她的生活,也没有设置时间限制。
还好他还留着江宁的微信,可以在无人知晓的夜晚里,偷觑江宁以前的动态。
[盛宁成立啦~许愿爸爸事业一帆风顺]
[我要转学了,很舍不得大家]
[哇,新学校也太美了,分享几张秋天的校园]
宋景又从头看起,目光停在了这几张照片上。
江宁分享的新校园里九宫格照片里,有他的出镜。
是江宁不小心拍到的,所以江宁的下一条朋友是:
[啊啊啊,上条朋友圈图二里的男生是不小心拍到的啦,我不认识,但是你们说得对,他真的好帅!]
隔间里,宋景笑了下。
他继续往后看。
[天呐,被我侵犯肖像权的男生是校草啊,果然!]
[哎,怎么感觉新同学都不太喜欢我呢]
[有点不喜欢上学了,周末快到吧,乞求乞求乞求]
[终于到暑假了]
[暑假去盛宁打暑假工,打工人加油!]
[暑假为什么这么快……又要上学了么]
[给妈妈说想要转学,妈妈生气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提转学了]
[原来上一条朋友圈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么]
[今天很糟糕]
[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和之前一样,宋景每次看到这里心里都闷闷的。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江宁被排挤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赌约开始了。
[他说,要成为我的朋友?]
[哦豁,他逃课被抓住了]
[我和他正式成为朋友了!!!我有朋友了!]
[他说他要保护我,他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英雄吗?!]
[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希望我的朋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逃课不要再被抓住了!]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自此,宋景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慌忙想把手机熄屏,却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发出去了一个‘。’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句号,想要撤回消息又收了手。
没必要了,这个号已经没有再使用了,江宁永远看不到他的消息。
蓉城另一边,SNN大厦。
“小江总。”
俞子言把理把重新做好的公关方案交给江宁过目。
江宁一边查阅,一边问俞子言:“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导出来了吗?”
俞子言说:“已经导出来了,用得上的画面也做了清晰处理。”
江宁说:“正滨江呢,拍到了粉丝上门的照片没?”
俞子言说:“拍到了。”
江宁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下。
她瞥了一眼。
【宋景】:。
她的脸色霎时沉下去,抬眸看向俞子言:“东西都处理完了?”
俞子言面上滴水不漏:“是的。”
江宁明显不相信,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俞子言让其他人离开,等只剩下他和江宁两个人的时候,江宁才说:“药呢?处理掉没?”
俞子言说:“都处理了。”
江宁:“俞子言,你最好别擅作主张。”她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让我发现就连你也骗了我,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俞子言仍旧滴水不漏地答:“是。”
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江宁凝视着他,许久后才问:“陈什么曼的赔偿谈妥没?”
俞子言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答道:“谈妥了。”
“她要了多少?”
“一分没要。”
江宁有些意外:“一分没要?”
现在的她的想法永远是往最坏的方面靠,她冷冰冰地问:“那她想要什么?你们查过了吗?”
“查过了,她确实是不打算和盛宁有牵扯。”俞子言顿了顿:“大概是因为宋景替她订了一辆新车。”
听到这个消息,江宁嗤了声,轻蔑又不屑。
……
第二天。
宋景坐立难安地等待检验结果,从白天等到傍晚,终于接到了电话。
曹大夫在电话那边说:“查到了查到了。”
宋景心脏募地缩紧,不等他问结果,曹大夫主动开始回答了。
“舒思,碳酸锂片,拉莫三嗪片,剩下的两种药是奥氮平片和氯/硝/西/泮。”怕宋景不懂,曹大夫特意加了一句:“都是抗精神病药物。”
宋景脸色从来没有一天犹如此刻,灰败死寂。
松立破产没有,他贬卖股权也没有。
记忆里江宁的异样一帧帧拼接起来,最后组合成一段无声的视频在他颅内播放:
弹着钢琴的江宁,揭露自己是Prudence的江宁,在雨中失神的江宁,不肯去医院的江宁,吃着药的江宁……
一旁的张晟被宋景的脸色吓到,嗫嚅着问了句:“宋景你……你怎么了?你他妈别吓我。”
宋景心底千万缕情绪炸开,脸上只剩晦涩。
他根本听不见张晟在说什么,只是冲向某个柜子边。噼里啪啦一阵翻找,手上刚换的纱布浸了血,终于,他找到了俞子言留下的名片。
俞子言带走江宁的那天扔下了这张名片。
他用复杂又忍着怒气的语气对宋景说,你迟早会带着万分悔恨的心情打给我,你会求着我接电话。
当时宋景只看了看俞子言怀里昏睡的江宁,随后毫无眷恋地撤走了眼神。
俞子言的预言来得很快。
宋景给俞子言拨了电话,按下数字的时候他拇指都在颤抖。
在等待俞子言接听的过程中,宋景密密麻麻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他无所谓俞子言是在故意报复他,就像故意写下这些英文等待他去查询一样。他甚至希望俞子言就是在耍他,至少这样……
嘟嘟嘟——
被挂断。
宋景再打,被挂断。
再打,被挂断。
再打,被挂断。
他像个机器人,大脑传达的唯一指令就是拨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复打了多少次,终于,俞子言接了他的电话。
宋景沉默着拨号,他沉默了太久。
开口的时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用舌头说话。
反倒是俞子言先说了。
俞子言说:“比我想象中的早很多。”
俞子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诮:“看在这点,我给你一个地址,我只等你20分钟。”
这通电话打下来,宋景一个字都没说。
挂了电话后,宋景就去开车,张晟追出去问:“这么晚了你去哪?”
哈雷摩托在夜色里疾速,街景飞快被他甩在身后,模糊成五彩斑斓的色块。
到了俞子言提供的地址,宋景把车堪堪停好就冲了进去。
这里是一家夜总会。
俞子言刚陪完客户,将就着这个环境等着宋景的到来。
门猛地被大力推开,人声飘入静谧的包厢内。
两个侍应生拦着来势汹汹的宋景:“先生……”
宋景逼视着俞子言,俞子言则站起身对侍应生说:“是我的客人。”
侍应生这才松了口气,俞子言说:“我点的酒,尽快准备。”
侍应生忙去准备了,宋景看着俞子言:“江宁她……”
俞子言说:“你现在来找我,不就是有答案了吗?还想问什么呢?”
宋景心里募地收紧。
他确确实实有了答案,就像七年前回避错事一样,他懦弱地不敢去正面心底的答案。
整个人当即石化,连心跳都停止了。
侍应生在这个时候送来了酒,俞子言看着宋景,他应该是猜到了宋景有很多问题要问,于是按照计划,他指了指桌上的酒:“一杯一个问题。”
听到这里,宋景才回过神。
毕竟以前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他看了眼桌上的酒,纵然酒杯上置着薄荷片,他还是认出了酒的品种。
斯皮亚图斯,原产波兰的蒸馏伏特加,是世界上酒精度数最高的酒,也是世界上最烈的酒。
宋景酒量不差,两杯斯皮亚图斯下肚也醉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四杯下肚直接不省人事。
俞子言是有意让他出丑。
宋景走到桌边。
规则说清楚了,宋景径直端着一杯闷了。
酒很烈,还没有入口就感觉到了灼烧,可纵然如此也难掩他口齿间的涩意。
“什么病?”像是吞了一团火,他嗓子眼都灼烧起来,音色又沙又哑。
俞子言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躁狂症。”
迎头被巨大的棒槌打中,宋景被打得头破血流头晕眼花。
他没听过什么‘躁狂症’,但这个直白的病名足够诠释一切。
宋景紧咬牙关,来不及收敛情绪,端起第二杯没有一丝犹豫地喝了。
嗓子眼火上浇油,烫得他说话都在颤抖:“多久了?”
这个问题俞子言答得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时,脸上写满了嘲弄:“七年。”
俞子言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第三杯也被宋景一饮而尽。
“因为我。”他这句不是问题,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他偏偏要问,他看着俞子言,哪怕俞子言脸上已经写上了‘你还好意思问’六个大字,他还是要问。
他用一种残忍的手法,逼着自己直面答案。
“说啊!”宋景捏紧杯子:“是不是他妈的因为我!”
俞子言可悲地看着宋景:“是。”
宋景笑了声,他知道的,这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心口拉扯得生疼,宋景在这一天这一个时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人心痛到极点是会窒息的。
他让江宁别伤害自己,其实他伤害江宁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