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还是做了让步,拿出了态度。
谈判小组里的人对这个方案都不满意。
他们就希望能折现,只有实实在在的数字才能打动他们。
钱倩看到延长保修期的条款,让谈判小组的人不要着急,还有的聊。
第二天,钱倩提出因为设备的技术含量不一样,工人使用的时候难免会出这样那样的原因,如果全部都要等他们从美国派工程师过来进行维修,人等得,生产任务等不得。
同时希望给人为损一个保修的机会。
希望他们给一个解决方案。
按理说,保修条款里从来都不会包括人为损这种东西,但是A公司刚在中国开了办事处,从上到下,都迫不及待谈下来一笔大生意,向总公司报喜。
于是他们同意这事可以向总公司汇报,可以再商量。
在A公司聊完,谈判小组出来的时候,迎面看见抱着一叠资料的金文姝,葛总工不认识她
,会计认识,惊讶地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辞职以后就来了。”金文姝淡淡道。
等她走了,谈判小组的人嘀咕:“难怪A公司对我们的要求拿捏的这么准,肯定是她把厂里的事都卖了呗。”
“没错,不然就凭她的水平,人家老外要她?”
“呵,卖主求荣。”说得越发难听。
钱倩听不下去了:“走吧,南钢厂不是她的主,她辞职以后才来的,算什么卖主求荣。”
想到钱倩之前来A公司面试的传闻,其他人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只是现在人家是冶金厅派下来的人,又是老厅长亲自点名调过去的,他们不敢说什么。
与A公司谈完之后,再与几家德国公司谈,同样,他们也不愿意减价,提出了其他的代酬方案,也选择的是延长保修期这种操作。
钱倩对他们提的要求就与美国公司不一样了。
“我相信以德国工业的水平,可能用一百年,设备都不会出故障。”钱倩先送了一顶高帽过去。
接着她又说:“只是,从德国赶到中国路途遥远,万一真的坏了,我们就得停工,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在中国放一些常驻工程师?”
这事就不是办事处的人说了算了。
见他们露出为难的神色,说了一些关于什么国际关系,国内政策的话。
钱倩把设备损坏造成的后果玩命夸大,她的目的就是要他们自己承认,由于他们无法往中国放常驻工程师,将会导致工厂可能产生停工,造成损失,而这损失很可能是金钱无法衡量的,可能会影响整个国家。
见德国人又想做成生意,又提不出更好的方案满足需求的时候,钱倩非常贴心地提出:
“其实,有些故障,可能就是一些小原因造成的,只要你们把详细的图纸给我们,我们就可以自己修,不需要千里迢迢赶过来。”
她的话一出,德国代表之前互相小声交流。
整个谈判只有一个德语翻译,她没有翻译德国代表的话,但是钱倩懂德语,便把他们的话翻译给其他代表团的人听。
他们在说:“要是把图纸给中国人,他们就会仿制出来,然后反过来侵占我们的市场。”
“图纸不能给。”
“给他们,我们以后就卖不了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达成统一,由翻译告诉南钢厂代表团:“由于专利保密的需要,给图纸这个需求确实无法满足。”
其实专利意识早在十三世纪就有了。
不过早期各国工业发展都是对抄,美国抄欧洲,日本抄美国,苏联也从德国搬了不少东西,然后中国再从德国搬,日本又抄了中国的农业技术,苏联的AK家族被传得满世界都是。
大家谁也别说谁。
只是后来市场就这么大,抢蛋糕的人多了,不够分,专利意识又开始变强了起来。
钱倩问道:“技术转让是很正常的操作,难道德国从来没有过吗?”
“不是没有,只是……”德国代表很为难,虽然他们一向是有话直说的钢铁直男,但是当着想要做成生意的客户面,说人家是个抄袭狂魔,就算是钢铁直男,也知道话不能这么说。
钱倩又说:“我们要的技术,是德国早已过时的技术,根本不会对贵国的设备制造业产生任何的影响。我国现在正在迅猛发展,将来的市场会急速扩张。
最简单的居民建筑,到桥梁道路……都需要大量的钢材,随着人口的增加,基础建设不仅会在数量上提高,在质量上也会不断的更新迭代。
那么大一个市场,肯定对最新技术的设备有要求。不是我们用过时设备就能应付得来的。”
当时各个国家都在积极大发展,什么人口老龄化,大家不愿意生孩子,根本不存在的。
中国在四年前甚至还因为人口太多,推出了计划生育政策。
人口红利这一招,德国代表团觉得非常道理。
而且旧技术对他们来说,确实不是什么特别的核心机密。只是他们很担心图纸被卖出后,就再也卖不出第二台了。
刚才听钱倩说过时设备的生产速度不行,他们并不会失去市场,又觉得很有道理。
德国人做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成,而是要仔细调查、分析……拿出一个科学的结论之后,才会决定。
他们犹豫不决,钱倩也不急着催他们,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考虑。
反正真正签合同,要等到南钢和特一合并之后,现在催太紧,压得他们急急忙忙拿出决策,又签不了约。
万一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按头同意,结果到快签约之前,他们反悔,那就很没意思了。
与美国、德国代表都聊过之后,就是日本代表团了。
这段时间,都没有与他们再联系,也没有再提供什么最近资料给他们。
但是日本代表团的态度变得越发谦恭,并提出了新方案。
对日本人的谦恭,代表团上上下下是见识过的,玩命鞠躬,客气地恨不得跪式服务,该一把椅子卖五百美元,一个厕所卖一万美元的事,他们一样没少干。
赚钱么,不寒碜。
态度不重要,方案才是。
代表团看到新方案,都觉得怎么日本方面也突然这么贴心了?
主动提出了简化方案,将报价压在了两亿九千五百万美元,同时提供额外的保修期,也愿意把更详细的图纸交出来。
就好像对整个谈判团之前的行踪了如指掌一样。
在场的人未必会直接把消息卖给日本代表,但是他们在厂里说话一向都完全不顾及什么保密,兴许在闲聊的时候,就这么把代表团从早到晚干了什么事,全给兜出去了。
第57章 天地同心(15) [VIP]
简单聊了一会儿, 谈判小组便撤了,与美国和德国公司不同,日方代表一点都不着急, 并没有希望他们再多考虑考虑, 再说一说自己的优点, 反倒特别淡定。
这要不是日方公司已经谈麻木了,就是他们知道南钢厂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决定, 催也没用。
回到南钢厂,钱倩向书记和厂长说明了这几天的谈判结果。
“你是说, 谈判小组里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钱倩回答:“也不一定是谈判小组里的,也可能是谈判小组的人对其他人说过, 其他人说出去的。”
“毫无保密意识!”书记大怒,他表示要找每个谈判小组的成员单聊,看看是谁的口风这么不严。
原本可以准时下班的小组成员被留下来等着被书记找谈话,一个个进办公室,谈完再进去下一个。
最后,鞠建国出来, 对钱倩说:“你进去吧。”
钱倩有点懵, 怎么还有我的事?
她进去之后,才知道, 有人举报她与已经入职A公司的金文姝一起在很高档的酒店里吃饭,有说有笑的。
钱倩无奈笑道:“如果我要卖消息,肯定直接卖给贺明生,又不是不认识, 何必要找金文姝这个中间商倒一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 本来我觉得应该是金文姝说的, 但是, 这次的谈判中,美国公司对我们的进度也了如指掌,肯定有人一直在与他们联系。金文姝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还能是谁呢?”
钱倩脑中瞬间闪过那天在建国饭店楼下看见的胡迁,也许是他?
“反正现在离真的签合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找出真正的泄密者。”钱倩说,“你们相信我吗?”
程厅长一手提拔的人,不信也得信。
再说,书记也觉得,钱倩不至于刚被调到冶金厅,脚跟还没站稳,就先惦记着捞钱。
正常人想搞贪污腐败,也得先干出点成绩,然后把逃生的门路摸通了之后再下手。
将来要是被抓了,也能用“我为委座流过血,我为党国立过功”来换一条生路。
“那你想怎么做?”
“我打算对谈判小组里的不同人给出不同信息,过一段时间,再与那几家公司聊聊。如果其中谁家态度就变,就知道是谁跟哪家公司有勾结。”
书记觉得挺有意思,他也看过不少谍战片,觉得钱倩钓鱼的操作可行。
“那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钱倩想好几个不同的说词,请书记和厂长做为传播者,传达给葛舒平、鞠建国这种老资格,对于小年轻传的话,他俩可能不放在心上,但是从书记和厂长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来搞定剩下的三个人:冲动天真的会计李美丽,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技术员白勇,还有一个文员焦淑珍。
五个版本的故事分别为:
书记对鞠建国说:由于之前的谈判都是南钢厂谈的,没有特一厂参与,所以冶金厅决定采购谈判要在合并前敲定,以免权责纠纷。
厂长对葛舒平说:我们可以买六十年代的技术,给六十年代的图纸就行。反正再高了,国内的各种材料和零配件也跟不上。
葛舒平还跟厂长吵了一架,认为这是花钱买垃圾。
厂长回怼葛舒平:别贪心不足,人家947厂的车间里还放着捷克1927年生产的镗车!六十年代的东西我们都赶不上,还想要最新的?
钱倩对李美丽说:上级领导的要求改了,钱可以适当的加一点,但是机器必须是最新的型号。
对白勇说:冶金厅要求重金买回来的机器必须能用,不能再出现一套买回来,结果发现好多地方不匹配,空置在厂房里的事情。要外商解决所有的配套设施。
对焦淑珍说:唉,冶金厅说无法一笔付出来,要我们想办法跟外商谈分开支付,还规定了利息,好烦哦。
话放出去了,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又过了四天的一个周六,德国、美国和日本公司的回复电话陆续打到谈判小组,所有的电话都由钱倩接听。
德国方面表示图纸的事可以考虑,细节还要再谈。
美国公司方面表示他们虽然不能再便宜,也没什么附加的东西可以送,但是他们可以帮助南钢厂申请低息贷款。
特别淡定的日本公司态度变得急切起来,他们主动提出可以做精简的配套设备,也就是把那些什么椅子马桶都去掉,然后价格方面还可以再谈。
综合回复过来的信息,钱倩惆怅地发现,队伍里面竟然有两个二五仔。
卖消息给日本公司的鞠建国,还有卖消息给美国公司的焦淑珍。
圈定嫌疑人之后,就是个个击破了。
焦淑珍年轻,职位也不高,钱倩选择先搞定她,一吓唬,她就自己全招了:“我不是,我没有,我只跟我表哥聊天的时候说过,没有跟美国公司说。”
“你表哥是谁?”
“胡迁。”
胡迁本来矢口否认这件事。
但是焦淑珍在一边,生怕自己被牵连,一边说实话,一边催他赶紧说了吧。
在她看来,她只是跟表哥闲话家常的时候说说工作中的事,不至于是什么大罪。
表哥肯定也是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这有什么关系嘛。
胡迁不傻,他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自然死也不肯承认。
眼看着公安机关的人到了,他绝望地大吼:“钱倩肯定也卖了消息!我亲眼看见她也去了A公司面试,你们为什么不抓她!”
一向怂的厂长终于硬气了一回:“她去面试是我批准的!面试问了什么,她都回来告诉我了。”
胡迁懵了,他不相信还有这种事。
“那,那,那还有金文姝!她也……”
钱倩盯着他:“第一回 谈判的那些数据,反正也是公开的,我们并没有想追究。可是你第二次,第三次的卖消息过去,这让我很为难啊。”
“我……”
钱倩笑笑:“你知不知道前年中央下了一篇文,《关于打击经济领域中严重犯罪活动的决定》?劝你好好看看,赶紧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免得被打靶了。”
胡迁就这样被带走了。
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厂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现在除了胡迁,还有一个鞠建国。
他在厂里很长时间,为人圆滑,跟谁关系都不错,关系网四通八达的,而且他干采购这么多年,好处肯定没少收,也肯定学会了藏匿之道,想要抓他的把柄,就没有对付焦淑珍和胡迁那么容易了。
钱倩深感头疼,一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思路。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要是抓不到铁证实锤,这个老油条肯定把痕迹清得干干净净。
咦,捉奸捉双?
钱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在她的时代,有不少官员落马,不是手下告的,就是情妇告的。
卖消息这种小事不需要有手下配合,大概率他的手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情妇……她记得有听说过传闻,说鞠建国越老越花心,在外面跳迪斯科,还找年轻小姑娘。
以安排工作为由,骗小姑娘上床。
然后小姑娘大着肚子来找龚大姐,要她让位。
龚大姐不哭不闹,也没有跟鞠建国翻脸,最后那个小姑娘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有人说她被调到了顶北边的煤矿上工作,也有人说她被调去了大西北,总之,再也没有人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