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燕王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人陆续喷笑,余定贤总算觉察到不对劲了。
他怀疑的目光转向那罐被称为“翡翠三宝羹”的菜肴,死死的盯住,仿佛要将它的原型看出来一般。
他本是聪明人,若非近日来因为弟弟闹出的事情搞得焦头难额,处处碰壁,也不至于为了急切的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力量,蒙蔽了眼睛。也许早就能够想透今晚这场宴席的怪异之处,自来与朝廷官员们毫无交集也不屑同道的燕王,竟然给他下了帖子;在燕喜楼有专属包间的人,居然会想在大堂就坐;手握重兵,目中无人的藩王,居然放下|身段,亲自为他布菜。
如此多的不合理,他却为了一丝能够拉拢他的可能,全然的忽视了。
如今看来,燕王今夜的宴请,是旨在侮辱他了。而一切的源头,都在这份所谓能够补身强体的新食材菜肴上。
它到底是什么?余定贤眯起眼睛,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化作委屈不解的样子问道:“何事引得殿下如此发笑?不知可否说与下官听听?”
“余大人,你,你可知,本王今夜缘何宴请你?”燕王却不答他的问题,极力的想要忍住笑,却无法将情绪完全控制住,断断续续的将之前问过一次的问题,再一次的抛向余定贤。
余定贤抱拳垂首,恭敬的回道:“下官不知,还请殿下赐教。”
燕王肆意的拍了拍桌子,丝毫不在意溅出的汤水在绣了暗纹的白袍上留下的痕迹,手指头指向“翡翠三宝羹”,狂笑着说:“哈哈,哈哈……因为本王,本王得了一分新食材。想要给大人尝尝。你可知,这食材从何而来,又为何名?本王又为何要你来试菜?”
余定贤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头转过去,面色有些晦暗,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再无拉拢和利用燕王的机会,因为对方摆明了姿态是要与他为敌的,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再如同方才一般畏首畏尾,百般顾忌了。
“下官不知。”他站起身来,目光带着浓浓的讽刺和鄙夷,俯首看着燕王,语气中却丝毫不显,更像是一位想要劝说顽劣的子侄回归正途的长辈一般,敦敦的劝解道,“下官本以为殿下真情相邀,即便家中事杂,却也拨冗前来,却不料殿下竟是想要戏弄与人。殿下虽年幼,却也已承袭爵位,位列朝堂,还是多将心思放于政事之中吧!燕地的百姓,如今大半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朝不保夕,殿下也当为他们多家考虑才是。”这话里,却是刀锋毕现,含沙射影,叫燕王肆意的狂笑顿时僵在面部。
余定贤心下满意,便想趁着他还未公布食材之前,离了此地,他下意识的觉得,这食材若是当着他的面被燕王叫破,他将再无抬头之日。便再次抱拳行礼,恭敬的告辞道:“今日多谢燕王殿下盛情款待,他日下官必在府中设宴,回请殿下。下官家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还请殿下恕罪则个。”言罢,便要举步离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男人的第七感,比之女人的第六感,更为准确。
可他却逃脱无路,燕王此人,即便当今圣上说他几句,他也要找机会报复回去的,又哪里容得了余定贤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训,更何况,他今日的目的还未达到,又岂容主角退场。
“慢着。”燕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星眸微眯,迈步走到余定贤身前,上下的打量着,不怀好意的笑道,“啧啧啧……余大人果然行止得宜,本王佩服。不过,大人不想知晓你今日究竟食用了何物吗?”
余定贤再次变了脸色,眼珠子不经意的迅速转动着,知道今日是逃不过去了,再强硬下去,怕是适得其反,便放软了语气,深深的鞠了下去,哀求的道:“殿下,下官确实还有要事在身,还请殿下行个方便,今日若有得罪之处,改日下官再设宴向殿下赔罪,行吗?”
“不行,不行。”燕王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余定贤面前左右晃动着,“本王宴客,哪里能叫客人连所食之物都不知晓,就匆匆退席呢!来人,请胡厨子上来,给咱们的余大人好生介绍介绍这道‘翡翠三宝羹’究竟有何说道。”
作者有话说:
又码字到深夜,最近一直如此,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啊!睡觉……
重口味神马的,大家随意哈!
话说,喜怒不定,睚眦必报,小气刻薄,还好色风流的燕王,你们真的觉得适合女主这种心中有伤的姑娘吗?
好吧!我承认我上面说的全是缺点,还没来得及说优点,半夜头昏脑胀的,你们可以无视之……
更新,睡觉!!!
第33章
燕喜楼的胡大厨子,人称“一勺香”,是长安城里最为有名的神厨,不管是何食材,只要到了他的手中,他总能够将之整治的色香味俱全,叫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今日这道“翡翠三宝羹”,怕是他人生中最为失败的一件作品,色香倒是俱全了,可这味儿,据唯一的品尝者余定贤余丞相大人所言,腥臭难耐,难以下咽。当然,出现如此失误,肯定怪不得他,毕竟这种食材,前所未有,往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了。既不曾出现过,也自然是不了解的,加之也不能去品尝一下究竟是个什么味儿,自然是无法完全的把握其性质,出一点儿差错,也在情理之中。
可对于将一生心血都全然放在钻研于厨艺的“一勺香”而言,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第一次有人评价他所做的菜难以下咽,于他而言,简直是个侮辱。从后厨出来的时候,脸上就带着浓浓的不悦之色。可在燕王和余定贤的面前,他一个小小的厨子,却还是得卑躬屈膝,“小的见过燕王殿下,见过丞相大人。”
燕王摆了摆手,斜斜的瞟了一眼余定贤,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道:“起身吧!胡厨子,你来给咱们余大人介绍介绍你这道‘翡翠三宝羹’到底用了哪些材料,如何做的?余大人可是嫌你做的不好吃,浪费了材料呢!”
与别的厨师的肥头大耳不同,胡厨子根本不像一个厨师,瘦骨嶙峋,就像从来没吃过饱饭一般的逃难饥民,饿得面黄肌瘦。只他目中却含着精光,听得燕王的话,便微微抬起头来,怪异的在余定贤下三路上瞟了瞟,又垂下头去,仿若辩解一般的说道:“此羹味道不佳,全在主料。小的已经用尽了方法,方能减淡其腥味儿,实在再无他法。其主料取自男人一柱二蛋,实为三宝,剥去外皮,放于水中煮软,再剁成肉末用油爆香,辅于剁成末的青笋和香葱,再加上事先熬好的绿豆沙,一同放于砂罐中,熬煮了一个下午。因其成菜之后色泽青翠透亮,犹如翡翠,方定名为‘翡翠三宝羹’。”
大堂中的食客们终于忍不住随着燕王再次大笑起来,有部分人还真的滚到了桌子下面,笑得蜷缩成一团。
大门外,越来越多的人围拢了过来,一边笑着一边指指点点的小声窃窃私语。
余定贤的风姿翩然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因气愤而有些涨红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胃里汹涌翻滚,恶心的他差点吐出来。
可他却不能。已经如此丢人了,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吐,就更是叫人看笑话了。
他极力的忍耐,全身都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稍稍能够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愤恨和耻辱。不能认输,不能如此被打倒。他在心中不停的提醒着自己,双手握紧了拳头。
如果今日之事处理不好,他从此将会万劫不复。
好狠的毒计。
燕王,披着一副不谙世事,肆意狂妄的外皮,内里,竟是如此的狡诈和狠毒。
听到胡厨子说出主料的时候,他已经完全的明白了今夜燕王究竟为何会宴请于他,他竟是想要彻底的毁了他。十多年前,他曾鄙夷怒斥过燕地百姓跟随外邦习惯,茹毛饮血,实乃不化之民,可今日,他却比那些人更甚,他吃了人肉,还是最为污秽的一处的人肉。实在是妄读圣贤书,还有何颜面再立足朝堂?
也是到这一刻,他彻底的明白了,临出门前锦绣吞吞吐吐的话语中,含了怎样的意思。她知晓会发生何事,却没有提醒他,还告诉他与他无大碍。难道,余家的福星从此便要变为灾星了?他所谋划之事,难道真的要以失败告终?余家数代人的心血,就要毁在他余定贤手中吗?
不,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他睚眦俱裂的怒瞪着燕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吼道:“燕王殿下,你欺人太甚。”如果目光能伤人,燕王李道亭此刻大概已经千疮百孔,碎烂成泥了吧!
可燕王却丝毫不在乎,手臂搭在王府长史曲敏峰的肩上,捂着肚子嚣张的笑问道:“本王就是要欺你,你待如何?”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无耻又嚣张的人,余定贤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头颤抖的指着燕王,脸色剧变。“你,你……”
“我?哈哈,我如何?是不是很善解人意,你那般喜爱你的弟弟,甚至可以为了他无视自己唯一的亲孙女儿的委屈,更可恶的是还徇私护短,逼迫圣上罔顾法纪。可真真是兄弟情深啊!你既如此喜爱他,本王又怎舍得见你们兄弟分离,自然得想个法子叫你们永远在一起,本王是不是很善良?怎么样,你亲弟弟的宝贝,好吃不好吃?哈哈……”燕王一边肆意的笑,一边调侃着说道。
他越是往下说,余定贤的面色就越苍白,等到他说完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仰天悲愤的长啸一声,嘴角流出一丝可疑的红线,紧闭双眼,死咬牙关,仰面倒了下去。
竟是被气得吐血晕倒了。
他这一晕,看热闹的人们就有些心虚了,伙同“年少无知”的燕王殿下,气死了当朝重臣,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有精明些的,趁着别人不注意,就偷摸着脚底抹油——溜了。
燕王也有些错愕,号称“老狐狸”,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风雨的余定贤大丞相,就这么被他气晕,气死了?
他收住笑容,立起身来走上前去,抬起脚轻轻的在余定贤腰上踹了踹,“喂,余大人,别装了。”可余定贤却动也不动,脸色惨白,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叫人看得有些惊心,仿佛真的死过去了一般。他又加大了些力气,狠狠的踹了一脚,可那人却如死尸一样,只顺着他脚用力的方向动了动,又没声息了。
燕王这才转头看向曲敏峰,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撒娇一样的说道:“小峰峰,他不会是真的死了吧!你家主子我,现在功力居然这么强了,几句话就可以气死人?那以后再打仗,可就简单了!”
悲催的曲敏峰早已经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老天爷啊,这是当今皇帝陛下委以重任的丞相,是心腹大臣啊!这要真被这位小爷给气死了,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东西还能不能保得住。
“哎哟,我的王爷嗳,奴才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真要去给这位丞相大人陪了葬,他们可怎么活哟!”他声色俱佳的哭唱着,一边脚步踉跄的扑上去,伸出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余定贤鼻息。
“本王怎么记得,小峰峰你是我那死鬼老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弃儿,你哪里来的八十老母?再说,你今年才二十有二,老婆都还没有一个,哪里来的三岁小儿?恩……”燕王倒是丝毫不着急,顺势抬起脚就在曲敏峰屁股上踹了一下,还有兴致去抓他的话头。
“早晚会有的。”曲敏峰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感觉到余定贤还有微弱的呼吸,忙惊喜的叫了起来,“谢天谢地谢祖宗哟,还有气儿,没死呢!快,请大夫过来。赶紧来两个人,把余大人抬到厢房里去。”
燕喜楼的掌柜见惯了世情,早在余定贤真的前来赴宴的时候,就安排了人去请了同仁堂的老大夫过来了,这会儿子正巧赶上。随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余定贤那两个之前被拦在了门外的随身小厮。一进门便看见自家老爷无声无息的躺倒在地上,立刻吓得不得了,涕泪横流的大叫着冲上去,语无伦次的喊道:“老爷,老爷,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奴才呀!大夫,大夫,大夫在哪里?”
燕王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好心的提醒道:“大夫就在你后面呐,是你自己要挡着的!”
那个十四五岁,面皮白净的小厮余坚立刻回过身去,一把抱住了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的腿,哭求道:“大夫,求求你,你救救我家老爷吧!”他猛扑过去的力气,弄得老大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曲敏峰看得目瞪口呆,这真的是余大人自己家的小厮?莫不是他的仇人派来的吧!
“这位小哥,你先放开老夫,老夫才好给这位大人诊脉!”老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慢条斯理的动了动被抱住的腿,温和的劝道。只不过他的声音也太过温和了一些,好些距离稍远的人,都没有听清楚。
才上任相爷随身小厮没多久的余坚,此刻已经完全没了章法,也根本没听到老大夫的话,只一个劲儿的哀求道:“求求你,救救老爷吧!求求你,求求你……”
另一个年岁稍大一些的小厮余强,总算要镇定一点,他见余坚还如此作态,一把拽开了他,对老大夫恭敬的道:“大夫请。”
老大夫对着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慢条斯理的将身上背着的药箱放在地上,打开之后一样一样的往外面拿东西,乱七八糟的东西铺了一地,他才在一张展开的布上盘腿坐下,拉过余定贤的手,开始诊起脉来。
这也是仇人派来的大夫?曲敏峰已是满头黑线了。燕王倒是看得兴致勃勃的。
大夫一手摸着脉,一手时不时的捋一下胡须,面上依旧含着温和的笑容,好一会儿之后,他摇了摇头,大堂里大半的人都变了颜色,他才开口道:“没有大碍,只是怒气攻心,气血郁堵住心脉,方才晕了过去,只需老夫为他扎上几针,将那口堵住心脉的血吐出,就能醒过来了,再仔细调养几日,便可复原。”
“那大夫还请赶紧为我家老家扎针!”余强松了一口气,抱起双拳,深深的拜了下去,再次诚恳的道。说着,便去解余定贤的衣裳。
哪知老大夫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依旧慢条斯理的说道。“地上冰凉,若是在此处扎针,怕是会吸了凉气入体,到时就算神仙下凡,也难救了!”
“楼上有客房,赶紧抬上去。”曲敏峰已经彻底的无语了,却还记得招呼了一句。他话声一落下,便有燕王府的人过来,七手八脚的将余定贤抬上了楼去,余坚余强二人,也搀扶着老大夫,快速的跟了上去。
没了热闹可看,燕王便再无兴致,朝曲敏峰屁股上狠狠的踹了几脚,骂骂咧咧的数落了他一番,见他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哼哼的吩咐一声去霓裳阁,便拿起马鞭,出了燕喜楼的门,骑上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