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躲躲闪闪的穿过繁华的西市,从光化大街转至开远街,然后钻进了普宁坊,敲开余府的后门,递给门房老头一壶顺手在西市打的米酒,含混着打趣了几句,便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从容的走了进去。他那一身劲装,赫然是余府家丁的制式着装。
这个时候的余府,早已经一片缟素,印着“余”字的大红灯笼全部被白色灯笼代替,余家的几个主子,以及所有的下人,纷纷换上了素衣,手臂缠上黑丝,向世人昭告着家有丧事。
其实根本不登余家昭示,早在一个接一个太医进入和离开余府之后,余家老太太过世,丞相大人悲伤过度以致发狂的消息,就已经如风吹一般,传遍了长安城。不少人还从开了盘子的赌坊里,领到了或多或少的赌金,或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酒谈论,或兴致勃勃的开始压下一局。
余家,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了上流社会的一个笑话。可笑余定贤母子还天真的幻想着能够成功的推翻大唐的统治,复兴前朝。更可笑的,牛氏居然妄想叫自己与情夫所生的儿子,替代了米家的血脉,谋取王朝。
听到白霜传回外界的各种反应,锦绣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重活一世,居然发掘出余家这么多的秘密,是前世的自己太傻太笨太愚蠢了么?在余家生活了十八年,因为天生就有的一点福运,无意之间被祖父利用了一个彻底,最后还被牺牲至那般境地,可惜竟然到死都没有察觉出一丝端倪来!
白霜这个时候根本顾忌不到锦绣心中在感慨什么,她走到锦绣身边,急切的提议道:“小姐,趁着现在无人,我们要不要去老太太房里找找那个东西?”能够叫药谷费劲那般心思来谋求的东西,白霜可以猜得到那东西有多么的重要,这些日子在小姐的布置之下,自己虽然弄了些人脉出来,可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的忠诚于小姐,若是能够将那东西占为己有,相信之前很多束手束脚的事情,都能够轻易的解决了。
“不!”锦绣摇头拒绝,她当然知道那令牌能够调动多大的力量,可惜的是,就算拿到令牌,也不可能为己所用,因为不管是她,还是身边的丫鬟妈妈,或者能够利用的每一个人,都不符合使用令牌的限定条件。
手持令牌,出身药谷,配置三尸还神丹的缓解药物,三者俱齐,方能调用。光是拿到一个令牌,也不过是一件毫无用处的废物,甚至于,还会成为一个催命符。
她才没那么傻!
她斩钉截铁的拒绝,叫白霜有些摸不着头脑,惊讶的望着她叫道:“小姐!”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白霜眉头紧皱,思虑着是否要私下行动,先将之掌握在手中再来劝服小姐。
前世今生加起来,锦绣与白霜相处近十年,哪里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当下正色厉声道:“那东西,咱们碰都不能碰。药谷的手段,你也见识到了,牛大壮今日的惨状,便是前车之鉴。白霜,你不许背着我私下行事?”
“药谷纵使有此手段,不也被小姐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么?再说,若是能够将那一股势力握在手中,又何须再顾虑药谷?”半年多的无往而不利,白霜对锦绣的料事如神敬若神明,在她的眼中,自家小姐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你我既不是药谷出身,就算能够伪装,也调制不出验证身份的药品,拿到令牌,又有何用呢?药谷先祖,岂会那么容易叫外人得了他们的势力去,白霜,你向来不会如此天真,今日为何如此?”依着白霜的性子,如果自己坚持的事情,就算她有不同的意见,也不会如此极力的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今日,她是怎么了?
白霜心底一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罪道:“白霜逾越了,请小姐责罚。”
锦绣笑了笑,道:“起来吧!我罚你作何?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是,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总能帮你想到解决的方法的!你应该相信,就算没有药谷的那一方势力,你家小姐我照样可以过得风生水起。如今余家的境况,不就是最好的明证么?”
白霜也不坚持,欣然的起身,解释道:“奴婢没有遇见什么事情,只是想着能够有一股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势力,能够更好的替小姐办事。只是并不知道要接收药谷的势力,需要这么麻烦。小姐放心,白霜不会自作主张,一切都听小姐的命令行事!”
她既如此说,锦绣就算察觉到她有什么话隐瞒未言,却也并不追问。因为她坚信,这个世界上若是只有一个人不管为了什么,都不会背叛她的话,那个人,必定就是白霜。
作者有话说:
虽然更新的有点晚,但是我还是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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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父子筹谋, 白霜暴露
家中长辈过世,当于正堂堂屋停灵七日,点燃引路脚灯, 燃纸焚香, 必有一个嫡亲儿孙守候灵前, 日夜不离人。直至第六日,延请道士敲锣打鼓, 开路引魂,第七日方可下葬!
这, 是川蜀成都郊县一代长久以来从未更改过的丧葬风俗。
牛氏出身郊县牛家村,是地地道道的川蜀人, 自是按照川蜀的风俗来下葬。然而余家祖坟也在川蜀,老太太牛氏过世赶上的时间又不对,像如今这样的炎炎夏日,即使将“身体”完全包围在寒冰之中,也无法坚持运回成都。最后坚持了守完七日,不得不以火葬焚为骨灰, 装置好了供奉在余府的小祠堂里, 准备等着打点完长安城的一切事由之后,全家人一起赶回川蜀, 选一个吉日吉时举行下葬仪式并守孝。
其实与外界传言不符的,早在老太太过世的第二天,丞相大人余定贤就恢复了神智个和往日的冷静,坚持着亲自操持葬仪, 亲力亲为的点火焚化, 并一捧一捧的装到特制的罐子里, 亲手捧着, 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的送进小祠堂。一应礼仪,竭尽所能的做到最好最完善。
只是骤然之下得知了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世,多年来的谋划竟然成为一场天大的笑话,而后竟又因此气得一心为他考虑,不惜将另一个儿子养废的老母身亡。内心的愧疚和茫然,时时刻刻不停的折磨着他。
如今的余定贤,早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一夜白发,行将就木,颓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看到这样的祖父,锦绣知道,再不用她进行任何的报复行动去打击他,他也已经彻底的废了。
在她看来,一个完全丧失了斗志,对未来再没有了任何的期待和向往的人,又如何能够在那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继续保持着他经久不衰的地位?又岂谈运筹帷幄之间推翻盛世大唐,复兴前朝?
可惜,就算他今日命丧当场,追随老太太牛氏而去,余家也已是骑虎难下了。那些同坐一条船的人,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退缩。不是坚持着与大家同舟共济,继续一往无前的闯下去,就只能够无情的被推入河流,彻底湮灭在这个世界上。
谢家,便是前车之鉴。
而余家,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谢家。这不,余定贤父子三人丁忧乞休的折子方一递上去,荥阳侯胡纪元当晚就秘密来访了。
余府,观海居书房。
看着坐在对面暮气沉沉的老者,胡纪元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丞相大人已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放在前朝,能够活到如此年纪,都是上天眷顾,然而如今因着太宗皇帝的缘故,大唐治下的百姓像余家老太太这般活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是数不胜数的。加之前些日子都还意气风发的人,一下子就变得这般模样,尽管互相之间只有利益相牵,他也忍不住感怀,关切的劝慰道:“逝者已逝,丞相大人节哀顺变!好好保重身体呀!”
“多谢侯爷关怀,老夫无事!”余定贤抱拳,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对方的来意,他心知肚明。可如今,他没有丝毫的精神,再继续如同以往一般的走下去。他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要怎么办?
胡纪元虽刚过而立,却是越过了嫡长兄继承了祖上的爵位,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明显感觉到余定贤话中的退意和迟疑,当下就端起了侯爷的架子,道明了来意,“本侯听闻,丞相大人上了丁忧乞休的折子,准备带着全家回川蜀守孝三年。不知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余定贤点头。
胡纪元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意味深长的道:“娘娘传出话来,说陛下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殿下与太子在朝堂分庭相抗,各掌半壁江山。如今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都到了一个关键的时期,丞相大人却在此刻激流勇退,将来殿下成事,可就没有大人的立足之地了!”
“隔墙有耳,还请侯爷慎言!”余定贤突地站起来,低声喝道,“老臣为殿下之事殚精竭虑,即便殿下如今日渐疏远,也未曾有丝毫怨言。然而舅父被掳半年,毫无音讯,如今却遭分肢送还,家母也因此丧了性命,老臣再无任何心思。还请侯爷给殿下带一句话,只说老臣年迈无力,生恐断了子嗣血脉,只能遥祝殿下成事了。”
“殿下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有怨在心的。”胡纪元笑了,撩起袍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傲慢的嘲讽道,“大人莫要忘了,是你余家行事越发无稽,才使得本就大好的局面,变成如今这般摸样。叔祖奸污侄孙女;兄长食用弟弟的‘宝贝’;明明是一对狗男女,偏做兄妹相称……啧啧,这可都是你号称言情书网的余家所行之事啊!殿下尚未责怪你坏他大事,你倒是怪起他疏远你来。余大人,你以为,离了你,殿下就不能成事了么?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你……竖子尔敢!”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出余家的荒唐之事,余定贤气得面色通红,颤抖着手指,指着胡纪元,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胡纪元却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的道:“还有,殿下让本侯提醒大人一句,莫要忘了谢家的前车之鉴啊!如今这个天下,可是难得找出来一个姓谢的人咯!”语毕,也不等余定贤说什么,就转身了出了书房,施施然的去了。
待他离开之后,余定贤面上的难堪之色立时退了去,恢复成一片平静的样子。
这时,书房侧边的门被推开,余瑞琛面带忧色,脚步惊惶的走出来,焦急的道:“爹,看样子鲁王殿下想要提前行事了,咱们此时离开,真的好吗?”准备了这么久的事情,若是没抓住机会,岂不是真的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到时候鲁王再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余家可就真的成了另一个谢家了。
“哼……”余定贤讽刺的哼了一声,道,“陛下的身子,好着呢!皇后与淑妃娘娘姐妹二人联手,就算贤妃娘娘再得宠,也越不过他们去。不过是看我无暇他顾,故意透出这么个消息来,想要激得鲁王动手。陛下是什么性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旦鲁王有任何的异动,就算是爱若性命的亲子,也势必不会有丝毫留情。孝义乃是大道,你祖母去世,咱们父子自然要结庐守孝,还可避开如今这个多事之秋,待他日再返回,自是另一番局面。”余定贤语中笃定,面上也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色来,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颓色。
他竟是借着自家母亲的过世,替自己筹谋起未来来。即便是重活一世的锦绣,怕是也想不到自家这个以孝悌著称,堪称愚孝的祖父,竟会与她一样,也打着以守孝为由离开长安的念头吧!
余瑞琛却没有父亲那样乐观,面带急惶的驳道:“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爹涉入鲁王之事甚深,就算咱们退离长安,若是鲁王事败,也必受牵连,而他若事成,咱们也会因为中途退出,被找后账。哪里还有日后之说?”在他看来,余家根本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唯一的路,便是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为父早有安排,琛儿不必忧心。”余定贤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安抚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臂,道,“去收拾收拾,待圣意下来,咱们就得启程离开长安了。下一次回来,一切都将不同。”
是的,一切都不同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白霜,锦绣面色沉定,心中思绪却翻滚涌动着。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前世今生全心信任,从来没有丝毫怀疑的白霜,竟然会是别人早就训练好了安插进来的人手。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能够那般出色的完成自己吩咐下去的所有事情,而她,尽然因为前世就笃定的信任,就算有一些疑惑,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
捏紧了拳头,锦绣艰难的问道:“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奴婢没有!”白霜抬起头来,目光中平淡无波,“小姐吩咐奴婢所作的事情,对主子毫无危害,奴婢自是竭尽所能的替小姐办事。”
“那我所行之事,你也全都报给了你的主子?”锦绣垂眸掩去眼中的受伤,语气平静的问道。
白霜摇头,低声道:“没有!主子没有问,奴婢便什么都没有说。”从第一天开始,小姐就那般的信任她,她真的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过主子,希望自己能够对得起小姐的信任。可惜,她从一出生,便是主子的探子,根本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暴露出小姐的不凡来。还没有到时候,除了时不时的传递进来一些任务,主子基本上不会与她有任何的联系,也没有召见过她,更从未探寻过小姐的信息。她心中无比庆幸,却也依旧高高的提着。
她害怕,终有一天,她会面对背叛小姐或者背叛主子的两难选择。
如今被小姐发现她的来历,她竟是如同一块大石落地,心,奇异的安定了下来。
锦绣信她。
就算她背后还有另外一个主子,她说的话,锦绣依然毫不犹豫的信了。
“他是谁?告诉我,他派你进余府,让你潜伏在我的身边,有什么目的?”前世她没有发现白霜背后还有人,而且她从来没有背叛过她,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事情,最后甚至于还因她而亡。这个人,应该有很大的来头,若是她愿意,也许前世她可以不用陪自己死。可最后,她却偏偏跟自己一起死了。
她想知道为什么?
“奴婢不能说!”白霜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奴婢只能说,主子对小姐毫无恶意,奴婢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情。”
“你走吧!”锦绣从空间里拿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纸,轻轻的搁在罗汉床的床几子上,道,“这是你的卖身契,拿着它,回你主子身边去吧!白霜,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的白霜!”可惜,你却是别人的。如今,就当是我还了你上一世随我而去的情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