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空间,到底是逃过了空间黑洞流落至此界的宝物,还是,它根本就是这个世间的东西?
难不成,她当日因想着要留一手而对祖母编撰的借口,才是阴差阳错之下,正巧说对了事实的真相?她所拥有的,根本不是什么随身携带的空间法宝,不过是一个传送法宝而已?是了,传送!将自己的灵魂传送回到一百多年前,然后一次次将自己传送到这个山谷里来。
山谷里一直被厚厚的浓雾弥漫遮盖,自己修炼的养生功法则是浓雾的克星,方才因着自己走进来,这里面的浓雾才迅速向后退去,叫自己得以窥见其中真容。而当初的空间里面,不也是一样的情状么?
初次进入,只看得到一个小小的湖,一间破烂的茅屋,数块田地,而周围,被浓厚的迷雾遮盖,不得进入。随着学会养生功法,而后功法层次提高,浓雾才被逼得越退越远,渐渐的,能够看得到的地方越来越广,最后,露出了整个山谷。
跟此时此地的情况,何等的相似。
若是自己的想法是现实,那么再继续修炼下去,也许有一天,能够将所有的浓雾完全逼退,到那时,云雾山指不定就变成百多年后自己灵魂见到的那个模样了。
她正这样想着,却突然感觉到脚下山谷里的土地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山谷里犹如狂暴的浪涛卷过,谷中的低矮树丛、田地里纷乱的杂草,抖动摇晃起来,然后从土里拔地而起,杂乱的倒在地上;原本波光澜澜的湖面上,也开始哗啦啦的震颤起来,碧波荡漾的湖水,纷涌着从湖中喷射而出;湖畔的茅屋,在这剧烈的地动中摇曳颤动,然后“轰”一声倒塌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叫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这纷乱的杂草树木、喷涌的湖水、和倒塌的房屋及山谷中一切,都朝谷中央涌去。那里,好似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这一切,完全吞噬了进去。
地动,这是传说中的地动?
锦绣抬手捂住嘴巴,将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死死堵了回去,睁大眼睛看着山谷里那纷乱不已的情状,心中惊骇不已。
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颤动,原本站立的她也突然倒了下去,身体撞在地上,生生的疼。她还未来得及叫痛,整个人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向着山谷中心处的漩涡滑移而去。
天,难道她也要像那些杂草碎石一般,被漩涡吞噬,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不,不……
锦绣伸出手,疯狂的舞动着,她想要抓住什么,阻挡这悲剧的发生。终于,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地下大石探出的凸出之处,心中不由惊喜莫名,赶紧死死的拽住,根本顾不得纤细的手指被磨得鲜血淋漓。然而,什么都阻挡不了那漩涡的吸引之力,地下的那块被她当成救命稻草的大石,也被地动的震颤之力翻出,在她身侧一撞,然后一起翻滚着向漩涡滑了过去。
锦绣绝望了,山谷里已然被夷为平地,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拦她片刻,更没有人能够救她性命。
要死了么?
她不想死,她真的还不想死!
回到这个世间两年多,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当初那种灵魂漂流世间,却从无人能够看见她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过了。当然,她更不想死后魂飞魄散或转世投胎。两年多的时间,她还没有叫那害了她的人身死魂消,还没有好好的孝顺祖母,更没有享受够活在这个世间的惬意生活。
怎么能够就这样轻易的离世?
还有……那个用整颗心爱着她的李郅轩,在面临死境的时候,都不愿意拖累她,催她离开,希望她能得一条活路的少年。她却没来得及给他任何的回应,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并未对他完全无意,她甚至,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
他如今,还昏迷在她的空间中,若是她死了,他更是活不了。
对,空间,还有空间在。
绝望了的锦绣,总算想起一条活路来,只要进入空间,这外间再大的地动,又能奈她何呢?这个时候的她,完全忘记了,就在方才,她还认为自己的空间,便是这处山谷呢!
只她反应过来后,就一个念头,想要进入空间。然而此时,任由她随意出入,没有任何限制的空间,却突然没了半点反应。任她无数的念头转过;任她气急败坏的大吼进入;任她狠命的蹂-躏着自己的手掌,都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进不去,还是进不去……
连控制面板,也不再如往常那般出现在掌中了。
空间,联系不上了!
任她再坚强,再倔强,此刻,泪水也忍不住的从眼中滑落,深深的绝望,从心底里升起,迅速的弥漫全身。
完全绝望了的她,对于漩涡的吸引力不再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同山谷中那些没有生命的杂草碎石一般,被巨大的漩涡吸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只余几滴泪水,垂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在漩涡的旋转中,飞甩而出。
闭上眼睛的锦绣没有看到,漩涡在几个旋转之下,慢慢的减缓下来,然后漩涡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渐渐的,地动停止了,漩涡也失去了踪影,而进入漩涡中的锦绣,也随着漩涡的消失,失了踪影。
山谷外原本因锦绣而退缩的浓雾,再一次蜂拥而来,迅速的占领了整个山谷。
浓浓的迷雾中,被“清扫”得一片平坦的山谷地面上,几颗嫩绿的小芽儿迅速钻出地面,伸展开芽孢,长出一片叶子,渐渐的长大,开花,结籽。成熟的花籽散落在地,再一次循环其生命。
很快,整个的山谷被各色杂草鲜花覆盖,它们的种类,俨然是云雾山中常见的那些。
此地原本与锦绣空间雷同的那些精致,随着那场短暂的地动,完全的不复存在了。方才那被“清扫”得一片平坦的情状,也好似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然后,一切完全归于平静。
第134章 (小修) [VIP]
不知过了多久, 锦绣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浑身上下好似散了架,又酸又疼, 完全没有一丝力气。
身体的疼痛, 却完全抵不过她心中的欢愉。
能知道痛, 就代表着她还有知觉;有知觉,就代表她还活着。
经历了那般惊天动地的大灾难之后, 依然还能活着,依然还能知道痛, 的确应该值得庆幸,甚至于感激上天的垂帘了。
然而当她举目四望, 将眼前的情景收于眼底时,心中却顿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惊骇来。
此地,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熟悉,因为这里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一共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陌生,却是她此刻看到的景致, 与记忆中的相比, 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同之处的。
她目前所处之地,正是位于长安城普宁坊的丞相府余宅中, 她的祖母柳氏所居的正房和悦轩。
看园中的情景,应是恰值阳春三月,园子里不复秋日的萧索,各色花朵争相盛开, 繁华似锦, 蝴蝶蜜蜂正欢快的嬉戏在各色花朵上, 满园, 都是抑制不住的盎然春-色。
园子左近的暖隔里,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声音有些微弱,听不太清。心中想要靠近一些,好听清楚那人在说什么。
心有所想,人便在瞬间飘至窗边了。
朝里一望,只见一个身姿略显丰腴的女子正背对着窗口,看向端坐在她对面低矮的书桌前的四五岁左右的女童,语气颇有些不悦的说道:“祖母教导过你多少次,凡为女子,自是应当贞静贤淑,一言一行皆有法度才宜。你年纪虽小,却是相府唯一的嫡孙女儿,是我嫡传的弟子,怎能如寻常孩童一般只知玩耍,不求上进?你今日打破价值连城的花瓶,我罚你在这暖阁中抄写《女论语》十遍,你服是不服?”
那女童瘪了瘪嘴,垂眸低声回道:“服!”只她虽口中说“服”,举止神态中,却十足的表示出自己的委屈。
不过却并未因为委屈就有悖自己的言语,话音落下,便抬手执笔,摆好了写字的架势。可悬在空中的狼毫,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她微微垂着的小脑袋,反而时不时偷偷的抬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偷瞄着对面教训她的女子。
那女子本意并非要惩罚于她,见她如此乖巧的认错,并且认罚,心中早已不再责怪。此刻瞧见她可怜的小模样,哪里还忍得住心中的疼宠,轻轻抿唇一笑,整个人的气质顿时柔和了不少。她举步走到幼童身后,伸出纤手握着她小小的手腕,牵引着她的手,落笔在纸上。口中低声吟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女童也跟着她,一字一句的念着。
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对于早被太宗皇帝批驳“禁锢女子思想”的《女论语》,学得分外认真。
立在窗外的锦绣,注意却根本不在这《女论语》上,她看见那女子容貌的一刹那,就已经呆滞当场了。
这个身姿丰腴婉约,面若桃李芬芳的女子,分明是年轻了好几岁的祖母柳氏。
那么,这个被她称为相府唯一嫡亲孙女儿的年幼女童,便是幼年时期的自己?此刻,自己难道并非在地动灾难中侥幸幸存,反而是再一次灵魂离体了吗?
锦绣举起手迎向阳光,眼睁睁的看着阳光穿透手掌,落在地上,却没有半分自己的影子。
她苦笑起来,再是不甘心,到底,还是又死了,又便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游荡人间了!
现在,自己是再一次跨越了时空,走进了那段曾经被遗忘了的时光里了吗?
原来,祖母的确曾经这般一笔一划的教导自己写字,在那段遗失得不知所踪的记忆中,祖母的确是最为疼爱自己的那个人。
可惜,她却将她完全遗忘了,甚至于,前前世她临死之前,自己都不肯好好的喊一声祖母,不肯叫她安心的离去。
好在重生之后,懂事了的自己终于是稍稍弥补上了那么一点点。
只可惜,不足三载,自己却又先她而去了。身死在那漫天迷雾掩盖的云雾山中,连尸首都无法寻回,祖母怕是会伤心难过吧!
一滴泪珠,从眼角缓缓滑出,却来不及掉落,就风化在空气中,一股子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漫。
正教导着孙女儿描红写字的柳氏诧异的抬头朝窗边观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时,女童突然出声问道:“祖母,女四书不是前朝遗风,本朝不再提倡了么?为何祖母却还要绣儿修习呢?”
柳氏长叹一声,答道:“本朝民风开放,女子比之前朝的确好过许多。可你我既然身为女子,却须得明白,女子,以何为美?如今的女子虽不若前朝一般固守闺阁,却依然有必守的规则。绣儿,祖母是不会害你的。”此刻的你还太小,还不明白,对于男人而言,便是口中大喊着抛却前朝遗风,骨子里,却还是坚守着,要求着女子的“三从四德”。
“哦!”女童有些懵懵懂懂,好似明白了,又好似不太明白,却也乖巧听话的点头,甜甜一笑。待祖母松开手后,依旧自己坚持着,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抄写,笔迹虽不若方才手把手教导着写出来的工整,却也有些清秀的雏形了。
静谧的暖阁里,锦绣能够清晰的感觉出来,祖孙之间的浓浓深情。比之她重生之后与祖母之间的相处,多出了许多的温情。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少了一段记忆,有很多的东西,真的不同了。她拥有“生命之水”,能够将祖母濒死的性命救回,可丧失了九岁之前的记忆,她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那个时候的祖母,是不是曾经怀疑过自己的来历?也许在她的心中,怕是重生后的自己,根本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宝贝孙女儿了吧!
因为如此的祖孙之情,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
原来再一次成为灵魂之体,回到这个禁锢了她十八年的余家大宅,为的,就是要打破她心中所有的温情和期望么?
锦绣心中苦笑,转身就想要离开此地。既然已经再次变为魂灵之体,那就再一次离开这个前世今生都不曾给她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吧!
可惜,只走开几步,前方就好似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挡住,怎么也走不出去。换了一个方向,也同样如此。
渐渐的,她发现,她的灵魂,好似被圈在了小绣儿的身边十丈之内,一步也不能远离,却又被远远的隔离在她的一丈之外,寸步不得靠近。
无奈之下,她就只得被动的看着小绣儿的生活,跟着她去了解那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华清书院年年有“长安第一才女”被评选出来,而柳氏能够数十年名声不堕,的确有她的出彩之处。她姿容妍丽,便是年过半百,也依旧风韵犹存,一颦一笑之间,都流露着十足的风采。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书礼乐通通不在话下,教导小绣儿时的言语,常常叫锦绣陷入深思。
而她对待小绣儿这个唯一的孙女儿,虽是疼宠异常,却也教导严厉。每一日,都必须要完成一定的功课,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小绣儿也的确遗传到了她的一些天分,不过短短几月时光,在她日日悉心的教导下,便小有成就。而原本还稍稍有些跳脱的小姑娘,渐渐的沉静了下来,一言一行,逐渐有了些柳氏的风姿。
未来“长安第一才女”的风华,慢慢的已经有了雏形。
学习之余,小绣儿却也时常偷摸着跑到母亲萧氏的院子里,躲在无人瞧见的角落,看着一母同胞的兄长在母亲面前撒娇耍赖,看着对自己宽容和煦却显得疏离的母亲那般的娇宠着兄长,暗自悲伤。
看着父亲喜笑颜开的踏入妾侍屋中,久久不出;看着二房叔祖母如何算计着从祖母手里抠出银子;看着老太太如何想尽了法子破坏祖父祖母的感情;看着堂姐如何搬弄是非,想要抢夺属于自己的那一切;看着隐藏在相府和乐气氛下的一切算计和谋划……
原来前世失忆后的她,竟是连自己年幼之时都不如,还天真的以为这个相府是一个欢乐的大家庭,以为自己真的深受家人的宠爱。
却不想,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尽是些丑陋的东西。
可是,尽管亲人们如此不堪,年幼的小绣儿却总是自觉不自觉的给那些家人指引,让他们避过危险。然后,再躲在一边,听他们“小怪物”、“妖物”等各种恶意的揣测和谩骂。渐渐的,由最初听到时的伤心难过,变得麻木、无视,却依然不改初衷,继续善意的提醒他们、拯救他们。
即便二者本来就是同一个人,锦绣也不明白小绣儿为何要如此做,更想不通小小年纪的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看着她一天天变得沉静无波的眼神,心中,酸涩不已。
年幼时的她,其实已经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了。是以,在失去记忆以后,她只让自己记得美好,将所有的不堪,全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