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这样的欺骗自己,她才会感觉到快乐,才能让自己拥有幸福?
两年的时光,便在她们这样一起看尽了余府满目疮痍中渐渐的过去了。
满了七岁的小绣儿,要入华清学院就学了。
长安城里各豪门世族家年满七岁的嫡出子女能够进入华清学院就学,那是属于家族的一种荣耀,小绣儿无需入学考试便能够直接就学,对于余府而言,自然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
收了一大堆礼物之后,小绣儿淡定的坐着马车,进入华清学院。
那一日,秋高气爽,锦绣端坐在马车顶上,看着一溜儿的车马从各个坊间出来,然后驶入布政坊,依次的停靠在华清书院的大门口。待车中学子下车之后,才有迅速的离开,让出位置给后来者。
规矩、守礼,车马众多,竟也并无丝毫错乱。
锦绣习惯了,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倒是初来乍到的小绣儿,脸上隐约的闪过一些诧异。只她早被余府的龌蹉锻炼的将一切隐藏在平静淡然的表情之下,若非锦绣日日跟随,也是看不出丝毫端倪的。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的踏入书院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皇长孙一干人等。
这一干人中,恰是当初她失贞之事传出,在皇长孙李郅轩的带领下,直接闯入她房间的那些人,里面,仅仅少了李郅轩的嫡亲弟弟,福王李郅辅而已。
新开学的日子,书院即将迎来新一届的学子,惯例上,皇长孙是要来门口迎上一迎,顺便拉一些顺眼的人入伙,这算是书院给皇家子弟的特权吧!
当然,这本就是太宗当初建立华清书院,并且要求皇室嫡出子弟也一同入学的初衷。
有什么样的情谊,能够比得上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继承者自幼就建立起一个班底,待他登基为帝的时候,手底下的人该了解的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该收服的自然也都收服了。而能够进入华清书院的学子,大半都是各家嫡系中最为出色的儿女。对于巩固皇权,可谓是神来之笔。
事实也证明,太宗皇帝此举,的确给他的嫡系后代带来了不少的好处。皇权几次更替中,也曾出过一些问题,后来能够顺利承袭,继任者在书院中收服的学子在其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也是为何余定贤及谢运等人千方百计想要控制书院学子的因由。皇帝老了,太子殿下本身身体就有些毛病,为人性格方面又有些优柔寡断。最受皇帝宠爱,也最为出彩的皇长孙若是能够被他们掌控,皇位更替的时候,自然能够替自己和家族谋求更多的利益。
当然,这么想的人是谢运和几个参与此事的世家,而不是余定贤。他的谋求,比起谢运等人,自然有所不同,也更狠辣恶毒。些许的好处,如何满足得了一直以前朝后裔自诩的余定贤,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他要的,是能够拿回属于他们米家的一切,当然,若是拿不回来,他也不介意彻底的毁了这个帝国。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应该就是余定贤的心声吧!
不过,他的谋求,最终还是因为燕王而毁于一旦,他不得不壮士断腕,亲自出手将自己筹谋已久的算计毁掉,并将谢家彻底的消除。
若说余定贤最恨谁,除了御座上的皇帝,燕王,怕是首当其冲的。
当然,此时此刻,在小绣儿年仅七岁的时候,余定贤的此等谋划还尚在进行中,并未被发现。而前来书院门口守株待兔的李郅轩一眼看见挽着个可爱的背囊缓缓走进的小姑娘时,眼睛就是一亮。那样的神采,便是跟在一丈之外的锦绣,也顿觉脸上一片灼热。
小绣儿脚步顿了顿,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却并未有任何表露,只微微抿唇朝他笑了笑,便要往女院接待处而去。
李郅轩起了结交之心,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下走上前去,拦住了她,抱拳恭谨而有礼的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闺秀?”
小绣儿往后退了两步,按照祖母教导的规矩问好:“学兄安好,小女姓余,家父上瑞下琛,翰林院侍读学士。”
“翰林院侍读学士余瑞琛?”李郅轩皱了皱眉,好似在脑海中搜索信息,而后夸张的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小绣儿,道,“丞相余定贤嫡长子,惠泽十四年状元及第,点为庶吉士。惠泽十六年升为正九品侍书,而后五年,几乎是一年一升,一路从翰林院典籍、五经博士、检讨、编修、侍读升为从五品侍读学士的余瑞琛。听闻余瑞琛只一女,便是状元及第当年所生,因而深受余府上下宠爱。妹妹莫非就是这位余小姐?”
听对方一口叫破家世,还对父亲的履历及余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小绣儿终于露出些惊讶和疑惑,又往后急退两步,踌躇的问道:“不知学兄是?”
李郅轩还未及回答,他身后的一个少年便走了出来,傲然的昂着脖子,颇有些怀疑和不屑的道:“这位是皇长孙,余小姐往日难道不曾参加过皇室宴席,怎的连皇长孙都不认识?”
小绣儿面上神情有些变化,低垂下头去,恭敬的行了个大礼,道:“小女参见皇长孙殿下,因不曾参与过皇家宴席,并不认得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语气恭谨柔婉,一丈之外的锦绣却分明感觉到她心中未曾表现出来的恼怒。
她本不欲招惹任何人,这些人却拦住她的去路,还如此讽刺,也怪不得她恼怒了。年幼的小绣儿还不知道,这出言讽刺她的少年,正是她未来要嫁的男人,荥阳侯世子胡家安。
哦,此刻,老荥阳侯还活着,他的父亲才是荥阳侯世子,他么,被人戏称小世子。
李郅轩赶紧上前,搀扶小绣儿起身,歉然道:“妹妹快快请起,不知者不罪。况且我本就未曾告知你我是谁,怎能够怪你不识得我呢!”语毕还嗔怪的看了胡家安一眼,替小绣儿辩解道,“余家妹妹自幼体弱,年年宫中的宴席都是特地辞了的,自是没有见过我。”
“殿下你可别给蒙蔽了!”胡家安与李郅轩自来关系就亲近,说话时也没有太多顾忌,上下打量着小绣儿,撇着嘴十分不耐的道,“新生入学,向来是有家长护送,这位余小姐却是独自一人前来,要说她是余丞相唯一的嫡孙女儿,余府的掌上明珠,谁信啊?便是前两年余家锦纾大小姐入学,也是余状元亲自护送前来,若这位小姐是余状元的嫡亲女儿,他岂有不来送她的道理?侄女都亲自相送,亲女却置之不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郅轩微微一愣,与他一同的少年们,也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看向小绣儿的目光里,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鄙夷和嘲弄。
胡家安像是生怕他的嘲讽还不够似的,走到小绣儿身前,用手中折扇托起她的下巴,啧啧叹道:“无耻的人我见得多了,第一次瞧见有人连父亲都乱认的,简直无耻到了极致之境,佩服,佩服啊!”
哪知小绣儿却根本不睬他,只朝李郅轩漠然道:“锦绣虽不才,却也不是连亲父都能认错,殿下及诸位学兄既然不信,我亦无话可言。报名时辰到了,锦绣先行告退。”语毕,退后两步,恭谨的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朝女院的方向行去。
她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也甚为沉稳。她不知道,她表现出来的坚韧和淡漠,在这群十岁左右的少年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走在后面的锦绣,却分明看到李郅轩眼眸中浓浓的欣赏和胡家安面上的阴霾和戾气,还有那些少年们或多或少的钦慕。
也许,这样的初见,便注定了她嫁给胡家安,是绝对得不到幸福的。他们之间的交恶,从初初认识之际,就已经奠定了。
可惜,此时的小绣儿不知道,胡家安也不知道。而知道一切的锦绣,却也无能为力。
然后发生的事情,仿佛是注定好了的一般,也叫锦绣明白,她与皇长孙李郅轩之间,终究是避不开的有了交集。不过却并非如当初他所言一般的暧昧,在小绣儿的心中,恐怕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很普通的朋友,甚至于她在最初的时候,对他还存着一些利用之心的。
只“单纯”的皇长孙,从一开始,就将那关系误解了,或者不能说误解,而是绣儿于他而言,本就是与他人不同的存在。
对李郅轩而言,也许那就叫一见锦绣误终生吧!
锦绣也想过是不是要阻止,可惜即便她有此心,却也无力阻止。到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李郅轩千方百计的讨好,叫小绣儿终于渐渐放开心防,从最初的利用和防备,真正的付出了友谊。也看着胡家安千方百计的破坏和打压,看着他想尽了方法,要将这可恶的女人从英明神武的皇长孙殿下身边赶走。
日子,就在他们这群少年少女“无忧无虑”的童年中渐渐过去,转瞬间,便到了惠泽二十三年的中秋佳节前夕。
八月十四,是丞相夫人柳氏的生辰,余府里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那一日傍晚,用过晚餐的小绣儿应兄长所求,翻出几首满意的诗词,甩掉了嬷嬷们,领着一个小丫鬟到花园假山处等候兄长前来。
可惜,最后等来的不是兄长,却是酒醉的叔祖。
她乖巧可爱的行礼问好,根本不知道,对面醉醺醺的这个男人,将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厄运。她也根本不知晓,因为这个男人,她的一生,彻底的被毁灭了。
锦绣知道,她十分的清楚,可她,却没有丝毫办法阻止。
在这一刻,她是那般的恨,恨自己只能是一个旁观者,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站在一丈之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恶棍打晕了小丫鬟,又将小绣儿夹在胳肢窝里带走。
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办法!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扑上去踢打那个畜生,可他与小绣儿在一起,她只能在一丈之外,根本无法靠近分毫。她大喊大叫、哭泣着求救,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得见;她的焦急,她的痛苦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甚至于,她想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都不能,硬生生的被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拽进了老太太的福熙堂。
她无能为力,不敢再看一眼,蹲在角落里,脊背死死的抵住墙,蜷缩在一起。
耳旁,是小绣儿的哭泣声和求饶声;是禽兽恶心的欺哄声和满足的呻-吟。
毁了,又一次的毁了!这个禽兽,这个禽兽……毁了小绣儿的一生啊!
外面的园子里依旧喧闹喜庆,那戏班的锣鼓敲打声和众人的欢笑声远远传来。讽刺的是,他们根本不知晓,当他们在喜乐欢笑的时候,余家所谓的掌上明珠,正在承受着世间最为痛苦的折磨。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
她在哭,她也在哭……
可禽兽,却更加的兴奋,他在笑,大声的笑,痛快的笑。
哭声与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直到一声怒吼“畜生,你在做什么?”响起,那笑声才戛然而止,低吼一声,趴在了小绣儿的身上,撇过头喊了一声,“娘!”。
原来,来人正是福熙堂的主人,老太太牛氏。
牛氏看见屋中情景,心中又怒又急,赶紧屏退了贴身嬷嬷,走上去一巴掌拍在余定贺身上,骂道:“畜生,还不快起来,你干出这等事情,叫你大哥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一提到兄长,余定贺当即打了一个寒颤,赶紧翻身爬起来,胡乱的穿好衣服,跪在牛氏面前,哭求道:“娘,你要救我,要是叫大哥知晓了,他定然会打死我的,娘,你救救儿子吧!”
老太太气得狠了,她根本想不到儿子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看着躺在罗汉榻上满头鲜血,奄奄一息的曾孙女儿,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定贺生怕母亲不肯再帮自己,立刻起身凑上前去,吻住她的嘴唇,一边低声哀求道:“娘,儿子不想死啊!我喝醉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个小贱-人勾引我的,我一时糊涂了……”
于是,在小绣儿生死存亡之际,锦绣目瞪口呆的看了一场母子乱-伦的大戏。
怪不得她身死之时,黄妈妈会说,在老太太心中,谁都比不上那个人。这肮脏的相府里,竟是连这等事情都会有,那个口口声声要求儿孙谨守礼仪,口口声声说余氏家风的老太太,竟是跟自己的儿子行这等事体,她竟然还有脸说余家的家风?
这得有多无耻,才能够做得出来,说得出来?
锦绣有些绝望了,余家,怎么会是这样的?她曾经一心敬仰的曾祖母,那个被形容成含辛茹苦养大一双儿子,并将长子送上丞相宝座的坚韧女子,真面目竟是如此不堪?
待他们满足之后,才商量起对小绣儿的处置。余定贺觉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小绣儿直接扔到荷花池里,假作她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了的。牛氏却认为不妥,小绣儿身上的伤痕,很明显的表示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若是假作溺死,捞上来之后验尸,便暴露了,到时候若是查起来,恐怕他根本躲不过去。
余定贺又提议干脆偷偷埋尸花丛,待她尸骨腐烂之后,身上的痕迹就没人能够看出,到时候随便找一个替死鬼抵罪就行。牛氏却反驳说小绣儿深受柳氏宠爱,今日的疏忽,还是因为她同意了小绣儿跟随其母萧氏身边,待会儿子宾客散尽之后,定是要领回和悦轩的。
最重要的是,相士批命,锦绣乃是余家命脉所在,他们,不能自断了命脉啊!
母子二人继续商量,锦绣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最后小绣儿能够活下来,却不想,是在他们如此多的选择之后,无奈的决定。她甚至想不出来,在牛氏和余定贺的脑子里,会有那么多那么毒的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最后,在黄妈妈的提议之下,牛氏给小绣儿用了迷魂散,这是毒医所制,能够迷失人的心神,致使人成为白痴,或者失去所有记忆。这种毒药还未经过试验,其效果如何,他们也不知晓。
而后,洗浴穿衣,找大夫,杖毙锦绣身边所有仆人,以及福熙堂除了黄妈妈之外所有知晓此事的下人。
三个人,有条不紊的,将这滔天的罪恶掩盖了下去。
锦绣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受亲人的残害。
然后顺理成章的,身受重伤却没有人管的小绣儿被留在了福熙堂,由老太太亲自看顾,照管不力的柳氏和萧氏,一个被斥责不许靠近福熙堂半步,一个被罚了禁足。而男人们,根本不可能近距离的观察已经快要十岁的少女。
这事情,竟是如此简单的被遮掩。
可惜,寻常的大夫,根本治不好锦绣的伤。慈济大师再一次主动登门,屏退了所有人,为小绣儿医治。他解了迷魂散的毒,却又下了另一种,彻底的封锁了小绣儿的记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智力。不若她失贞之事爆发,他在和悦轩中相救之时还说了几句话,这一次,他一语未发。并且,治完之后,连与牛氏打招呼都不曾,便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