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少年在心底里不屑冷哼,商贾末流,等他加了冠,定然要把兄长踩在脚底下。
  等众人皆散尽后,天色也已经擦黑一片。
  雕梁宽阔的连廊里凉风习习,正是前些日子大雨后去了酷暑日子。此刻福桃儿提着盏八角宫灯,正为楚山浔引路。
  见胖丫头一直心事重重的,楚山浔想起方才她看着大哥的模样,不禁愈发恼怒鄙夷起来。
  连廊前后,空无一人。少年突然顿住脚步,只听得‘唉’一声轻呼,福桃儿竟没留神,直接撞在了他背后。
  “主子恕罪,奴婢没留神。”灯盏也落在地上,福桃儿蹲下身慌乱地要去捡拾。
  却被少年一把扣住双颊,在明灭的烛火中,他的眸子放大,盛满了狠厉与怒气。
  "碧树能攀了三哥,你这模样难道也配有这般肖想?!"
  “好疼,啊……”
  少年人正是叛逆火爆的年纪,这一发起怒来,便也没再控制着力道。听这胖丫头呼痛,楚山浔才略略松了手,只是还维持了这么个四目相对的审视样子。
  他的眸子平日里只觉得上扬好看,这会子里的近了,却又觉着那里头吸人似的,硕大的瞳仁带了两分澄澈,竟不是纯黑的,带了透亮的褐色。
  福桃儿脑子里尽是为容荷晚焦急,既无暇去细观这倾城的容色,一时也没能理会全少年话中的意思。
  “您说碧树什么?”她大着胆子软着声调又问了遍。
  楚山浔到底对她后背的误伤有愧,这会儿子便破带嘲讽地直白道:
  “你若是心悦大哥,现在认了,明儿本公子就送你过去,看他收你不收。”
  这一下被说破心事,福桃儿瞪着细眼惊骇地望了他一眼,淡眉深蹙,只觉被巨石压了心口,百味陈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状,楚山浔坐实了似的,冷哼一声便转身自顾离去。
  一阵凉风拂过,福桃儿顿时醒过神来,只道要惹出事来。忙追上前,“五爷,不是,我、您听过解释……”
  一句话说得语无伦次,楚山浔回身压低了声音喝道:“住嘴!”
  见他已然是怒火中烧的样子,福桃儿也不敢再说,唬得当下就跪在廊下,心里头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可少年气恼至极,全不打算再听她多一句嘴。“沟渠里的污泥,本公子见了你就恶心!”当即迈了步子就朝北边去了。
  福桃儿焦急惊痛得跪在廊下不敢擅起,原以为今夜定然要跪死在这里了,想不到,才一刻之后,锦袍玉带的少年便去而复返。
  他先是居高临下地望了两眼,而后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福桃儿稳下心神,也不避开他的眼睛,出口的话早在方才的时间里斟酌了再三:
  “奴婢确是大公子从江阴带回的,可原本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同我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姐姐……”
  说到一半,有几个婆子远远地过来,楚山浔便示意她起身。
  回了漠远斋后,他挥退了纤云的侍候,径直带着福桃儿进了内院主屋。
  见楚山浔听得仔细,福桃儿便也索性把江南一路的见闻都说了出来。她与大公子也算朝夕相见得过了月余,也偶然见过多次楚山明料理生意,训斥分号掌柜的样子。
  听了这些,楚山浔脸上只是不屑,时不时便挑眉冷哼的。等说到容姐姐的事,少年却竖起耳朵,显然是多了两分兴趣。
  福桃儿本就心焦容荷晚的境遇,此时又要她慢条斯理一点点说了清楚,便实在是有些难受起来。说着说着,鼻子里便是泛了酸,她捏紧了拳将泪水忍了回去。想着容姐姐何等良善开朗,绝不能叫她给人做了小。
  “呵,本公子就说那商贾末流。连这档子事都要用骗术计谋。”楚山浔一向瞧不起人世俗情的诡诈,胸中遂涌起一股子率真的豪情,他一击掌,说道:“这两日先生都要来,等过了十五,本公子陪你去一趟城南!”
  福桃儿虽然诧异,却也马上称谢着告退了,她觉着怕是一日都不好耽搁,主子的话听听便是,还是得尽快找着机会出府一趟。
  第二日一早,晓得楚山浔不去老太太那儿,她同鹊影交代了声,便心急火燎地朝掌事房去了。
  楚府的规矩,姨娘以下的女婢每年按期给假。通房是有十日可归家的,只是要去掌事房报备。
  刚走到正中的雀园处,冷不防的从影壁后闪出个人影。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了本小姐!”竟是昨儿才见过的四小姐楚玉音,旁边的丫鬟正端了盏燕窝羹,也不知是怎么搞得,一股脑儿尽数泼了出去,“这可是我前儿才做的鞋面。”
  其实那羹汤泰半都洒在了福桃儿衣衫上,只有一星半点落在了四小姐的鞋上。福桃儿自知有了麻烦,如何还敢多辩驳的,只得一个劲地赔礼告罪。
  楚玉音抬头,便认出了她是昨日祖母挑的那丑胖通房。她满心眼里便讨厌貌丑之人,在这点上,楚山浔是有所缘故的。可这四小姐,却是要厉害的多。
  正当她不依不饶,要拿福桃儿出气时,影壁后传来脚步声。
  “玉音,姑娘家都及笄了,还这般泼辣。”
 
 
第18章 .共乘一骑
  夏末的清早,湖边垂柳依依,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泥土草香。楚山明从影壁后拐出来,嗔怪地看了眼自己的嫡亲妹子。
  男人径自走到福桃儿身边,挡住了全部的阳光。他昨天连夜去了趟城南,见了荷晚,那姑娘也是真心喜欢自己,大半个月了,也丝毫没有任何怀疑的。
  “倒是没想着你会作了五弟的屋里人。”楚山明若是和颜悦色起来,那嗓音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奴婢不过是个下人。”福桃儿半退了步,不太习惯他语气中的亲和。
  楚山明却淡淡一笑,“说不得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妹妹何必自谦。”
  这话说的,带了两层含义。也不知是在说通房往后的路,还是在暗示对容姐姐的志在必得。哪一种,福桃儿都不敢苟同。
  一旁的楚玉音不高兴了,她抢在两人当中,先是嘟着嘴让大哥看自己的鞋面。又反手推了把福桃儿,恶语道:“我不管,今儿得好好罚了她,否则我可不依。”
  “小姑娘家家,说话轻着些。”楚山明反倒拿出块绢帕,递给了福桃儿,“你也把人家翻了一身的。”
  福桃儿自是摇着头不愿去接,却被他塞进了手里。
  “这样吧,叫底下人拿了花样,叫小桃妹妹这两日再绣一面与你。”
  这样她便暂时没有空闲出府去了吧,说完话,也不理福桃儿推拒自己绣工不好,他也就带着亲妹自行离去了。
  走之前,楚玉音不明所以,还帮腔着叫了句:“哼,就饶你这回,三日后,本小姐就要看到新鞋。”
  待他们走后,福桃儿立在原地,犹豫着还是朝管事房去了。才出了湖边,就有个婆子过来拦了她,竟是大公子示下的,说便是去了,庄大嫂子也是不会给假的。
  “大公子说了,姑娘才楚府,还是先熟悉府里,若出去惹了乱子,他也是交代不过去。”
  言语里千回百转的,又像是关心,细听也是威胁。
  福桃儿只得揪着一颗心,沿着原路先回了漠远斋。
  往后两日,内院里来了个新的先生,听闻年轻时候曾教出了三位进士,这几日来楚府作客,凭了几层关系,才勉强将人请了回来。
  是故内院里尝尝通宵达旦,楚山浔连着几日作策论,想多教老先生指教。
  而四小姐院里的闵婆子则每日都要循例来趟,说是找婆子们有事,却是来监工查看福桃儿的活计。
  福桃儿虽说什么都会点,却哪里能绣这样双面的百鸟图。再加上心绪烦乱,连着坏了两张鞋面,绣出来的针脚懂行的一看便知。
  也是鹊影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拿了替她来绣。可闵婆子来的时候,却总要戳着说两回话。福桃儿便不得不拿起针线,仿着鹊影的手法,也绣上两针。
  就这样到的老先生终于是走了,在闵婆子来查看过后。福桃儿只好硬着头皮朝内院里去,如今也只有楚山浔能带她出去一趟的了。
  内院主屋里,楚山浔累了数日,正酣睡不动。她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戌时,天都有些黑了,才终于是等着他醒转过来。
  原以为贸然来问,会被楚山浔责骂。谁知他伸了个懒腰,见了外间的福桃儿,便兴致满满地主动开口道:“走,闷了这许多日,带本公子去瞧瞧你那貌美的姐姐。”
  “现下就去?”福桃儿看他动作,小心又诧异地试探了句。
  少年抖开衣衫利落地换了马靴,心情颇好地点点头:“去叫双瑞牵马。”
  漠远斋离府内的西北侧门最近,小厮双瑞听说主子要带个丫头出去,赶忙便套了马鞍子侯在了那里。
  “爷,您这么晚,还回来吗?”双瑞瞥了眼通房打扮的胖丫头,兀自心下疑惑。
  “去去就回,你就别跟了。”
  楚山浔也没用人扶,右脚踩上马镫,双手轻巧地一使力,人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他回头瞧了眼还在地上呆站着的福桃儿,疑惑催促:“怎的还不上来,快着点。”
  平城本是历代王朝北门,百年来多经攻防大战,是以城中百姓尚武,不分男女老幼,几乎都会骑马。楚山浔生于斯长于斯,压根没想过江南女儿甚至还有那缠足,不良于行的。
  当然福桃儿没有缠足,她被福家捡回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等福大娘想要缠时,只痛的哇哇大哭,每次都被老爹险险拦下。
  可是她自然也是不会骑马的,马镫马鞍都从来没摸过一下。
  “就来了。”怕小公子等急了要反悔,福桃儿学着旁人的样子,一脚跨进了马鞍。
  她哪里知道,这骑马多有门道,没有悟性的人,多要月余才得熟练自如。这从来没摸过马鞍的,贸然硬骑,是怎样的危险。
  见楚山浔已经夹了马身朝前踱步,福桃儿不敢耽搁,一鼓作气得竟也就翻上马去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缓慢踱步,到小跑起来。
  那马儿愈跑愈快,福桃儿只觉无处施力,上身不稳。“啊……”骏马被她夹疼,突然发怒,如离弦之箭朝外奔去。
  看着后头的枣红马越了过去,楚山浔也被吓了一跳。
  一晃眼,两匹马便拉开了数丈的距离。女孩儿尖细的低呼声不断传到他耳边。
  不好!
  少年反应过来,立刻扬起鞭子狠抽上马臀,大喝一声,跟了上去。
  两日匹马终于并行,只有一臂之距。他试着拉了两次缰绳,却都差了那么点。
  眼看着骏马越跑越快,他不禁大喊:“快趴低些!”
  “别再夹马肚子了!”
  福桃儿骇得只顾抱紧了马脖子,其他的都没能听进耳朵里去。
  眼看着她就要朝马蹄下滑去。千钧一发之际,楚山浔再次打马跟上,只略一掂量,他突然踏马而起,用祁大年师父教过的,双腿借力,在空中化了个漂亮的弧度,“彭”得一下堪堪落在乱跑的马上。
  这一落下,并不稳妥还十分得凶险。到底才是十三岁的少年,楚山浔落在马鞍外,差点就滑了出去。
  没有任何施力之处,他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前面的胖丫头,胳膊一捞,才险险抓了缰绳。
  “别乱动!放松。”少年额间出了层薄汗,手握缰绳,几次三番的拖曳松缓,才勉强将骏马停在了一幢民居前。
  楚山浔长出口气,暗幸双瑞特地挑了匹矮种的母马,才没有酿成大祸。
  枣红马太小,不好乘载两人。停稳了马,他当先朝下一跳,脸色黑沉地盯着还在马上的人。
  “丝毫不会马术,你何不早说!下来!”
  胖丫头大口喘着气,显然也是受惊得厉害了。
  “主、主子恕、恕罪…”她试了两次,仍是有些够不着地,“我…奴婢…”
  还未说完,一只纤长好看的手伸了过来。
  “都戌正了,快点!”
  福桃儿一怔,也不敢忤逆了他。她伸过已经汗湿的胖手,虚浮着放在少年的薄掌上。
  那只手的主人一用力,便捏紧她的手,引着她踏在脚镫上。半空里,又有另一只手环在她并不纤弱的粗腰上,极是轻巧稳妥的将她放在了地上。
  “拖累主子了。”福桃儿从未同男子这般亲昵得接触,顿时红透了脸,细声细气地嗡了句。
  想来也是,楚山浔虽然骑术不错,可这样凌空换马,也还是十分危险的。但方才若是他不作为冒险,岂不要看着这丫头死在马蹄下。
  见她脸色透红,脚步虚浮,也是受惊不小。他当下摆摆手,也懒得再计较,只捏起薄唇,响亮得吹了声口哨。
  落在后头的那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便四蹄笃笃地寻了过来。
  少年上前拉住缰绳,颇温柔地抚了抚马首,轻声说了句什么,便朝福桃儿招手道:“乘云借你坐回。”
  福桃儿以为这马温顺,以为是要同自己换马,便依言走了过去。
  这马要高大许多,她险些连马凳都踩不着。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便又扶上她腰侧,将她稳稳地推了上去。
  等她坐定了,却没料想少年单手一拉马鞍,翻身而上,竟直接贴着她坐了。
  “那宅院在哪儿,你可还记得?”
  “就在南城门边不远。”福桃儿声若蚊蝇般地回了句。
  与他同乘一骑,夏日衣衫单薄,她的后背时不时随着马儿颠簸,贴上少年的胸腹。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背上。
  到底还是年前刚及笄的小姑娘,她又素来少与青年男子接触,这会儿只觉着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起来。
  而楚山浔却没什么,虽然少年懵懂,也知晓男女大防。可对于领着通房月钱的福桃儿,就算他不喜欢,也不必顾忌什么,左右名分上,也早晚都是他的人。
  况且他也见惯了各色美艳仆婢,对着个鹌鹑似的胖丫头,更是难生起什么绮念去。
  两个人就这么共乘一骑,从行人稀少的北城快马朝城南而去。城南多市集民居,道路也略略狭小蜿蜒起来。福桃儿被他圈在怀里,有二刻功夫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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