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封氏转头瞧了瞧,朝桂参家的示意:“你带这丫头去偏房稍歇二刻。”
  老太太嘱了桂参家的查探些事,这会儿倒正巧借了这歇息的名目,将人领了去。楚山浔挑眉望了望福桃儿厚实的背影,心道这胖丫头身子骨也太弱了些,难道真是伤口又不好了?
  因为到底是自己看书迟了的缘故,他心里头便生了些浅淡的愧意。左侧眉睫疏忽而过地轻皱,眼眸深深地凝望着门口,看在封老太太眼里,便只以为小孙儿是大了,会疼惜人家姑娘了。
  偏房里凉塌边,福桃儿被单独和两个老妈妈留了下来。
  “请姑娘解了外衫,背朝上躺了。”
  她先还有些茫然,等那两个老妈妈行事毕,才明白过来,桂大嫂子原是带她来验身子的。她身量不高,肉却不少。那光裸的胳膊腿露在人前,是刺目的雪白,同她那双粗糙裂纹的双手不同,身子白嫩的就好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那上头还留着几日前纵横交错鞭伤,两个老妈妈只是瞧了瞧,将伤势鞭数记在心头,连问都不曾问她一声的。
  “姑娘忍着点。”
  炽热滚烫的朱红色液体滴在腰窝处,福桃儿忍着没有呼痛,那灼热顷刻间便冷却凝固,渗透在她后腰腰窝里,成了一点殷红的记号。
  她晓得这个,一旦点上,无论经年磨洗,雨淋汗湿,都绝不能抹去。
  这东西是专验女贞的,叫守宫砂。
  世间唯有两种法子能抹去。一为阴阳交合,二则剥皮死灭。
  “全好了,姑娘得罪了。”
  两个老妈妈瞧着凶恶,手脚却是极快极轻,瞬息功夫,不仅验了身点了砂,连她背上旧伤都重新处理上药,弄了个完备。
  福桃儿了无睡意,见她们自去寻桂嫂子,便独自一个静立在藕花池边。
  藕生苑颇大,此刻池边静谧无人,几十朵或白或粉的莲花开得正盛。天边的乌云愈发浓厚,压得人心头也闷得难受郁卒。她靠着池边一株参天垂柳慢慢蹲下,伸出的胖手不停得颤抖,出卖了心底压抑的情绪。
  她想摸一摸这圣洁高贵的莲花,可最近的那朵却总是差一掌的距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突然泛起浓烈的悲凉难堪,细长的眸子望着莲叶出神,凝聚起模糊的水雾。
  就因为是孤儿,从小她便要学会看至亲之人的眼色。又因为姿色粗陋,邻里东家也从无人善待偏帮。如今又为了养娘的药钱,不得不与人为奴。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要被人赤身裸体地验身点砂。封老太太虽看重她,待她好,却也非是良善好意。
  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福老爹,也只有容姐姐……还有……
  天边又是几道闷雷滚过,轰隆隆得压过她的心头。福桃儿从怀里摸出那个玄色绣金祥云的荷包,脑子里闪过那个男子的身影,真的是他吗?
  她肿胖的小脸皱起,甩甩头想要将那人的身影抹去,双手却把荷包捏的愈发紧起来。
  正出神间,一道惊雷闪过,乌云密布暗无天日。忽的一阵沁人凉风袭来,雨点子密集地落下。
  藕花池离着两处回廊甚远,雨势瞬间如倾,福桃儿怕再弄坏了伤口要麻烦,赶忙便朝近些的池心竹亭跑去。
  刚入了竹亭,便听一句:“偏候着本公子出门……”,她被一个男子从后背处撞了下,‘嘶’得就痛呼出声。
  回身一看,这是前几日云姨娘身边那位说话随意的公子。
  福桃儿暗呼不巧,忙俯下身子低眉请安:“奴婢冲撞三爷。”
 
 
第13章 .维护
  眼前的丑胖丫头在美婢环绕的楚府是很扎眼的,楚山铮立时便认了出来。原本还在为暴雨恼怒,这会儿倒是被好奇冲淡了许多。
  他侧目遍身打量了福桃儿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她眼眶底下的青黑,显然是缺睡的样子。
  楚山铮理所当然地误解了,他再细看过去,便觉出今日这身打扮虽素雅,却比上次那粉衫的不合身要体面许多。左腕上一对赤金虾须镯,也是极有分量的。
  “那日奶奶唤你小桃?”楚山铮长相偏阴柔,是个常年寻花问柳的主儿,这会儿子不知是撞了他哪点心思,竟对这么个丑丫头起了兴致。
  “回三爷,奴婢是叫小桃。”福桃儿素来会瞧人眼色,后退了半句,心里头连连叫苦。
  “你退什么,本公子是洪水猛兽不成?”男人瘦削高挑的身子前倾,几乎要贴到福桃儿身上,她被逼到了亭子角落,整个人被他拢在角落里,愈发显得像只胖鹌鹑。
  雨势泼天撒地得倾倒下来,天色愈发暗淡。面前的胖丫头显得肤色莹白,意态窘迫不安,以楚山铮常年风流的眼光看去,倒咂摸出了一二风江南女子的羞涩意态来。
  不过这五官还真是丑陋,楚山铮猫拿耗子似得凑近了,只是欣赏着她的紧张尴尬。
  “啊…”福桃儿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小腿处被竹亭边上的栏杆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竹条凳上。
  见男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她心中慌乱一片,就怕被人瞧见惹出大乱子来。一时也就顾不得外头的泼天大雨,起身告了罪便预备着冲入雨幕中。
  “走什么。”擦肩而过的瞬间,楚山铮伸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奴婢还要去拜见老太太。”右腕伤处被捏的生疼,福桃儿强忍着,痛的几乎要滴下汗来。
  正在两人纠缠之际,雨幕中又冲进来一个翠绿的身影。只听一声委屈的娇斥:“这是做什么!?”
  来人竟是前几日被罚降一等的碧树,她收了伞,站到了楚山铮边上。身上的簪环首饰还有衣饰都明显得上了一大个台阶,虽然是小意温柔得依附在男人身侧,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如淬了毒般直盯着福桃儿。
  “碧树姐姐安好,我只是在此躲雨,恰好遇见了三爷。”福桃儿不过片刻吃惊疑惑,转念间便看的明白。
  “乱喊甚姐姐。”碧树头上的鸣凤双阕玉簪拖得极长,赤金的细碎流苏直垂到耳畔,衬得她青春无双。那脸上划开的伤早没了影子,乍一看穿戴作派还以为是个嫡出的小姐呢。
  “三爷恕罪,奴婢还要去候我家主子。”
  福桃儿不再看两人,只是深深得半伏行礼。原以为这两个凑了一处,应当不会再糊涂拦她的。想不到她刚迈了步子,就被碧树悠悠伸手拦下了。
  “呦,这是真作了通房不成,哪来的好东西?”碧树恶意地捏上她的左腕,状似在闲闲地随口家常。
  “你!”方才被楚山铮无意捏疼了右腕,这会儿碧树却是有意来捏,福桃儿便是再沉的性子,也免不得被她挑动,“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姐姐……”
  又是这样恭敬顺服的模样,她见了就讨厌。从第一日院里见着,碧树屡次挑衅,却都不被接茬。前几日更是成功地用重鞭责打了这胖丫头,可碧树心里头的气从未消下去过。
  想她姿色出挑,在楚山浔身边待了多少年,也不过才做了个月例1两2钱的二等丫鬟。而有些人,无貌无能无才的,就凭个八字命数,老太太金口玉言随意提了嘴,品级上竟轻而易举地连一等丫鬟画沉都压了过去。
  碧树就是不服,她觉着自个儿的品貌聪慧,二十岁前,怎么的都是该做个姨娘的。因此便将经年怨怼都对着个福桃儿使了出来。
  “铮哥哥,这臭丫头才是新来,便迫得我在漠远斋待不下去了。”碧树变脸似的,贴着楚山铮告状,“今儿你可要替碧儿作主啊。”
  楚山铮笑了笑,正瞧见自己院里两个婆子寻了过来。同她们招手道:“给我把这胖丫头绑了带回去,要怎样处置全凭姨娘作主。”
  “奴婢还要先见了老太太呢。”福桃儿骇得躲避,想着搬出老太太能震慑他们。
  却不想,那楚山铮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如今新得的美人有求,又怎会拂了她的意。便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个丫头罢了,先打了罚了又能耐他何。
  在碧树得逞的笑容下,福桃儿被两个婆子反绑了手腕,就这么朝亭子外押去。
  才刚出了藕花池,便已然全身浸透雨水。眼睛被大雨淋得全然睁不开,两个婆子也觉得是被她连累,推搡拉扯间也是粗暴的很。
  就在福桃儿绝望之际,如瀑暴雨中走来一个撑伞的人影。
  “哪里来的疯婆子,放开她。”楚山浔刚从堂屋出来,远远得便见到了亭子里的三人,也将事态的全过程看了个大概。
  “回,回五爷的话,是三爷下得令啊。”两个婆子也是被雨浇透,对着个不太熟悉的小公子态度便有些敷衍。
  楚山浔却哪里是好惹的,他素来最恨底下人轻慢自个儿年少失母。泛着寒光的眼眸微眯,都懒怠同她们多说,对着那个回话的老婆子便是一记窝心脚,他人小力却不弱,直将个高胖的婆子朝后踢了一丈远。
  “啊…”福桃儿一声惊叫,被他拉了过去,肩膀正撞在他胸口处。
  少年看着使劲,却巧妙得避开了她的伤处。福桃儿在伞下站稳,轻声道:“多谢主子。”便要去替他撑伞。
  “两个老虔婆,自去桂姨奶奶处领罚,若敢私逃,回头等着剁碎了身子喂狗去。”楚山浔没有看福桃儿,却将手轻轻挪开了些,是自己撑伞的意思。
  “五弟!阿兄得罪啦。”楚山铮也不管院里人,挂了张随意玩笑的脸朝池外人挥了挥手。
  两兄弟隔着雨幕相对而望,一个玩世不恭,一个眸色深沉。碧树早躲去了楚山铮身后,而福桃儿虽浑身狼藉,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主子身侧。
  “我们走。”少年终于还是没有搭理他,叫了声福桃儿,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油纸伞不大,福桃儿又不敢跟的太近,半边身子便还是落在了雨里。
  “过来些。”楚山浔朝身后吩咐道,眼风撇到竹亭里他那风流的三哥,竟还是不断地望着自己。
  “奴婢无事,没的淋了主子。”福桃儿听他语气不善,想着自己反正也早淋湿了,索性倒退出了伞外去。
  没想到的是,楚山浔只是略微犹豫了下,随即伸手一捞,将她厚实的身子拦进怀里。这可把福桃儿惊得差点没直接推开他。
  她的鬓发尽数贴在耳边,这八月的雨一落,便觉有些凉冷。少年的身子同他外表的冷漠不一样,不断有热源透着薄衫传过来。福桃儿还是不习惯,却听耳边一声呢喃:“你大可以试试推开本公子的后果。”她只得按下心惊,同他朝外出了藕生苑去。
 
 
第14章 .人命
  一日之间,大起大落的心绪,加之后背旧伤的反复开裂磋磨。才出藕生苑大门,福桃儿便觉有些挨不住了。
  北地暑热短暂,这瓢泼大雨一下,那朔风打在她全湿的衣衫上,便觉寒气入骨三分。她晃了晃身子,勉力支撑着,等着楚山浔上软轿。
  少年出了大门,便放开了她。此刻自有仆从婆子服侍撑伞。
  雨势愈发猛烈,他一只脚才跨上轿沿,正瞥见胖丫头面色煞白,一柄小伞在暴雨里几乎成了摆设。
  这次楚山浔顿住了脚,他瞧了眼两个轿夫和伺候的婆子,有些恼怒的‘啧’了声。
  “爷,这雨太大了,是不是歇歇再回?”婆子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见他下来,欣喜地以为可以等雨停再走。
  “你上去坐了,不许多话。”少年拉了福桃儿一把,自己接过伞站在了泥地上。
  “奴婢……”福桃儿忙忍着痛楚朝后推拒,她怎么敢坐了主子的轿。
  还没来得及摇头拒绝,她就被少年使了把巧劲推上轿去。轿夫和随侍的婆子皆是无比震惊,可他们也不敢多看,马上听令迈开了步子。
  回去的路上,依旧时候抄的近路。福桃儿起初还端坐在轿中。遮雨的棚子很宽,外头是雨幕不断,软轿里却是安稳。然而她却是有些如坐针毡,时不时偷觑边上跟着的楚山浔。
  只见少年拄伞快行,鞋袜尽湿,锦袍虽短,下摆处却溅满了草叶泥点。他只顾目不斜视地朝前跟轿,侧脸挺秀精致,是介于童稚和成年之间的秀美。
  慢慢的,福桃儿觉得头晕目眩愈发力弱起来。也就端不住坐姿,歪在软垫靠背上,她竭力半睁着眼睛,透过雨帘朝外看去,这会儿子是真觉出了楚府的辽阔端肃,真正是一步一景了。
  回去的时候是正常的步速,用了二刻功夫。到漠远斋门前时,远远得有另一乘软轿落下。里头走出个年过花甲的老儒。
  \"将她扶进二院,交给鹊影,医药什么的尽管看着用。\"楚山浔同婆子交代了,便迎向那老儒,到他跟前深深地作揖行礼,郑重道:“学生见过宋老先生……”
  福桃儿将他柏树似的背影瞧进眼里,背上固然是湿冷疼痛,心里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壳子。
  她被两个婆子扶着跨进院去,鹊影见了自然是赶忙着人唤大夫去。府上的医女来瞧了,见她伤口半合,人却已经发起了高烧。赶忙命人烧了热水,先是温水擦身,继而重新敷药,熬煮姜茶驱寒。
  福桃儿被几人悉心照顾着,昏沉间还在不停道谢。索性这回医治及时,到夜里发了一次汗,热度便慢慢褪了下去。
  内院也来问了情况,还说免了她两个三日差使,只管养着。鹊影给她喂了些安神的茶汤,就这么好吃好睡的,到第三日下午,福桃儿便觉着伤口处麻痒起来,心知是鞭伤开始痊愈结痂了。
  闷了三日,也就连下了三日大雨。等起来时,只觉天气凉爽怡人,再没有丝毫暑热。
  闲来无事,福桃儿正坐在二院屋槛上缝个荷包,忽听内院击掌交好,一个陌生的浑厚男声传了过来。
  “哈哈!好,五爷的剑术真是长进了。”
  内院里除了那位宋老先生,可是从未来过陌生男子。听称呼,也不像是长辈亲族。
  见她疑惑,鹊影抱着个针线簸箩笑着挨她身边,解释道:“那是公子习武的师父。”
  有心再说两句,两院里的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也不理睬屋槛上的两个丫头。回头指了指两院间的墙:“五爷年少,这一二年便翻这堵墙吧。”
  身后的楚山浔被他衬得愈发姿容秀美,他淡淡地点头,随即开始按着师父的指点徒手朝墙上翻去。
  见鹊影见怪不怪地犹自安坐,福桃儿也就继续手里的活。少年起落翻飞的身影却总是不经意落在她眼底,他年纪尚小,那院墙却足有二丈高,每一次,也只能刚够着中间的位置。然而他既不气馁,也不骄矜,只是一次次这般默默地练习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