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万里走后,戚丽便表现的像是个十足关怀孩子的母亲,不停地对着戚向横嘘寒问暖,戚向横看着这样的母亲,神情有些恍惚。
他记得,十五年前,他刚刚联系上她的时候,她其实没有现在这样温柔。
那时戚丽离完婚,一个人过得并不好,她一个单身离异女人,在那种年代,社会上对她的说法不好听,亲朋好友也没好话,而且田万里那个没用的贱男人,四处跟人说是她偷人给他戴绿帽,他败坏她名声倒是爽了,难道他自己就不被人嘲笑?
当时还叫田鹏程的戚向横联系到母亲,戚丽看在钱的份上,勉强帮他改了名字,又把他的户口落在自己名下,随着戚向横在写作上展现出的天赋,随着他的第一本小说爆红,版权费卖出了百万,戚丽就成了戚向横印象中的好妈妈。
跟现在一样,总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大儿子在她心里永远是第一位,别人比不过,哪怕是她现在的丈夫跟孩子,都得靠后站,戚向横曾经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得意,母亲这样爱他,而他并不怎么爱她,这让他有一种在情感上凌驾于戚丽之上的优越感。
当然,这份优越感现在已经比玻璃渣都碎了。
戚丽哪里是爱他啊,戚丽根本就是爱钱!
跟大儿子打好关系,就有车有房有生活费,丈夫做生意投资亏本,只要大儿子在,就有人帮忙周转,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跟戚向横翻脸?既然装的像个好妈妈就能让戚向横毫不犹豫的掏钱,戚丽是傻吗?她为什么不?
只是她没想到,已经昏迷不醒,差点就被医生下了植物人通牒的戚向横,突然莫名其妙就醒了。
戚丽是真的失望呀,本来就差那么一点了,她就能拿到巨额遗产!
“怎么了,向横?你不认得妈啦?”
戚向横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盯着戚丽,戚丽莫名怵得慌,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戚向横笑了笑,他现在全身无力,还不是跟戚丽撕破脸的时候,“我感觉没什么劲儿,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昏迷多久了?”
戚丽像个好妈妈一样回答着:“你睡了这么多天,都躺在床上,全靠我给你按腿按手,不然四肢都要萎缩了!你都昏迷一个多月啦,唉,这段时间可出了不少大新闻,田万里那个不要脸的也找来了,听说是在网上刷视频的时候看到的新闻,真是让人恶心,平时不见着他关心你,这一出事,他比谁跑得都快!”
又说:“出版社那边也来看了你好几次,还有很多书迷给你送的礼物跟鲜花,唉,现在你总算是醒了,你醒了就好,不然妈一点主心骨都没有。”
戚向横安静地听着,他平时对戚丽也是这样,话不多,因此戚丽没怎么想,她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她的大儿子已经在盘算怎么对付她了。
以后一毛钱都不给是肯定的,可戚向横咽不下这口气!
戚丽在他昏迷期间说的那些话触碰到了戚向横的逆鳞,他可以不爱戚丽这个母亲,可戚丽身为母亲却为了钱欺骗他还希望他去死,那么他是菩萨吗?
不仅以后别想从他这里拿到钱,就连之前给的,他也全部都要拿回来!
戚丽絮絮叨叨,像寻常人家的妈妈一样唠叨着自己的孩子,戚向横曾经是很喜欢的,因为这给他一种久违的家庭温暖,然而现在不这样了,现在他不认为这是温暖的。
果然,没说多久,戚丽就把话题引到了她的另外两个儿子身上。
和现在的丈夫结婚后,戚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国外读大学,一个还在国内上高中,都是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但他们家从来没为钱困扰过,戚向横出手很大方,他除了每年躺着赚的那些版权费,还做了不少影视投资,拿的分红比版权费还高!
所以这点钱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戚丽对他虚以委蛇,他也是拿着钱当吊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母子俩都心怀鬼胎,谁也没把谁当真。
戚丽说,大儿子在国外上学,这里要钱那里也要钱,小儿子在国内上高中,学校组织去冬令营,又是一笔昂贵费用,戚向横的叔叔,也就是戚丽现任丈夫,之前开公司又赔了,她自己名下的美容院呢,绩效也不好看……
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截取中心思想的话就是:穷,给钱。
她把戚向横哄开心了,他给钱也爽快,可惜戚向横黑化了,他像是完全没听懂戚丽在说什么,反倒冷静地看出了她的虚伪与敷衍。
如果换成另外两个儿子昏迷不醒一个月,戚丽会在他们清醒后立刻就要钱吗?至少也会记起来先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戚向横咳嗽两声,虚弱道:“我现在浑身没劲,妈,你帮我喊一下医生吧。”
戚丽这才想起来自己跟前夫掐得过于厉害,把人醒了得叫医生的事儿给忘了。
赶紧按铃,结果那晦气的田万里又回来了,戚丽不爽地瞪他:“你还来干什么,赶紧滚,向横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田万里都疼得快晕过去了,他刚才自己去急诊挂号,不交钱还没法治,他说自己是戚向横亲爸,人家还以为他是骗子,好说歹说来找戚丽,没想到一碰面就挨骂,田万里那叫一个恨啊,“你这贱人到底有没有人性,没看到我受伤了吗?赶紧给我点钱!”
戚丽一低头,瞧见田万里那被血浸透的大腿,同情心她是一点没有的,反倒鼓掌叫好:“该!”
要不是疼得过分,田万里直接上手揍她了,戚丽可不怕他,最后田万里撑不住,咬牙道:“我不跟你说,让我见鹏程!我不信他真不管他亲爸了!”
戚丽乐得让他进去,恨不得这对父子彻底反目成仇,这样她才能从中获利。
跟田万里那段婚姻是她人生中的污点,唯一的好处就是生了戚向横这么个会赚钱的儿子,其他再找不到一点值得歌颂的地方了。
戚向横自己还躺着呢,哪里会管田万里死活?他永远都记得那段屈辱的少年时光,父亲酗酒家暴,他总是带着伤去上学,还要被人嘲笑有个破鞋妈,最可笑的是,母亲偷人这件事,是父亲到处宣扬的。
他只想好好读书,离开高山市,也远离田万里。
田万里踩沟里了,戚向横路过都会踹一脚,怎么可能给他钱?他这辈子所有的不堪与自卑都拜田万里所赐,发迹后戚向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狠狠收拾田万里,到现在阴天下雨田万里浑身骨头还在疼,他们之间不是父子,是血仇。
田万里一分钱也没能要到,他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怎么他儿子却不管他?哪怕给他点钱,让他把伤口包扎好了也好啊!
戚丽见他形容狼狈的出来,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吃到苦头了吧?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受欢迎了吧?”
田万里那眼神,恨不得扑上去咬下戚丽一块肉。
戚丽半点不怕,她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时,巴不得痛打落水狗,怎么可能帮田万里说话?
田万里恨恨地盯着她,心里恨意如火烧。
他都伤成这样了,戚丽也好,田鹏程也好,一个是他前妻,一夜夫妻百日恩,一个是他亲身儿子,结果这两人没一个愿意救他!那他也绝对不让他们好过!
眼看田万里宛如丧家之犬惶惶而去,戚丽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滚了最好,滚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就没人跟她抢了。
仔细想想,戚向横还活着也没什么坏处,至少这样田万里就没资格跟她争。
她愉悦地转身又进了病房,继续当自己的温柔妈妈。
戚向横也相当配合,他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戚丽愈发窃喜,完全不知道戚向横是在养精蓄锐,就等他能够正常行动,到时候,戚丽会后悔的。
这些年戚向横给她转的每一笔钱,走的都是公账,他有自己的理财团队,房子也好车子也好,虽然给了戚丽,可没写戚丽的名字,她所得到的就如同蝉翼,什么时候主人想要收回,戚丽就会一无所有,就连每个月拿到手的生活费都远超法律规定的赡养金额,戚丽丈夫几次做生意失败,窟窿都是戚向横给填的,每一笔都有迹可查,真以为戚向横是渴望母爱的小男孩了吗?
谁都没把谁当真。
田万里没钱,好心的护士帮他粗略处理了下伤口,医院又不是做慈善的,免费给他打狂犬疫苗,田万里就这样神情恍惚走在大街上,脑子一片混沌,他心里全是对前妻和儿子的仇恨,戚丽这个贱人给他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田鹏程更不用说,自己发达成这样,一毛钱都不给他,根本没把他当成爸看待——该不会,该不会那真不是他亲生儿子吧?!
现在想想,戚丽这个女人一直不安于室,当初娶了这女人,真是他瞎了眼,儿子继承了戚丽的美貌,长得好看,没什么像田万里的地方,以前田万里虽然嘴上说前妻偷人,但是对于儿子是自己亲生这回事,他是没否认过的。
现在他不明白了,他开始怀疑了。
要真是亲生,儿子能对他这么冷酷这么绝情,连他被狗咬了,可能感染狂犬病,都不愿意给他钱打针?!
狂犬疫苗那点钱,够不够给田鹏程塞牙缝的?!
直到现在田万里才察觉不妙,为什么戚丽那么自信他争不过她,为什么儿子田鹏程要改名换姓,不跟爹姓的儿子,那还能是自己儿子吗?
该不会真的不是亲生的吧!
田万里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都凉了,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头顶一片青青大草原给别的男人养女人养儿子,心里那股气啊,那股恨啊,真是难以言喻。
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凉,人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想多了,打个喷嚏都是不治之症。
正在这时,一双黑色的男人皮鞋停在他面前,田万里睁大眼,他胡子拉碴头发油污,身上沾血的衣服在医院里又染上了消毒水的味道,浑身狼狈不堪,说是流浪汉都不为过,也难怪戚丽瞧不起他。
停在田万里跟前的是一个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年约二十七八,眼眸是很少见的浅淡琥珀色,英俊而体面,这令田万里自惭形秽,他无意识地蜷缩了下手脚,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不必在意我是谁,倒是你。”男人语气温柔,指了指他的伤口,“你还好吧?”
田万里作为多年酒鬼,向来没人爱搭理,都避他如蛇蝎,连他前妻跟他儿子都拿他当仇人看,结果陌生人却这样安慰他,他吸了吸鼻子,还是瓮声瓮气地回:“你不会自己看吗?”
男人笑弯了眼眸:“抱歉抱歉,你看起来很不好,需要帮忙吗?”
田万里警惕起来:“我可没有钱,你不会是有什么小心思吧?我可警告你,我儿子是大作家戚向横!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阿松被他逗笑了:“这样啊,那为什么有大作家儿子的你,却这么狼狈呢?”
田万里被这一句话又勾起之前的怀疑,是啊,什么儿子会这样对自己亲爹?除非不是亲生的!
见田万里脸色骤变,阿松笑得更温和:“那是我的车。”
田万里不懂车,但光是看,也能看得出停在路边那辆车价值不菲,至少能买他几百个肾,顿时讷讷:“你、你想干啥?”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帮你,我是个热心肠的人。”
阿松含笑看着田万里的腿,“你的伤最好还是立刻处理一下吧?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那就算了。”
他不强求。
结果田万里这人就是个贱皮子,别人上赶着帮他,他要怀疑别有用心,可人家不管他了,他反倒急了:“诶,诶你等等,你等等!”
阿松背对着田万里,嘴角的弧度更深,再转过来时,他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便笑的弯弯,宛如天上的月牙,愈发显得这个人格外真诚。
他就像是十五年前美好的殷槐,真诚、温柔、可爱,至少外表是这样的。
田万里也是没办法,好在阿松的确是个好人,不仅帮他处理了伤口,出钱给他打了疫苗,还又给了他一些钱,给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没有对田万里提任何要求。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令人觊觎的,见青年很好说话,便期期艾艾,提了个要求。
他去戚向横病房里要钱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戚向横的牙刷,他想知道,田鹏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看到猥琐的老男人从口袋里取出用卫生纸包裹的牙刷,阿松英俊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恍惚间,这张脸上似乎呈现出了另一张少女的面容,连声音都因此重叠。
“好呀,我当然是会帮你的。”
第68章 问心有愧。
距离那个年轻男人说要帮忙, 已经过去一星期了,田万里在小旅馆里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他做梦都想知道戚向横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果不是, 他真是杀了戚丽的心都有!
但怎么过去这么久都没消息呢?
田万里没有做过亲子鉴定, 不明白做亲子鉴定是不是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但他能感觉到,那个青年是真的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想想也是,人家就是好心路过而已, 难道还能真的帮他不成?
现在田万里才后悔, 早知道留对方个联系电话好了,现在怎么找人家都不知道,手里头的钱又快花完了。
其实阿松给田万里的钱足够他去住几百块一晚上的快捷酒店,但这个酒鬼他满脑子都是钱跟酒,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愣是住了七八十一晚的脏破旧旅馆标间, 然后把其他钱拿去买酒, 喝了个醉醺醺, 还差点在旅馆里吐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敲门, 田万里拖着沉重的腿去开,一眼就看见了含笑站在门口的阿松。
阿松仍旧是一身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 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 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帅哥,田万里看着他是有些自卑的,想自己年轻时也不差呢, 不然戚丽那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么会嫁给他?
“抱歉,这几天工作很忙,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
阿松说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来,田万里没有注意到,阿松给自己东西时,都是用手帕包着的,像是嫌脏,也似乎是不想留下任何指纹。
田万里心跳如雷,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件袋,里头的亲子鉴定结果令他愣在当场,虽然看不懂上面一系列的专业用语,但最下面那行字田万里是看得明白的:
不构成亲子关系。
田鹏程不是他亲儿子!田鹏程不是他亲儿子!
他真的给别的男人养了儿子,被戴了三十年的绿帽子!
田万里恨得双眼通红,立刻就要往外冲!
阿松及时拉住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田先生何必这样冲动?杀人的话可是会坐牢的,而且对于你的前妻来说,她犯的是道德上的错误,并不是法律上的,最重要的是,你们已经离婚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