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荒也觉得自己奇怪。不应该,他也觉得自己不至于。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完全忍不了,一个字都忍不了。
甚至本能地施放了魔气,连最基本的该有的伪装都忘了。
“你不应该在大荒山吗。”
阿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嗓子紧,话音微微发颤:”怎么忽然来了?还有,魔刀使……”
“想知道?”
石无荒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一下靠近了阿淮,两人只剩下半寸的距离。照明的夜明珠下,他身形投下的阴影把阿淮罩住,就像把她完全圈进了自己的地盘。
但好像,完全不够近。
石无荒一寸寸细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抬了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忽然顿住。他看到阿淮眼眶红了,眼底多了水泽。
“操。”他暗暗骂了一声,急着问:“你哭什么?”
石无荒隐隐抓住了些什么,但又没完全抓住。
“别哭。跟我回大荒山,我可以护你一辈子,没人欺负你。”
第61章 检举
石无荒:“我都还没说你什么。就开始哭。”
阿淮眼尾嫣红, 倔了倔:“才没哭。”
藏住委屈。
“没哭?眼睛都红成这样了。”石无荒朝着她眼睛伸出手,食指往阿淮的眼尾擦了擦。
阿淮不躲不避,站着让他碰, 任他磨。
眼尾磨得更红了,还多了艳色。
石无荒眼底幽暗:“你说你一个鬼修……怎么还会哭的?”
阿淮低了头, 声音轻得很:“没有。我只是,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
她来不及处理魔刀使和石无荒两者之间的联系, 只是在石无荒靠近的那一刻,感受到他的呼吸, 看到他眼底的关心在意, 忽然心尖就涌上奇怪的酸涩。
“我只是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可他忽然就出现了, 毫无预兆,像是从天而降。他挡在她身前,一如既往地, 用最直接的手段帮她强硬解决了麻烦。
他语气虽然差, 但就好像出来为小孩出头的大家长, 训是训人了, 其中不经意又自然而然的关心, 会让人有一种被阳光抚照的温柔感。
控制不住地觉得心热。
石无荒放低了声, 认真道:“不会不管你。”
他说得有些无奈。当初明明是她说的让他别管, 现在又委屈上了。
阿淮抬眼,愣愣地看着他。
半晌,她又回神,小心翼翼问:“哥, 魔刀使,怎么会是你?”
她当初去离天宗遇见的魔刀使,他用一本鬼修功法百鬼道买通她给办事, 结果事儿办完了,死活就不给她下半本。
石无荒:“又被你知道了。要是别人,这时候就得被我灭口。”
阿淮抬眼看他,又低头,语调软软的:“我又不会说出去。”
听到说灭口什么的,半点不见害怕。
“成。”石无荒笑了声:“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和你在离天宗听到的故事一样,我是魔刀。”
他有些感慨:“吞人太多,生了灵智,也因为吞人太多,被关入囚山。直到二十多年前因缘际会得了人形。大荒山脉的上任山主,一个好心的老头,把放我出来了。”
“后来我答应帮他护住大荒山脉。”
“就这样。”
石无荒说得很简单,阿淮听得很清晰。
意思是他本来就是魔刀,成为山主是意外。
难怪后来她身中灭神咒,他那么快就赶过来了,原来他是一直在她身边的魔刀使。也难怪他态度前后不一致,她还以为他是魔气上脑,神志不清。
原来是他。
“那你让我离天宗做的那些事,还有百鬼道……”
石无荒转移话题:“无尤宗蹦跶不了多久了。”
“嗯?”话题转移太快,阿淮还在想上一个问题。
石无荒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大概也看清楚了阿淮想做什么,做了什么。现在修真界已经有了动作,已经快收尾。
“什么时候跟我回大荒山?”
阿淮低头,艰难地开口,声音滞涩:“我不能回去。”
石无荒耐心地追问:“为什么?”
这件事她没有把握不牵连石无荒。
修真界的讨伐大会一开,无尤宗算是完了,她作为漩涡中心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想要石无荒好好的。不想把他拖进任何麻烦里。
她最后又道:“哥,你还是别管我了。”
“不管你,你又要哭。”
“我没有哭。”
她加重语气强调着,声调又软,又婉转,石无荒听着像……撒娇。
石无荒心里发软:“行行行,你说没哭就没哭。”
“本来就没有。”
石无荒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报了仇回大荒山。听见没?”
阿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又轻又怂:“不。”
石无荒:“故意气我?为什么不?不喜欢大荒山?”
“喜欢的。”阿淮急着回答:“我只是……不知道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所以不能贸然答应做不到的事情。
“我会帮你。怕什么?”
“我不要你帮我。”
见石无荒还要说什么,阿淮认真:“哥,我说认真的。你什么也不要做。”
“让我自己来。”
半晌,石无荒看着她,啧一声:“不识好歹。”
·
上剑派,上阳殿。
除了无尤宗外,九大门派皆齐聚殿中。
“最近无尤宗不接待访客。其宗门弟子也闭门不出,讯息皆断,必有蹊跷。”
大殿中,除了主座上上剑派掌门贺明,其余八大门派的掌门都分坐在大殿左右两侧,热闹不已。
只有最末尾的那个掌门位置,是空着的——那本是无尤宗的位置。
“闭门谢客,不对劲。”出声的是星象门的门主。
其他门派也纷纷附和:“不止。本派弟子前往,发现无尤宗鬼气冲天。据查,无尤宗竟在暗中召集天下鬼修,不知有何意图。”
上剑派掌门贺明端坐上位,听殿中人讨论,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星象门门主说着,往前望向左首座的一位女子,问道:“大阁主,贵阁可有推演?”
那女子一身青色长衫,以青纱遮面。她是卦阁是大阁主,尤其擅长推演预知之术。
卦阁的大阁主摇摇头,看着大殿中空着的座位:“未曾起卦,不知吉凶。”
“不过……”大阁主眉头微蹙,似是疑惑:“不过,此事似乎和那位圣女有关。”
上剑派掌门开口:“本尊已派关门弟子谷小鱼前往无尤宗,延请至此一聚。”
“快到了。”
众人哗然。
“之前本门派人去请,并未请到人。”
“本门派弟子,未能进无尤宗。”
“……”
上剑派掌门说请到了人,八大门派便在殿中坐着等,互相交流近况,从无尤宗说到本门本宗,说各家弟子,讨论某某宗门新研制出来的功法。
右首边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别人找他搭话,他也不理,他也不找别人搭话。
是大荒山脉的陈赤武。
陈赤武在想自己大荒山脉那万刀千煞阵的事情。
一万把杀过人的凶刀,一把都不能少,现在他差不多筹集齐了,就还差一百来把,也已经吩咐人下去找了,估计不到十日就能找齐。
主要是现在明面上的能收的差不多收齐了,只剩下一些下落不明的,或者是小地方的没去找。因为动作要小不能让人发现,得悄悄来,进度一直很慢。不然肯定有人要去瞎捣乱。
修真界除了少数几个光明磊落的,好几个门派都不要脸,天天去要囚山凶兽。
要不到还撒泼打滚的,这下如果山主布置的万刀千煞阵成功了,就不怕他们再撒泼耍赖。
可惜这又被耽搁了。
无尤宗的事儿,陈赤武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他只知道这段时间九圣女总是送东西到大荒山。山主从不收。
本来以为九圣女离开大荒山,就算是掰了。但山主又叫人把宁山守好,专门让人洒扫,说等宁山主回来要能直接入住。
所以宁山主是自己人无疑。
陈赤武想起了上次山主从离天宗回来,说宁山主跑了,偷偷去了离天宗,山主骂他连个人都看不住,挨了一顿好打,要不是得让他去找凶刀,估计得揍得更狠。
从离天宗出来后,宁山主居然回了无尤宗。
也不知道宁山主回那个无尤宗做什么。怎么看,那无尤宗都不是值得宁山主呆的地方。
前几天,宁山主送来一台琉璃琴,又被山主遣返。但这次不一样了,东西送回无尤宗去,山主自己也跟着消失了,八成是跟着那把琉璃琴去了无尤宗。
好长一段时间不回来,回来后就发脾气。听样子好像是被宁山主从无尤宗给赶回来了。回来后就去各个灵山找那些山主打架出气,打了两场就没山主愿意搭理他,他只能自己在坐山顶喝酒砸酒壶,还一边砸,一边说什么——老子还不如一只破猫。
气得不轻。
喝完酒还嫌弃他找凶刀找得太慢,自己亲自找去了。
所以今天这个会议是他代表山主来出席。
山主一向不耐烦这种场面。不过山主说了,要是有宁山主的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陈赤武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
——无尤宗访。
陈赤武朝着大殿门外看去。
先看见的是谷小鱼,她站在门边,朝着旁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长老,请。”
长老?怎么不是无尤宗的宗主?
众人皆是疑惑。
门外进来的确实是无尤宗的五大长老,其中大长老还由二长老搀扶着,脸色十分苍白,眼神浑浊。他不像是一个门派威严无比的大长老,倒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五大长老进门,谷小鱼却没跟着进,还是恭敬迎人的姿势。
等五大长老彻底进入殿中,因为宗主没来,大长老入座了宗主座。之后大殿门外才进来一个人。
谷小鱼:“圣女,请。”
一时间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那张脸容色过于秾丽,能让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见之不忘。来人是无尤宗那位法修奇才——九圣女。
但奇怪的是,这位九圣女的打扮不同以往。
从前露面,九圣女身上都是无尤宗的圣女袍——银白色,有白兰花的暗纹,无尤宗的门派圣物是白兰花,他们信仰白兰花有着世界至纯至真的高洁品质,喜欢着和白兰花一样的白色,连宗门门主也因此定姓为“白”。
在座的各大掌门都比九圣女年纪大,基本可以说是看着九圣女长大的。
从她五六岁开始,到后来十四五岁的年纪,永远都穿的是那身绣着白玉兰的,银白色圣女袍。从未变过,简直像是长到她身上都一样。
孤高自持,宁静端庄,仿佛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今天她竟然穿了一身和圣女袍大相径庭的黑袍,上面还有大片的金线牡丹,本应是乖张的,却又有黑色为底,平添了几分内敛沉稳。
但那黑在她身上依旧是引人注目的,是沉郁得化不开的乌墨。
平添乖戾。
大殿一时极静。
陈赤武悄悄地发了一道传音符。
谷小鱼引着九圣女入殿,到了无尤宗的位置。
原本的那张椅子已经被大长老坐上了,谷小鱼忙道:“加座。”
阿淮开口:“不必。”
座首,上剑派掌门望向无尤宗的位置,朝着几位长老询问:“无尤长老,近日来无尤宗异动频频,同道惊异。不知贵派是在……?”
大长老咳了两声,才开口道:“这事要各派为我们无尤宗做主,本门出了个孽徒……”
他说着,动了怒:“九圣女这个畜生,在宗门招揽鬼修,要和修真界作对——”
“不是这样。”阿淮踏入大殿中央,正声截断了大长老的话:“我今日来正是要说此事。”
她一挥袖,一张画轴飞了出来,浮在半空。
她沉声:“今天我说说,”
“——无尤宗策划夺舍我的事。还要说说无尤宗宗主白宜信,圣女白夕,变成鬼修的事。”
夺舍,鬼修。
这两个非同一般的词让大殿顿时安静,又在片刻后又像火药一样引燃了氛围。
“夺舍!”
“九圣女详细说说?无尤宗竟行夺舍之事!”
“夺舍先不说,宗主是鬼修?”
“夺舍一旦开了头,就是乱人伦,灭人性。绝对不行。”
阿淮一抹幽绿的鬼力打在半空的卷轴上,画面就此开启。
无尤宗,敬忠堂。
一屋子都挂满了宗主、掌门、圣女画像,一排排的整整齐齐。
画像上写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诺言——“以终生侍奉宗门,以宗门绵延不断,死亦欣然”。看样子不是普通写上去的,而是用言灵誓刻上去的。
画像上除了那句话,还有画像上的人任职、名字、日期。
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每个门派都有这么一个地方,用来给新弟子表忠心的。只是无尤宗的格外严肃,他们用了言灵誓,那就是一辈子都不能背叛宗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