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徵双眼一暗,又看向楚婈,“师母。”
楚婈对上他那湿漉漉的双眼,正要开口,却见傅珩朝她看来。
随后,她轻咳一声,垂首默不作声。
安静了半晌后,李云徵才失落的低下头,喃喃道,“明年的明天,大约就是我的祭日了,老师记得给学生多烧些纸钱。”
说罢,却见傅珩仍是无动于衷。
又沉寂了半晌后,李云徵瞪着眼鼓了鼓腮帮子,深吸一口气,突地起身冲到傅珩面前,死死抱着他的双腿,“老师,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傅珩神色一僵,动了动腿,人却抱的更紧了。
“老师,父王和皇叔明日定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有好多兵,还有杀手,我什么都没有,明日就只能任人宰割。”
李云徵半坐在地上抱着傅珩的腿,任他如何都死不撒手,只管委屈巴巴的装可怜。
“要是老师都不管我,就没人会管我了。”
李云徵倒也不全是装可怜,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年他故作纨绔藏拙,为了不惹太子起疑,他手上的确没有可用之人。
如今虽有韩明齐等人拥护,可他们无法与势力庞大的太子与忠王对抗。
傅珩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护盾。
不得不说,李云徵真的很聪明,他看得清傅珩无意争天下,所以他才会紧紧抓着傅珩不放。
他知道,只要傅珩愿意站在他身后,他便无后顾之忧。
傅珩几次想要将人甩开都没能成功,他总不可能真的用力将他伤了。
但也不能任天子就这么坐在地上。
傅珩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起来。”
“不起!”李云徵撒泼似的将头枕在傅珩腿上,“老师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楚婈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看那二人一个肆无忌惮的威胁,一个,无可奈何。
这两日,韩明齐与云亲王先后来过王府,话里话外都在为少年天子铺路,她想,多半是天子授意的。
也因此,他们这才知道天子先前的部署。
她也是因此才得知,云亲王能在生性多疑的先帝手里活下来,与爹爹有莫大的关系。
当年,若不是爹爹点醒云亲王,此时,怕早已没了云亲王府。
韩明齐与爹爹乃挚交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云亲王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当韩明齐找上云亲王时,云亲王便答应趟了这浑水。
天子买通了先帝身边的一位近侍,这些日子曾有意无意在先帝耳边提起亲人兄长,是以先帝在弥留之际便想起了自己那唯一的幼弟,这才在临终前将人传到了跟前。
至于那遗诏上为何是李云徵的名字,其中内情怕也只有云亲王与当时在先帝寝殿中的晓得了。
少年天子年幼,却已有这等心智,若用在国事上,便是云宋之大幸。
所以,就算今夜天子不来,傅珩也自会护他无虞。
天子对此应也是心知肚明,今夜来这一趟,无非就是来叫傅珩消气的,好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
傅珩心里的气顺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果然,不久后只听傅珩轻叹一声,道,“皇上有什么安排。”
李云徵眼睛一亮,抬头看向傅珩,他明白,傅珩这是将之前的事翻篇了。
惊喜之下,少年天子一顿噼里啪啦道,“我得到消息,皇叔已经安排了人在皇陵埋伏,打算让我有去无回。”
“父王打算从皇陵回来后就将我软禁,逼我写退位诏书。”
傅珩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少年天子,轻轻啧了声,“那皇上还真是四面楚歌。”
“嗯呐。”李云徵认真的点点头,“他们都欺负我。”
傅珩,“…”
他从没见这过示弱都这么般理直气壮的天子。
“皇上起来说话。”
“嗯呢。”李云徵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乖巧的坐回椅子上,期待的看着傅珩。
面对这样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少年,傅珩再想摆脸色,也摆不起来了。
罢了,送佛送到西。
日后总归难以相见,便再惯些时候吧。
傅珩神色微软,缓缓道,“忠王埋伏在皇陵的人,活不过今夜。”
他自查探到忠王将兵养在何处后,便对忠王有了防备,在李云徵进王府前,杨倰便来过了。
此时,应已经入了皇陵。
“明日,我亲自护送皇上回宫,太子的人靠近不了皇上。”傅珩缓声道,“除此之外,皇上便自行做主。”
他能做的只是给他足够的空间,其他的,就不便插手了。
且天子这般心智,也不需要他教。
李云徵自然听出了傅珩的话外之音,他沉默半晌,起身郑重朝傅珩拜下,“多谢老师为我解除后顾之忧,请老师放心,我必会兢兢业业,让云宋步入辉煌盛世。”
傅珩盯着他须臾,才起身将他扶起,“皇上定要谨记今日诺言。”
二人视线相对,少年天子的眼里再无半点平日的散漫,他一字一句道,“必不负老师期望。”
傅珩眼里终于染了笑意。
小崽子真的长大了。
他相信,云宋的江山必能在他手中更加繁荣昌盛。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时间紧迫,李云徵很快便回了皇宫。
傅珩望着外头的一片漆黑,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楚婈才悄然走到他身旁,轻轻勾起他的手指,“你真打算离开朝堂?”
她原以为他出宫那日所言,不过是随口说说,直到这两日见他连续召见六部老臣,与军中将领,她才恍然明白,他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傅珩转身将她的手反握住,轻轻勾唇,“婈儿可选愿再养我一次?”
“这一次,我带着全部身家。”
楚婈抬眸望着他半晌,才靠在他怀中,柔声道,“能带走帝师,是我莫大的荣幸。”
雪山除了每任国师在京十年外,是不能涉足朝堂的,可如今她是贺若族唯一的血脉,她若认祖归宗,便不能留在京中,否则便是破了这百年来的规矩。
所以,楚婈知道,傅珩决定离开朝堂的原因中,一定有她的缘由。
可他却只字不提,是不想让她有半分愧疚。
“日后,我们可游历山川,走遍大江南北,我甚是期待。”傅珩搂着楚婈,眼里盛着点点星光。
楚婈闭着眼,在他怀里轻声应道,“好,我们定要看遍这世间四时美景。”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大结局[VIP]
先帝入皇陵这日,大雪纷飞。
傅珩楚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李云徵身边,下銮驾前,傅珩还给李云徵罩了一件白色的兔毛披风,衬的少年面容愈显稚嫩,加上那眼睛里浓浓的哀戚,瞧着甚是惹人怜惜。
目送先帝灵柩入皇陵,待皇陵的石门关上后,众臣脸上的悲悸缓缓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逐渐紧绷的气氛。
朝堂上的人嗅觉都异常敏锐,加上本就有许多参者和知情者,是以,所有人在此时面上皆有沉重与防备。
忠皇党不动声色的靠近天子,无形中将天子紧紧护在了中间。
楚婈壮似随意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一处小山丘,皱了皱眉。
就在李云徵弯腰上銮驾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指天子。
速度很快,劲道也极大
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到的,更非寻常人能拦住。
“啊!快!救驾!”
一片慌乱与高呼声中,楚婈拔剑劈开了那支箭,剑锋一转直直朝那隐藏之人刺去。
傅珩将李云徵护在身后,看向负手而立的忠王,二人遥遥对视,杀意四起。
“动手!”随着忠王抬手下令,皇陵周围瞬间涌出杀手无数。
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忠王脸上浮现得意之色。
这些人他已养了数年,个个皆是好手,就朝廷那些禁卫军,远不是对手。
况且,外头还有他养的上万精兵。
然就在那一瞬间,原本该要刺向天子的杀手却将剑尖指向了忠王。
忠王脸上的笑意缓缓僵住。
“你们做什么!”
众人看着这一变故,或茫然,或了然。
一片诡异的沉寂中,从暗处涌出的杀手摘掉面巾,赫然是傅珩手下副将杨凌。
而忠王所以为的杀手,皆是军中人。
忠王愕然的看着杨凌,他不明白他的杀手为何变成了傅珩的人。
“忠王是在找他们吗?”杨凌指了指一个方向,冷声道。
众人随之望去,却见禁卫军从某处抬了许多尸首出来,正是忠王昨夜埋伏的杀手。
与此同时,一黑衣人被重重丢在忠王面前,正是朝天子射出那一箭的高手。
忠王眼神阴郁的看着凌空而来的楚婈,恨的咬牙切齿。
这是他培养出身手最好之人,竟就这么败了。
不等忠王暴怒,便听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忠王谋反,刺杀天子,格杀勿论!”
“是!”
除了昨夜埋伏的杀手,忠王所带的人便不多了。
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被杨凌带人斩杀。
见忠王不停的看向皇陵外,杨凌突然道,“忠王要等的人应是来不了了。”
忠王一震,愤怒的看向杨凌。
“忠王养在幽明山的兵,已经被拿下了。”
那一刻,忠王肉眼可见的颓废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败了!
忠王恨恨的盯着傅珩,眼神似要将他凌迟。
若没有傅珩,他今日绝不会败!
一切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忠王被当场斩杀,皇陵又恢复了平静。
一场谋反便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化解。
护着李云徵上銮驾前,傅珩瞥了眼垂首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太子,但愿他聪明一些,别自己找死路。
毕竟,是天子的父亲。
然李谌玉还是动手了。
被自己儿子夺走皇位,他必然不会甘心,哪怕明知是拼死一搏,他也不打算放弃。
回宫的路上,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李谌玉安排的还算周密,只可惜傅珩早有准备。
结局显然易见。
奈何李谌玉是天子生父,未免新帝落个不孝的名声,傅珩留了他一命。
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已不是他考虑的。
这一天,大雪不断,两场兵变皆以失败告终。
天子也再无后顾之忧,稳坐龙椅。
多年后,众人再想起这日的两场谋反,都不由心有余悸,若是当时没有傅珩,恐怕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便不是当今天子了。
李谌玉最后还是保住了性命,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罚至皇陵守墓,终身不得离开。
五日后,李谌玉自尽于皇陵。
他养尊处优,呼风唤雨了半生,又怎过的了皇陵中凄凉孤苦的生活。
对他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后来,听发现李谌玉遗体的侍卫说起,李谌玉临终前,在地上写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沈府大小姐,另外一个是沈大公子的名讳。
李谌玉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贪恋与私心终是毁了他。
临终之际,他最怀念的,或许还是少年时与心爱之人和挚友鲜衣怒马时。
李云徵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
皇家难有亲情,他自来与父亲不亲近,父亲每日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看他与母亲,母亲对此心有怨念,对他的关心也淡了下来。
“皇上。”纸砚在此时悄然靠近天子。
“办妥了?”李云徵回神,低声道。
“是。”纸砚神色凝重,担忧的看了眼天子,才回禀道,“杨氏走的很安详。”
太子已废黜,自然也就没有了太子妃,且杨府构陷沈府治水案已水落石出,杨大人撤官职,杨府所有人皆已入狱。
除参与当年构陷案者赐了毒酒外,其余人待年后流放千里。
李云徵低低嗯了声,“退下吧。”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此时此刻,李云徵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很苦,好像很疼,也好像空了一块。
可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不能包庇,否则何以安民心,何以治天下。
沈府几百口人命,战场上数千枉死的士兵,他们都需要一个公正。
他也别无选择,这才是他登基后面临的真正的考验。
只是从今以后,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了。
李云徵缓缓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纸砚在外头听着,心疼的跟着抹泪。
傅珩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挥手让纸砚退下,悄无声息的进了内殿。
少年天子缩成一团,发出隐忍的哭声,犹如被抛弃的小可怜。
傅珩无声叹了口气,上前半蹲在他面前,将他轻轻环抱着,拍了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话犹如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般,李云徵扑进傅珩怀中哭的撕心裂肺。
这也是天子生平,哭的最凄惨,最放纵的一次。
或许是性子日渐沉稳,也或许是再也没有那个人抱着他,宠着他,温声哄他。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徵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仍旧扑在傅珩怀里,不肯出来。
傅珩也任他去了。
总归此后再难有相见之日,便再惯着一次。
直到天色渐渐暗,傅珩听见肩膀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无奈一笑,小崽子竟睡着了。
随后,他动作轻柔的将人抱起,放进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