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后半段,章知诚不放心女儿单独去上声乐课,每周二都由他开车接送。于是,章翎再也没单独去过天桥边的公交站,连着那个报刊亭都远远绕开。
她自然没机会再见到某个讨厌的卷毛,时间久了,章翎逐渐淡忘这件事。
她加上了乔嘉桐的Q.Q,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怎么写,最令人惊喜的是,乔嘉桐居然是钱塘五中的学生,开学念高二。
这真是一个超完美的话题切入点,章翎借着自己学妹的身份,变着花样向乔嘉桐打听学校的情况:考试多吗?校风严吗?分不分快慢班?晚自习到几点?教导主任男的女的?周末要赶进度补课吗?食堂好不好吃?
……
乔嘉桐从没有不耐烦,每次都很认真地回答。他看了章翎的Q.Q空间,知道她会弹琴唱歌,还在一些动态下简短留言。
八月中旬,章翎告诉乔嘉桐,自己要和爸爸妈妈去海边旅游,乔嘉桐回复——
【乔嘉桐】:幸福啊,我们后天就开学了,高二分文理,我读理,现在还不知道在几班,到时候学校见吧,学长请你喝奶茶[酷]
章翎从未如此渴望开学,一个新的学校,新的集体,新的老师和同学,她是高中生了!学校里还有她认识的帅气学长,要请她喝奶茶。
章翎翻着乔嘉桐的Q.Q空间,看着他留下的照片和动态,思绪翻飞。
乔嘉桐无疑是一个英俊的男生,略微自恋,空间里有他的自拍,几乎都没有笑容,看起来酷酷的。
他的人缘应该很好,每一条动态下都是一大堆留言,有人夸他帅,有人说他臭美,还有人约他去看电影、吃饭或打篮球。对于夸赞他从来不回,只对邀约有反应,很简单的两个字:私聊。
算是校园风云人物了吧?
章翎红着脸偷偷地想,肯定是的。
十七岁的男孩子骨肉长开,已经有点儿大人模样,和稚嫩的初中生差别好大,至少章翎从没在初中校园里见过如此耀眼的男生。
这令她对接下来三年的高中生活更加充满期待。
——
钱塘五中位于城东,距离章翎家不算远,坐公交五站路,骑自行车只要二十分钟,章知诚开车送章翎去报到,算上等红灯,十几分钟也能到了。
最近几年,重点高中纷纷迁址扩招,好多老牌学校都搬去了郊区,变成寄宿制。章翎恋家,不想住校,填志愿时可选择余地就不大,五中已是最近的走读制重高。
据说它也要搬,新校址半年前就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破土动工,顺利的话,章翎这一届学生上高三时会搬去新校区住校。
可那是两年后的事,章翎现在还懒得考虑。
开学报到日是个周六,章翎从老爸车里下来,抬头看向五中校门。
老校区已有几十年历史,学校周围都是店铺和小区,开学季人流量很大,看着十分热闹。
校门口车辆不能久停,章知诚降下车窗,问女儿:“知道回家坐几路车吗?”
章翎回头一笑:“知道,有三个车路过第四医院站。”
章知诚还惦记着暑假里那件不愉快的事,说:“正式上课后,你晚上出校门了给我打电话,我到车站去接你。”
章翎哀叹:“章老师,不用那么夸张吧?你不是说那是个小候鸟吗?开学了,小候鸟早就飞回老家啦。”
一边说,一边还用两只手比了个扑棱翅膀的动作。
“安全第一。”章知诚笑得温柔,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方车辆,“爸爸堵路了,你进去吧,我也得去学校了。”
章翎提一提书包带,冲老爸挥挥手:“爸爸再见!”
章知诚的车开走后,章翎立刻摸出手机,先给乔嘉桐发Q.Q消息。
【章翎】:学长,我来报到啦!
可能是新生报到日学校管得不严,乔嘉桐很快就回了。
【乔嘉桐】:欢迎!我今天在做你们的入学服务志愿者呢,公告栏那儿有分班,你去看看吧。
【章翎】:[OK]
她又给范欣言打电话,范欣言说还有五分钟就到,章翎干脆在校门口等她,想着一块儿去看分班。
蒋赟比章翎到得早,他是跑过来的,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跑出一身臭汗。站在校门口,他估了估时间,觉得不用去买自行车。
五中是蒋赟的第一志愿,因为它离袁家村最近。蒋赟是绝不会选择寄宿制高中的,那得多交很多钱。
进校门不远就是公告栏,围着好多新生。蒋赟看过说明,入学手续是在班里办,首先要知道分班,便拎着空书包往公告栏前挤,仰着脑袋在密密麻麻的班级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五中规模不算小,新高一分为十二个班,蒋赟数了一下,每个班都是四十八人左右,按姓氏首字母排序,也看不出是否有快慢班。
他想,这所高中有一千七百多个学生,人好多啊,十六中和它一比就跟幼儿园似的,他那届毕业生才一百五十多个人。
在高一(6)班“J”打头区域,蒋赟找到自己,刚要走,脚步猛地停下,视线牢牢地被(6)班名单中排在最后的那个名字吸引。
——章翎。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再三确认,真的是章翎。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这名字并不大众,而且章翎家离这儿不远,她也是高一新生,同名同姓的概率反而更小。
蒋赟微微张嘴,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这短短的十几年人生就没走过运,暑假里找章翎碰瓷儿还以失败告终,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认识她了,现在就像凭空撞了个大奖,常年下线的幸运女神第一次眷顾到他。
他和章翎高中同班?
他和章翎高中同班!
蒋赟再也不耽搁,挤出人群就往教学楼跑,他急着去求证,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章翎。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暑假里碰什么瓷儿呢?真是闲得蛋疼!
原来老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搁这儿给他一个surprise呢!
高一年级都在A栋,(6)班在二楼,蒋赟冲到教室门口才刹住脚步,心跳得异常快,浑身都冒汗,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故作镇定地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到了小一半人,老师不在,有人抬头看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又与周围刚认识的同学聊起了天。
蒋赟在男生里是不起眼的,女生们甚至还会认为他长得丑,他个子瘦小,皮肤黑,脸上还有青春痘,能引人注意的大概算是他的头发,这会儿留得更长了些,卷得也更明显,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美感。
蒋赟只往教室扫了一眼就知道章翎还没来。
黑板上贴着一张座位表,蒋赟快速地找出自己和章翎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人,猜出大概是按体检身高和眼睛度数排座,因为坐前面的清一色是小个子和四眼娃,越往后,个头越大。
四大组,每组六排,蒋赟在靠墙第一组第二排,章翎在靠窗第四组第三排,离得……有点远。
蒋赟看清楚表上章翎的同桌,叫吴炫宇,这家伙已经到了。
他径直走到吴炫宇身边,屈指敲了敲桌面。
吴炫宇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体型和蒋赟差不多,精瘦,只是肤色白了八个号,长得挺清秀,此时正在翻看提前放在抽屉里的高一语文课本。
他抬头看蒋赟,不解地问:“有事吗?同学。”
蒋赟面无表情地说:“哥们儿,和我换个位子。”
吴炫宇很茫然:“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坐这儿。”
前后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别说吴炫宇这样的乖宝宝,这教室里哪个新生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架势?吴炫宇磕磕巴巴地说:“可、可座位是分、分好了的,贴着……”
“呢”字还没出口,蒋赟已经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我靠墙,你靠窗,没差别。我不近视,你近视,凭什么我坐第二排,你坐第三排?”
吴炫宇大着胆子问:“你多高?”
蒋赟一抬下巴:“1米68。”
其实体检时是1米66。
吴炫宇说:“可、可能是因为我比你高?我1米69……”
前桌的一个女生听到这段对话,没忍住笑场了。
蒋赟:“……”
章翎刚走到(6)班教室门口就听到一阵骚动,好几个男生挤在窗边一个座位旁,正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呢?讲不讲理的?”
“你别和他换!怕什么呀?让老师来评评理!”
“太过分了!当自己是谁啊?”
一个声音弱弱地说:“算了算了,换就换吧,我坐哪儿都没关系。”
“他就是看你好欺负,你硬气点!”
“我真没关系……”
这时,另一个嘶哑的嗓音懒洋洋地开了口:“关你们屁事啊?人家都说了是自愿的。”
这欠揍的声音、语气……章翎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
她走进教室,就看到一个白白净净、戴眼镜的男生抱着书包从人堆里钻出来,低着脑袋坐到了靠墙第二排,而那几个打抱不平的男生也都气不顺地散了场。
章翎看过黑板上的排座表,视线挪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那居然就是之前冲突的发源地。
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咖啡色的眼睛。
那人的脸已经有点陌生,脑袋上耀武扬威的卷毛却清晰地唤醒了章翎的记忆。
她倒吸一口气,又体会到了心底一片凉的感觉。
小候鸟没有飞回老家,小候鸟阴魂不散,扑棱到她身边来了。
第05章 “文武双全又有钱!”
因为之前蒋赟强行换座的事,高一(6)班教室里的气氛颇有些诡异,章翎虽没看见事情开头,也通过只言片语猜出了大概。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走到座位边,蒋赟没再发神经,很自觉地起身让道,章翎侧身经过他,坐在了靠窗的座位。
她坐下的那一瞬间,蒋赟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得飞快,后排几个男生的对话随着风声传到章翎耳朵里,多是对她新同桌的议论,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蒋赟并不在意,已经把新发的书本都塞进了书包,面上波澜不惊。
不会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换座,这是个秘密。
章翎低着头把书本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本认真地看,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身边的卷毛。可这人存在感实在太强,章翎知道他在看她。
大概是因为章翎贴着窗台,左边没别人了,蒋赟打量她的眼神变得肆无忌惮。
女孩子留着过耳短发,戴着圆框眼镜,从侧面看,小鼻子翘翘的,皮肤好白,嘴唇微微嘟起,那么近的距离,还能看到她脸颊上、脖子上细小的绒毛。
蒋赟看得忘我,几乎忘记了暑假里的那场碰瓷,然而章翎不可能忘。她心里一团乱麻,想着这人一定是认出了她,还在记仇吗?要报复她吗?这样的一个小流氓,怎么会考上五中的?
其实,时间已经冲淡了厌恶与恐惧,所处环境的改变更是令章翎安心。这里是学校,不是大街,他们都是学生,卷毛总不至于在教室里对她发难。
章翎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天的事,卷毛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劫财?劫色?还是纯粹当街发神经,寻她开心?
各种想法在章翎脑海中翻滚,却紧抿着唇不主动说话,蒋赟也不说话,很是沉得住气。
这种状态对于一对新同桌来说十分奇怪,奇怪到连前桌的女生都回头打量他们了。
见章翎长得面善,女生友好地向她打招呼:“嗨,我叫薛晓蓉,你呢?”
薛晓蓉是个小个子圆脸女生,扎着一把马尾辫,也戴眼镜。章翎觉得她就是个救星,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便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章翎,立早章,孔雀翎的翎。”
“孔雀翎的翎怎么写?”薛晓蓉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右边是羽毛的羽对吗?”
“对,左边是命令的令。”章翎补充。
身边的某人插了一句嘴:“就是鸟屁股毛。”
章翎:“……”
薛晓蓉还记着之前“1米68”和“1米69”PK的事儿,对蒋赟的第一印象虽不算好,但那段对话戳到她笑点了,觉得这人大概就是嘴欠,笑吟吟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蒋赟没再摆谱,干脆地回答:“蒋赟。”
“哪个yun?”
蒋赟瞟一眼章翎,难得耐心地解释:“上面文武斌,下面贝壳的贝。”
“文武贝那个赟?”薛晓蓉的同桌突然回头,是个矮矮壮壮的男生,语调很惊喜,“你和我弟弟名字一样诶,我叫汤子渊,我弟叫汤子赟。”
蒋赟没吭声,心想和你弟名字一样又怎样?同个名还能让你占便宜了?
薛晓蓉居然很捧场:“哇,那好巧哦。”
蒋赟心道:巧个屁。
薛晓蓉的反应让汤子渊很受用,他侧着身,滔滔不绝地说:“这个字的意思我熟,我爸见人就解释,‘赟’的意思是‘美好’,然后你们看字形哈,古代贝壳是钱币,‘赟’就表示文武双全,又有钱!我爸翻好久字典才给我弟取的名。”
薛晓蓉饶有兴致地听着,章翎瞄一眼她的新同桌,寻思着“美好,文武双全,又有钱”这几点,卷毛同学貌似半点儿没沾边。
这时,汤子渊又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说:“其实‘赟’还有个意思,新华字典上都没有的,你们肯定没听说过。”
薛晓蓉好奇地问:“是什么?”
汤子渊:“就是,‘大’。”
薛晓蓉:“什、什么大?”
“什么大?”汤子渊向蒋赟递了个眼神,笑得意味深长,“嘿嘿,什么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