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生正要走,邓芳又叫住蒋赟:“你回去给我把头发剃了!像什么样子!跟个喜羊羊似的。”
蒋赟:“……”
离开办公室,蒋赟把表格往书包里塞,姚俊轩瞅了他几眼,压着声音问:“哎,午点免费你也不订?”
蒋赟抬头看他,姚俊轩个子比他高一些,很瘦,眉目间透着一丝阴郁,身上的酒红色翻领T恤样式老气,极不合身,蒋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类气场。
那个气场叫做——穷。
蒋赟不冷不热地回答:“就一些牛奶破蛋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订。”
姚俊轩沉吟片刻,又问:“你之前为什么要换座?”
蒋赟的眼神冷下来,嗤笑一声,抬抬下巴道:“你管得着么?”
——
章翎离开学校,范欣言在校门口等她。
范欣言分在高一(2)班,和章翎不在同一个楼层,两人约好了放学一块儿去吃肯德基。
章翎忙着给乔嘉桐发消息。
【章翎】:学长,我们放学了。
【乔嘉桐】:我在食堂吃饭,下午还要上课,你们后天要军训了吧?
【章翎】:嗯[微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呀?
【乔嘉桐】:军训完了的开学典礼就能见到我了[酷],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奶茶呢?
【章翎】:[调皮]
“你在和谁聊天?”范欣言挽住章翎的胳膊,章翎赶紧摁掉手机,不给她看。
范欣言笑嘻嘻地问:“你们班咋样?同桌男的女的?我同桌是女生,我们班主任不让男女同桌,真没劲。”
章翎好羡慕,为什么邓老师会安排男女同桌啊?她垂头丧气地说:“我同桌是个男的,感觉不怎么好相处。”
“是吗?”范欣言和章翎边走边说,“可是你好相处呀!你这人这么nice,别怕,保不准过几个礼拜,你那同桌就喜欢你了,哈哈!”
章翎无语,范欣言沉迷于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对于谈恋爱有着迷之憧憬,念初中时前前后后喜欢过五个男生,清一色暗恋,其中有三个连话都没说上过一句。
两个女孩找了家肯德基吃午饭,吃东西时,范欣言问章翎:“你打算竞选班委吗?”
章翎想到邓老师的话,说:“可能会做学习委员或文艺委员吧。”
“为什么不做班长?”范欣言说,“官儿越大,成绩再跟上,到时候保送会越有把握。”
“你怎么也在想保送的事了?这才刚开学呢。”章翎舔着甜筒,觉得好笑,“我不想做班长,你不是知道原因的嘛。”
“嗐,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心理阴影到现在啊?”范欣言摇着头,语气无奈。
这件事发生在章翎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考前,当时她还在十六中上学。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十六中实在是一所神奇的学校,逃学早恋、打架作弊已经不稀奇,里面有些学生的脑回路,章翎完全理解不了。
比如有男生热衷钻女厕所偷窥,有女生把妈妈吃的避孕药拿到学校骗别人当糖吃,有人溜去办公室把502胶水涂在老师椅子上,还有人考试作弊,被发现了就拿刀威胁老师要自残……
那年期末,章翎所在的年级就出了一件事,初一(4)班的班长被初三的几个女生合伙欺负,硬生生被推下楼梯,起因据说只是初三女生们看其不顺眼。万幸那位班长没大碍,不过还是因伤缺席了期末考试。
章翎小学时就是班长,当时也是初一(1)班的班长,父母正在给她办转学,知道这事儿后惊出一身冷汗。
章翎念小学时人缘不错,归功于她的好性格,可升入十六中后,她能感受到女生之间的暗潮汹涌。
她学业优秀,家境小康,文艺才能出众,长得虽不算特别漂亮,但也清秀可人,难免招人嫉妒,当时班里的确有几个女生对她说话是阴阳怪气的。
因为隔壁班班长出了事,章翎转学后再也没做过班长,总觉得这个职位有生命危险。
第07章 “我不喜欢他。”
蒋赟放学后直接去了水站,想着刚开学没上课,抓紧时间再多赚点钱。
“嘿,状元来了。”水站老板刚子叔正在盘账,问他,“中饭吃了吗?”
“没有。”蒋赟甩下书包,先灌了一杯凉水。
水站开在袁家村的一条主路边,某栋自建房一楼的单门面店铺,刚子叔一家就租住在二楼。
老板娘洪姨指着电饭煲对蒋赟说:“锅里有饭,菜在冰箱,你吃点儿吧。”
蒋赟熟门熟路地给自己盛饭,把电饭煲刮得一粒米都不剩,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咸菜炒肉片,也不加热,埋头吃起来。
刚子叔坐到他身边,拎一下他的书包,问:“开学了?书包很重啊。”
“嗯,今天发书了。”
“学费交了吗?”
“交了。”蒋赟狼吞虎咽,边吃边说,“学校还有补助,过段儿交的钱能退回来,可能还有多。”
刚子叔从他书包里掏出一本化学课本,翻了几页发现跟天书似的,问:“那别的呢?饭费什么的,有补助吗?”
蒋赟嚼得腮帮子鼓鼓的:“那肯定没有,谁还管吃饭啊?”
刚子叔叼上一支烟:“有困难和我说。”
洪姨经过他们身边,踢了丈夫一脚。
蒋赟看在眼里,说:“叔,你让我送水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别的真不用。”
他三两口就把一碗饭吃完,不死心地又打开电饭煲看一眼,好像那饭能凭空变出来似的。
他没吃饱,洪姨语气硬邦邦:“你也太能吃了,每回过来我都以为蝗虫过境,你奶奶不给你吃饭的呀?”
蒋赟不吭声,刚子叔拍拍他单薄的背脊,对妻子说:“你不看看他什么岁数,就是最能吃的时候。”又转向蒋赟,“可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呢?也不长个儿,你爸不矮啊,你现在过1米7没有?”
“没过。”蒋赟抹抹嘴,又灌了一大杯水。
“体重呢?过一百了吗?”
“应该过了吧。”蒋赟说着,就去水槽边把碗给刷了。
洪姨说:“哎,你不长个儿会不会是被水桶压的呀?”
“有可能。”刚子叔眯着眼抽烟,“要我说你还是别干了,送个水送成二级残废,以后老婆都讨不着。”
蒋赟已经在对着订单把大水桶往三轮电动车上搬,回头说:“那不行,老婆可以不讨,钱不能不赚。”
从下午到晚上,蒋赟骑着三轮电动车在附近的大街小巷穿梭,用稚嫩的肩膀把一桶桶水扛到客户家,直干得浑身骨头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才收工回家。
有凉风吹过袁家村的窄巷,蒋赟走在路上,看到路边蹲着一条野狗。
野狗冲他叫:“汪,汪汪!”
蒋赟也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野狗:“……”
蒋赟大笑起来,也不顾地上脏,身上酸,丢下书包直接来了个连续侧手翻,最后接一个空翻,动作干净利落。
这曾是他的拿手绝活,每次表演都能换来一大片掌声。
落地站稳,蒋赟呼出一口气,掸掉手上的灰,捡起书包往家走。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胸腔里蓬勃滋生的那份喜悦。
长久以来暗藏心底的愿望猝然成真,令他感到分外不真实。
他和章翎同桌了。
哈哈哈哈哈!
他和章翎同桌了!
只是,她好像挺烦他的。
蒋赟想,大概是因为暑假里的那次冲突吧,那是个误会,他以后会找机会向她解释。
他不怕她讨厌,讨厌他的人那么多,他都习惯了。
能找到章翎,和她同桌上课,能每天看到她,听听她说话,蒋赟已经心满意足。
回到家,出租屋里依旧闷热,废品们散发着永不消失的酸臭味,李照香倚在下铺打电话,用的是社区送的老年手机。
蒋赟知道电话是姑姑打来的。
“是小崽刚回来……嗯,今天开学了,一整天的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就知道瞎玩。”
李照香明明知道蒋赟在打工,但在电话里从不对女儿说,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蒋赟无所谓,坐在桌子前整理新书,崭新的书本还透着纸墨香,他一本本看过,在扉页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照香还在聊电话:
“费钱,当然费钱!吃饭,校服,砖头厚的书,什么都要交钱。”
“小崽子还不听话,淘气呦,我也是命苦,没办法……怎么办?还能丢了他呀?”
“书总是要读的,他要是不爱读我肯定不管他,他爱读,就得供他读下去。”
“考大学?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他上啊。”
“学费你甭操心,不会问你要,等把小崽的大学学费攒够了,我就去你那儿养老,再也不管他了。哎呦呦,这些年我就没享过福,一把屎一把尿,总算是把这讨债鬼给养大了。”
……
姑姑是亲姑姑,只是蒋赟和她算是陌生人。
他出生前姑姑就远嫁去了外省,婆家条件也不好。蒋赟小时候姑姑回来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后来,李照香去过几次女儿家,都没带蒋赟,姑姑却一次都没回过钱塘,因为娘家早就不复存在。
蒋赟觉得,姑姑大概也是怕奶奶把自己托付给她,她穷怕了。
李照香的大嗓门被蒋赟当做背景音,少年翻出书包里的助学补贴申请表,借着台灯幽暗的光线一项项填写。
他和李照香组成了一个钱塘低保家庭。
李照香早年是农民,大字儿不识一个,没交过社保,所以没有退休金,看病都要自费。
蒋赟才十五岁半,一老一小理论上唯一的收入,应该是蒋赟亲生母亲每月给的“抚养费”五百块,但这笔钱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在十几年前就没再执行。
李照香和蒋赟领了十几年的低保补助,早年每月只有几百块,现在涨到一千多,交掉房租、水电费后,连吃饭都不够。李照香就靠着捡废品卖钱贴补家用,把蒋赟拉扯长大。
蒋赟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小时候跟着奶奶捡废品,直到中考结束才在水站打工赚点钱,收入的大头给了奶奶做家庭开销,自己留了些散钱买教辅书籍,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零花钱”这个概念。
他看着表格上“父/母”那一栏,捏着笔,不知道要怎么写。
从小到大,每次面对这样的表格,他都很麻木。
思忖半晌,他把那些空白格都划了道斜杠。
——
周日早上,章知诚开车送章翎去上声乐课。
他和妻子问过女儿的意见,高中课业紧,声乐课是否要暂停,章翎说继续上吧,要是哪天觉得太吃力,再停下也不迟。
她最喜欢唱歌,没想过往专业路线发展,纯粹是兴趣爱好。高中里连音乐课都没了,要是连每周日去费老师家开开嗓的机会都失去,那生活就真的变成一潭死水。
半路上,章知诚问:“翎翎,你的新班级如何?昨天回家你都没怎么说,之前不是还很期待开学吗?”
说到开学,章翎原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乔嘉桐,可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她的新同桌。
她懊丧地问:“爸爸,你还记得暑假里,我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小卷毛吗?就是在天桥边抢橙子的那个。”
“记得啊,怎么了?”
章翎瘪瘪嘴:“他也考上五中了,和我同班,还……和我同桌。”
章知诚感到意外:“这么巧?”
“一点都不巧,他原本不是我同桌,硬换过来和我坐的。”章翎想了想,迟疑地问,“爸爸,你说他会不会欺负我呀?”
这个问题章知诚无法回答,只能说:“爸爸说不准,你可以先观察他一下。”
“我不喜欢他。”章翎耷拉着眉毛,“我们班主任问我要不要换座,我没答应,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也许人家也有优点呢?他好歹也是考上重高的学生,五中分数线不算低了。”章知诚把着方向盘,安慰女儿,“翎翎你别怕,记住一点,有事情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讲,爸爸会帮你出主意的,千万不要自己受委屈。”
“嗯,我就知道章老师最好了。”有爸妈撑腰,章翎的确不害怕,又换成了乐呵呵的表情,“对了爸爸,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个救我的男生也是五中的呢,是个高二学长,这才叫巧!”
章知诚恍然大悟:“噢——那我知道了,这小伙子肯定长得很帅。”
章翎懊恼:“爸爸!”
——
五中的管理班子对军训没有执念,只进行三天,十二个班级由教官带着,在操场上分地块练练站军姿、正步走,算是走个过场。
军训中,原本陌生的少男少女们迅速熟络起来,章翎由此和几个女生成了朋友,除了前桌薛晓蓉,还有后桌的李婧,以及大大咧咧的孙妙岚。
离开教室,所有人的脸庞在大太阳底下被曝光得分明,男生们观察着女生,女生们也观察着男生,很快,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和最帅气的男生便脱颖而出。
那个被邓芳要求改扎马尾辫的女生叫许清怡,名字就很小清新,人也长得甜美可爱,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嘴,皮肤白得发光。
小男生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很荡漾。
连着女生们私底下都承认,哪怕扎起马尾,露出整个脑门儿,许清怡依旧是最亮眼的女生。
最帅气的男生叫萧亮,个子长得很高,据说中考时有体育加分。邓芳让他在军训时代管一下班级纪律,他执行得不错,章翎觉得他很有班长潜质。